【散文】守望

【散文】守望

回家,心裡是甜的。

回家,心裡的酸澀。

我知道,這是每個人或許都會有的心情。

而我要講的不是回家的心情。

而是,故土上的過往雲煙。

雲煙裡,"守望"的人!

曾經的……

歲月裡的身影。

光陰裡的喜哀怒樂。

日子裡朝思暮想的守望。

穿過風塵,我彷彿看到,家宅的槐樹下,那依然的守望……

【散文】守望

(一)

車子緩緩的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駕車的弟弟,沒有多少言語。

而我的目光,是車外的煙花三月。

是因疫情而留家的侄兒,有幾句話可說。氛圍還好。

三人行,是去拜祭母親,她的祭日!

雖是過去四載,春再來,心懷念唸的還是心哀!情哀!

入村,穿巷,過街坊。

村南,槐下,舊宅旁。

望向熟悉而又陌生了的家,一絲絲情來,一縷縷念來。

槐樹,萌上了綠意,老房舊瓦。

一輛電車,敞開的外門,幽深的院落。幾隻散養的雞,悠閒,懶散,低頭覓著食兒。車過,人過,沒直脖子,任誰來過,走過。

大田,麥苗,在風裡。

祖墳,墓碑,在風裡。

人,在風裡。

短暫的祭拜,久遠的長思!

我默默的注視著祖上的墳,最後的目光還是落在了爸媽的墳上,還是望著媽媽已是舊了的墳痴痴的發呆!!

春的蔥鬱,青青麥田,掩不了墳墓的荒涼,心的惆悵。

走吧!我留下了最後一眼的目光。

老家,守宅的三弟,與我係親伯兄弟,猶如同出。他與弟媳守在諾大的宅子上。

寒喧,別離。

來去匆匆。

一閃而過的舊宅,在春陽裡,在歲月裡。

老槐樹的枝蔓伸展著,似伸出來的手,在風中搖,如揮別,欲言,無語。

我的心,在莫名的下沉。

車行在返回的途中。

我的心越過了光陰千重………

【散文】守望

(二)

家宅,寬闊。

在村子最南邊,四鄰不挨。

宅子北面是一條連接十里八鄉的主道。

宅子西是通向窪南的村路,路西,便是一片柳窪子。

宅子東下坡是條三米寬的淺溝。坡沿上一排老棗樹。

宅南是高高的土圍子,東西長近百米。南北長近五十米。

圍子東頭通向南窪地,路窄窄的,早先,少有村人從這裡走動。夏季雨水多時,常常會衝出狼窩來,更不便人行走了。

宅子東段南北寬大約二十米,整個老宅子的樣子,是一把刀的形狀。東邊部分是“刀把”,東西長約四十米。圍子上有少許大的樹木,更多的是野生的茼子,粘柳條子,野枸杞稞。

圍子西南角有一棵合抱不過來的大榆樹,多年枝繁葉茂。

圍子東部十幾棵老棗樹,最大的是顆鈴棗樹,棗子個大皮薄。小時候上樹,小胳膊小腿,根本抱不過來,幸虧它是斜向生長,因此,少小時,吃過它的好多棗子。

老榆樹和鈴棗樹,應該是生長在同個年代,受過同一場風災。因為,儘管樹種不同,它們是圍子上最大最粗的樹,斜長的方向一致,甚至斜的角度一致。所以它們是在同一場風雨中熬過來的樹。

整個宅子樹多房少。棗樹柳樹俱多,兩株古老的槐樹是主角,因為它們長的粗壯蒼勁,遠遠望去如同兩頂巨型華蓋。

聽老人說,這裡是圍子門。

村裡的鄉親稱我們家“南門上”。

後來也有“大槐樹底下”之稱。

這只是以地標或物件而有的稱謂。

究竟這片宅子與這個圍子有沒有關聯,我記事起,從末聽說過。

【散文】守望

家宅寬闊,是否與爺爺輩有關,也沒聽奶奶講過。

從父親整理的門譜上看出,爺爺兄弟四人。只有爺爺一支血脈留在了這片宅子上。

如果爺爺輩的四支都有後人,這片老宅該是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

我記得老宅上五間土房前,還有三間房,雖然已經破敗不堪,但是從型狀看,當初的房子,更高大,磚鹼更高,遠比後蓋的五間土房好很多,也可以說,不在一個檔次上。

憑想像,到爺爺輩可能是家途中落。才有他們兄弟全部離家外出的事實。

土房可能是爺爺親手建造的。

我的父輩應該是在這裡出生長大成人。

這片老宅,從爺爺輩說,是四合一的結果。才有了宅子的空闊。

做為我們這一輩的兒孫,親伯兄弟七人。有五人是在老宅成人。親伯姊妹六人,有五人在老宅走出家門。

一排五間的土房,三間一明兩暗,東頭為裡外兩間。

五間土房東面,有許多棗棵子,也有十餘株大棗樹。奶奶是這些棗樹的管理者,看護者,受益者。

這就是我記憶中老宅的樣子,土房的樣子。

【散文】守望

(三)

