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獻給祖國的牛

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獻給祖國的牛

鄭文公活得很窩囊,他領導鄭國四十五年,卻一直沒能讓鄭國人民站起來,揚眉吐氣開始新生活;他只能跟在秦國、晉國、楚國等強國的屁股後面,充當點頭哈腰的小弟。眼看著自己庸庸碌碌地老去,鄭文公很不甘心,決心死得像樣一點,覓一塊風水寶地寄託雄心壯志,在九泉之下,保佑子子孫孫,興旺發達。

  風水大師看來看去,看中了弦高的養牛場。在尋常人的眼裡,那就是一面很普通的山坡,也沒見什麼奇花異草,風水大師卻說得天花亂墜。似乎,死了以後,能埋在這裡,就算是橫死慘死,也死不足惜。

  公允地說,鄭文公不是個蠻不講理的國君,他對弦高的補償方案還算公道:補償弦高兩百畝平原良田,一百萬元拆遷安家費。弦高的那一片山地,不到一百畝,那幾間舊房子,不過值十來萬塊錢。顯然,對弦高來說,這是非常合算的交易,他要是不答應,腦袋一定是和牛腦袋一樣,沒開竅。

  可是,你知道,中國的事兒很複雜。鄭文公身為國君,不可能親自和絃高談生意,按老規矩,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給一個部長級大臣。然後,事兒按規矩一級一級往下交代。最後,與弦高直接打交道的是鄉長。

  鄉長找到弦高時,兩百畝平原良田,變成了一百畝鹽鹼地,一百萬元拆遷安家費,變成了十萬元。這條件當然很不地道,放到現在,弦高一定會成為堅定不移的“釘子戶”,並連哭帶鬧地上訪上訪上訪,最終使事情大白於天下,連根拔出一串貪官。可弦高註定要成為感動中國幾千年的農民,他沒有吵,也沒有鬧,鄉長找他談話的第二天,他二話不說,就帶著一家老少,趕著他的牛,搬到了鄉長指定的鹽鹼地。那時候,弦高還不知道民主,更不知道維權,他只知道,鄭國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歸國君所有。國君死後願意葬在牛屁烘烘的養牛場,那是他弦高的榮耀弦高的幸福呀。

  

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獻給祖國的牛

弦高搬家後不久,鄭文公就死掉了,如願以償葬到了弦高從前的養牛場。

  國君死了,舉國同悲。弦高更是悲慟欲絕。

  弦高的悲痛,絕不是虛情假意裝腔作勢的表演,因為,他的牛不知道吃了鹽鹼地裡的什麼草,正在接二連三地死去。國君死了,會有新國君,國君永遠死不完;而弦高的牛,死一頭就少一頭,牛死完了,弦高一家老少就沒有指望了。所以,弦高真的很悲痛,很絕望,藉著全國人民哀悼鄭文公,弦高撕心裂肺,痛哭了一場。

  號啕大哭之後,弦高清點了一下他的牛,還剩下十二頭。弦高很清楚,這鹽鹼地裡的養牛場辦不下去了,剩下的這十二頭牛,必須儘快處理掉。

聽說,洛邑的牛市行情還不錯,弦高就帶上十八歲的兒子,趕著剩下的十二頭牛,奔赴洛邑。


祖國雖然不太可愛,但自己一直無怨無悔地愛著她


  幾年前,鄭國與楚國私下結盟,晉國很不爽,就聯合秦國,要把鄭國滅掉。鄭國悄悄派使者對秦王說:“鄭國遠離秦國,與晉國接壤,你們合夥滅了鄭國,秦國得不到任何好處,只是讓晉國得了便宜。晉國強大了,於秦國那可是大大地不利哦。”秦王一聽有理,就留下兩千兵馬,為鄭國守衛都城北大門,自己率領大部隊,撤兵了。

  秦國留在鄭國都城的兩千兵馬,名為幫助鄭國加強國防力量,實為隨時準備滅鄭的一支伏兵。鄭文公死後,鄭國人心惶惶,駐鄭國的秦將覺得,消滅鄭國的時機到了,就悄悄派人向秦王報告:“速發大軍,裡應外合,拿下鄭國!”

