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吾诚:青黄不接时代里的悲剧典型


倪吾诚:青黄不接时代里的悲剧典型

倪吾诚是王蒙在小说《活动变人形》里塑造的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他生活在历史与未来、国外与国内"青黄不接"、风云涌动的上个世纪,时代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伤痕,知识使他睁开双眼以"现代人"的眼光打量这世界,却也是他悲剧命运的根源之一。

在世界小说的海洋里寻觅,我们不难发现还有很多与倪吾诚性格相似、命运相同的人物,例如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诃德、钱钟书笔下的方鸿渐、鲁迅笔下的阿Q等等。探讨倪吾诚的悲剧命运以及原因,不仅仅可以加深对《活动变人形》主旨意蕴的理解,还可以从当代知识分子的命运轨迹中探寻传统文化及文化交流对现代当代人的人生观的深层影响。

1、先验的"恐怖"

相比之后的精神性格发展变化,童年时期的倪吾诚可以说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形象。他出生在中国无数个偏远落后农村的一个――孟官屯,因他是地主的儿子,因此从小衣食不愁,不必为生计担心。但也因出生在地主家庭,使他能够较早地接触到新式教育,"五岁上私塾,九岁上洋学堂",迷上了梁启超、章太炎等的文章,痛斥给女儿裹脚的舅舅,甚至小小年纪就开始思考"人生的目的、人生的价值、人生的意义"。

倪吾诚:青黄不接时代里的悲剧典型

倪吾诚在吸收新知识、新文化方面显示出了无可比拟的天赋,显然,相对于那些在封建旧牢笼固步自封的孔乙己们来说,倪吾诚的变化显然体现出了历史的进步。然而,就像孟官屯中流传的那首与生俱来的民谣一样,倪吾诚的悲剧人生在此刻就已经注定了,带有一种神秘的、彻骨的"先验性"。

年幼的倪吾诚展现出的进步思想被其母亲认为是一种"邪祟",甚至觉得"大难临头"。为了断绝倪吾诚"革命"的可怕的种子,他的母亲亲自教导他抽大烟,表哥教他手淫,并且十七岁时就为他"说"好了媳妇……这一件件事情看似荒诞,却又无比合理。

2、命运的戏弄

封建思想的火焰远不是一两次"革命"的新风可以吹灭的。倪吾诚生活在典型的封建家庭,外来思想的传入让他有一点觉醒的因子,然而倪吾诚母亲所代表的封建家长便更凶狠地扼杀的这种因子,并差点让他堕入更深的人生无意义的深渊。

倪吾诚:青黄不接时代里的悲剧典型

知识分子人生悲剧的开始,就在于个人自由追求与封建权威统治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换个角度来说,如果倪吾诚并未受到新思潮的影响,没有所谓"自由"、"民主"、"文明"的概念,更无所谓"革命",他在孟官屯做他的土地主,像他的父亲一样混沌却安然地度过一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矛盾与冲突?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人生的悲剧?答案或许可以是肯定的。然而这种无目的、无追求、无忧愁的生存状态,最终导向的是对人类存在的本身的否定,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否定,连悲剧也失去了意义。

文中作者质问,"如果倪吾诚知道,他还有勇气生下来吗?"如果倪吾诚知道穷乡僻壤的贫穷与落后,知道他的人生悲剧是历史新旧交替时期不可避免的牺牲品,知道这是靠他个人奋斗所无力改变的注定结局……然而倪吾诚没有选择,方鸿渐、唐吉诃德、阿Q等千千万万个挣扎在理想与现实中的"我们"也无法选择。这是一代知识分子的人生悲剧,是命运的戏弄。然而我们也应看到,正是在这封建守旧制度的牢笼中,在愚昧无知思想的毒害下,有人顽强地站了起来。悲剧不会消解人生的意义,它只是提醒我们,警告我们,启发我们:无论外在势力多么强大,人始终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3、个人的无力

随着母亲的去世、迎娶姜静宜、去欧洲留学……倪吾诚的人生进入的一个新的阶段。旅欧回来以后,倪吾诚得到许多份聘请,和静宜也过了一段"差强人意,不受干扰"的日子。然而不久,"世界又显出了它那阴差阳错、矛盾重重的本色。"倪吾诚的家庭生活不和谐,也是他悲剧命运的原因之一。鲁迅在《伤逝》里说,"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倪吾诚无力供养这个家庭,失去了经济基础的爱情只是空中楼阁,况且他们的爱情不过是被封建力量强行安置在一起的产物。静宜的姐姐姜赵氏、母亲周姜氏自困在所谓贞洁烈女的牢笼中,性与欲望被压抑禁锢到极致后,以日常的消磨中精神的变态性格的扭曲呈现出来。更可悲的是,她们反以之为荣。静宜在姐姐母亲的耳濡目染下,刚从封建社会的泥潭里拔出一只脚,却又更深地陷了进去。倪吾诚与姜静宜精神上的矛盾冲突宣告了感情的破裂,他们互相争吵、互相辱骂,在精神上彼此折磨,最终都变成了畸形社会中的畸形人物。

倪吾诚:青黄不接时代里的悲剧典型

倪吾诚接受的新思想使他睁眼看了这世界,他痛斥中国的蒙昧落后,狂热地向往西方文明,然而他的"一腔崭新的学问见识,一股热烈的追求向往,一肚子的愤懑、不合时宜、不同政见,如今能付诸实施的,唯有常常洗澡而已。"对民主文明一知半解却又常常高谈阔论,无比渴望幸福却绝不肯迈出行动的第一步,把人生的失败痛苦归结与家庭社会的落后,在自己幻想出的理想国里徘徊,寂寞,渺小而又卑微。行动延宕、自我麻醉、怨天尤人是倪吾诚悲剧的主观根源。

"浊浪在拍案,站在山岗上者和飞沫不相干,弄潮儿则与涛头且不在意,唯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滨的人,一溅水花,变觉得有所湿,狼狈起来。"倪吾诚和《二月》里的萧涧秋一样,都是一个夹在封建卫道者和倾身实干者之间的启蒙者知识分子典型。他们不敢立于时代的潮头,投身于实践的社会潮流,却也不甘心在黑暗落后的社会中落后,只能在海滨久久徘徊。"启蒙的危险之处在于向人们暴露出眼前的黑暗,描述了光明的样子,然而却不能指出通向光明的路径。"倪吾诚等是受到了启蒙的一代人,然而面对黑暗残酷的社会现实,他们无力改变,也不愿改变,只能将这种启蒙的思想化作对环境的无望诅咒和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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