奶奶,是這座宅子的真正主人。

她不僅在這裡主宰了自己和兒女們的家,又一直延續到孫輩的到來,我們是奶奶看著長大,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離的家。

她看著宅子上的一草一木。

管理著一大家子人生。

她的人生信奉善念,但從不屈尊。

她的日子艱難,但總能走過。

她的平凡裡,透著她的智慧。

她沒有傳奇之說,但是,她有自然的光環。

奶奶是這個大宅子的守望人。

她在這裡生兒育女。她看著兒女們走出了家門。

從此,開始了她永久的守望。

從父親的記載知道,爺爺年輕時外出天津、東北本溪當過工人,店員。一九四一年,五十八歲時回家務農,到一九五二年去世。

爺爺外出期間,奶奶曾短暫的隨著爺爺去過本溪。大部分時間,生活在老家。

奶奶,最初的守望,是她帶著兒女們盼著丈夫的離去歸來。

我的大伯父十六歲,二伯父十三歲,他們先後投奔了在天津的舅舅。是去伺候他們舅舅的起居。

年少,懂得不多。伺候人的差使,並不好做。稍有不慎,舅父照樣會狠狠地教訓自己的外甥。

大伯父忍受住了苦勞,大了後按排在鋪子裡幹零工。再後來又按排他去了東北的鋪子,是替他的舅父經營管理外地的連鎖店。

二伯父忍受不了被役使的苦。很早,就流落街頭了,吃了更多的苦。

依稀記得大人們提起過,二伯父擺過地攤,幹過勤行,最後定業為白鐵匠。手工製作,白鐵皮的各種日常用具。

【散文】守望

解放前,交通不便利。少小離家的父輩,結婚前從未回家探望過父母。

這就是我的奶奶,直到八十多歲高齡,總愛拿著鋪頭,或坐或站的在大槐樹下,衝著大路,面西,不停的瞭望的心因。

是母親思兒的瞭望。

久年,自然成了習慣。

奶奶有五個子女,三兒兩女。兒子在這五間土房成婚,女兒在這裡出嫁。

大伯父和二伯父婚後不久。先後便帶走了嬸孃。我的親伯兄弟,大哥是在一九四五年的東北出生。爺爺奶奶有了長孫,讓他們多了一層盼望。

東北解放,大怕父攜妻帶子返回了老家。爺爺奶奶才見到了他們的長孫。在奶奶守望的歲月裡,守來了含飴弄孫的日子。

二伯父一家,只有大姐是在老家生人。

我的記憶裡,因為有和我一般大小的伯兄弟,可是,二伯父或娘從未帶著兒女回過老家。

是不便的交通,是生活的拮据,是一箇舊制消亡,新制誕生的時代。回家,成了奢望,瞭望成了習慣。

直到奶奶高齡,她的守望裡,或許有對二兒子一家的思念。

我記得逢年過節,二伯父寄給奶奶的糕點必到。各式的點心,鬆軟的蛋糕,在盒子的底部有一枝天津掛麵。在那個年代,是農村見不到的好東西。奶奶便會長時間的慢慢享受著兒子給她奉上的孝心。奶奶有喝茶的習慣,喝的是天津花茶。

花茶的香,點心的甜,都是奶奶的二兒子專一的孝。儘管伯父回家少,心在一年又一年糕點盒裡裝著,在食物郵寄的路上往返著。

我記得這些,我記得奶奶守望著的目光裡的一縷縷希冀的光。

【散文】守望

(四)

宅北的路,很寬,貫穿東西,連接千里。

門前的槐,旺盛,繁茂。葉子遮天蔽日,枝幹高聳入雲。

樹下的老人,打量著過往的行人,遙望著遠方的路。

東去六里是大姑的婆家。

西走三十是老姑的家。

大伯父,和我爸爸在外面工作。

奶奶就在春夏秋冬的日子裡,不停的守望著,守望著她的兒女們歸來離去。

小時候,看到奶奶覺得她太老。走路時,佝僂著的身子,頭低的,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只有她坐下時,才能看見她身直臉正。

回家的大伯父,一聲喚,奶奶的一個笑臉,是在樹下,是在母子跟隨進院回屋的情景裡。

騎自行車回來的爸爸,沒進村就下了車子,和遠遠近近的鄉親打著招呼。他的目光裡,早早看到了,高高的宅子上,樹下端坐著的孃親。

我已是記事的年齡了,記得,在炕頭上,在奶奶的後背下依偎著的爸爸。母子的低聲細語,是在訴說著來時的興致,還是別離後的相思。

【散文】守望

時光如水,樹下的守望,成了一道永遠的風景。也是歸來的兒女們,回家時遠遠就看到的熟悉的家。

熟悉的身影,親親的媽媽。

奶奶生命裡的五個兒女。三個兒子沒在家務農。兩個女婿都有工作。在五六十年代的農村,這樣的家境少有。所以,村上鄉親,羨慕這個與人和善的老人。

在我的記憶裡,奶奶,活的很講究。

奶奶,雖然一直生活在農村,但是,她活的精緻。

穿著上,她講究。

老款式,帶大襟的衣衫。

夏天以純白,雨水白,米黃為主。

秋天是淺灰或深藍。

冬裝常穿黑色。

褲子,喜歡寬鬆。但是,一年四季,她都打好挷腿帶子。夏天,天再熱,她從不散開褲腿的下襬。也從未穿過一件對襟的衣衫。

走親,或是家中有大事,奶奶就穿上一雙純牛皮皮鞋,擦的漆黑鋥亮。一雙如錐子尖般小巧的老式小腳,在大大的院子裡迎來送往。

奶奶的穿戴,利落,齊整。在當時的農村少見,或是見不到。

奶奶愛乾淨,衣衫乾淨,被褥乾淨,室內整潔。

自己用一把淨手的湯瓶。冬季放於灶臺。其它季節置於向陽的地方。衝手,洗臉都不用重複使用的水。臉盆裡洗,她認為洗的不淨。

奶奶,人精明,主家事。

大事小情自己主張。親戚往來走動,搭送往還,奶奶心裡有數,送多少,留多少,在奶奶的心裡清清楚楚。

串親戚的日子,方式,禮物。奶奶親自安排。

平常日子,吃家常飯,也有奶奶譜算。她按排自己的飯,也計劃一大家的伙食。

家裡餵羊,養雞。奶奶有精準的算計。羊喂幾隻,養多長時間,羊的用途。她可以把下一年的事,都安排出檔期。一切都在把握之中。

奶奶用她的精明管理著這個大家。

她的三個兒子沒有分過家,到孫子輩依然延續了家風。

她的許多主張、家訓,到我們這一代都還記得。

奶奶,如是一如既往的守望著這個家。

【散文】守望

(五)

歲月風塵,世事變遷。

日子裡,奶奶變的更老。

她看著長大的孫子,孫女們,在她的注視下,一個又一個與槐樹下的她告別,離家。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奶奶說過的話:“有福之人,生在大邦之地。”

我記不得她說這話的前因後果,也不清楚她一個鄉村老太太,為什麼有如此胸懷。只是這句話,道出了她對後人的希冀,該是多麼深遠。

現在想來,爺爺婚後離家。父親兄弟三人都先後外出。好像都與奶奶的謀劃不無關係。包括兩個姑姑找的婆家,也與她們心謀深算的母親有關。

奶奶,在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後。對我們這一輩人,依然給予了關注。

當她看到走出家門的子孫後輩,有的上學,有的當兵,有的參加了工作。她把高興寫在臉上。

我至今記得,在家當教師期間。常常看到,做在樹下的奶奶。一襲淺白的長衫,白髮,淨面,風動,衣飄,手扇輕搖,正襟危坐,奶奶如仙。

行人路過時,會望向她。

鄉鄰走來時,都主動大聲地稱呼著奶奶或是太太的長聲。

因為,奶奶耳朵已經聾了。

鄉親們故意大聲招呼著。

奶奶都會和善應答著:

“不用這麼大聲,我聽得見。”

樹下,路上,就會有一陣大笑聲。

我是一九七五年離家的,奶奶已經八十四歲。在我上學來回的日子裡,看到的是大槐樹下奶奶守望的身影。

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二日,農曆四月初七,奶奶辭世。

奶奶已經離去四十二年,我們這些孫輩都還記得奶奶,記得她在樹下的守望。

如今奶奶的子孫後人們,有讀博士的後輩,有海外求學的遊子。有的工作生活在北京,天津,石家莊,就是奶奶說的“大邦之地”吧。還有滄州以及縣城定居的後人。但是,無論走出多遠,多久,他們依然記得,光陰裡常在的大槐樹,因為,那裡是根。

奶奶始終如一的守望,是家宅槐樹下,矗立著的一座不朽雕像!

她的後人,永遠懷念她!

【散文】守望

當我就要結束本文的時候,我想說,在不老的時光裡,變遷著的家宅,古老的槐樹依舊,新生的幼樹初長。

先人去,後人至,是自然規律。

而在大槐樹下走出去的後人,都會記得,曾經在這裡守望的祖上和她們的恩德厚望。

家宅尚存,希望家風依舊。

寫於二O二O年三月二十五日

【散文】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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