  當弦高和他兒子商量去洛邑賣牛的時候,秦國奔襲鄭國的大軍,早已上路了。

  遠赴洛邑去賣牛,弦高其實另有心思,找一處可放心養牛的好地方,搬離鄭國。

  在春秋列國中,鄭國就像一個賣身的小姐,被人玩弄,被人輕薄。許多人因此搬離了鄭國,弦高本來沒有動搬家的念頭,並在走南闖北賣牛的過程中,為維護鄭國人的尊嚴而不斷努力。輕視鄭國人者,弦高堅決不和他做生意;尊重鄭國人者,弦高虧本也願意和他做朋友。弦高對鄭國的感情,就像青春期的兒子對父母的感情,他自己不能容忍父母的愚昧、固執、不可思議,但他不能接受任何外人對父母的鄙視。當弦高的養牛場成為鄭文公的陵墓,當弦高的牛在鹽鹼地裡一頭接一頭地倒斃,弦高的心慢慢地涼了,這樣一個註定滅亡的邪惡之國,不值得自己為她披麻戴孝了。

  弦高父子倆將要走出鄭國的時候,對面來的商販說:“秦國大軍來了,又要打仗了!”秦國和鄭國遠隔千里,中間還橫著幾個小國,弦高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秦國這一次是來和鄭國打仗的。

  進入和鄭國相鄰的滑國境內,弦高父子和秦軍劈面相逢。

  殺氣騰騰的秦軍士兵,讓弦高的牛不安地“哞哞”叫。弦高突然明白,秦軍經過幾個國家,卻沒有發生任何戰事,他們明顯是專奔鄭國而來的!

  如狼似虎的秦軍殺到,毫無準備的鄭國必定措手不及,土崩瓦解。

  鄭國即將滅亡,此後,弦高我是哪國的人呢?

  那一刻,弦高突然發現,祖國雖然不太可愛,但自己一直無怨無悔地愛著她。

  弦高附在兒子耳邊,說:“趕緊回去,告訴鄭國軍隊,秦軍來了,準備打仗!”

  兒子掉轉馬頭,絕塵而去。

  秦軍還在綿綿不絕而來,與弦高擦肩而過,直撲鄭國。

  弦高正一正帽子,抻一抻衣袖,又撣去褲腳邊的牛糞斑點。

秦軍帥旗過來了,帥旗上一個大大的“孟”字。弦高知道,率領這支隊伍的應是秦軍主將孟明視,就衝著秦軍隊伍大聲喊道:“鄭國使者弦高求見孟將軍!”

那些義蓋雲天的人兒:獻給祖國的牛


古往今來,沒見過挖空心思要把自己的牛白白送人的騙子


  秦軍統帥正是孟明視。一聽鄭國使者求見,孟明視吃了一驚,此次奔襲鄭國,乃秘密行動,除了幾位主要領導,秦軍將士都不知道此次行動的目標,只求神不知鬼不覺,一擊得手。難道走漏風聲了?

  孟明視一見弦高,就覺得不對勁。使者代表國家形象,應該相貌堂堂,舉止得體,此人卻天生一副民工相,渾身散發牛糞味;更主要的是,他手中拿的不是使者的節杖,而是趕牛的鞭子!孟明視皺一皺眉頭,問道:“你是鄭國的使者?”

  弦高說:“也是也不是。”

  “怎麼說?”

  “我本來是個養牛的鄭國農民。”弦高揚一揚手中的趕牛鞭,又說,“國君買下了我的十二頭牛,又讓我送過來犒勞孟將軍,我就又成了鄭國使者。”

  “原來如此呀。”孟明視捋一捋鬍鬚,就把事情捋清楚了:新接班的鄭穆公已察覺秦國的偷襲計劃,不好翻臉,又不甘示弱,就裝糊塗讓人送牛來“犒軍”,暗示秦軍,你們來幹什麼我已知道,若給我面子,你們就回去;若不給面子,就只管放馬過來吧。

  弦高正是料定孟明視會這樣推斷,才冒稱鄭國使者,果斷獻上自己的牛。孟明視也不能不這樣想,他見過冒充高官的騙子,但騙子招搖撞騙,是為了賺取錢財,古往今來,沒見過挖空心思要把自己的牛白白送人的騙子呀。

  既然鄭國已做好準備,偷襲就成了明攻,明攻就很難說有幾分勝算了。孟明視當即命令部隊,停止前進。

  秦軍將士吃了弦高送上的牛,覺得千里迢迢奔波而來,不幹點什麼太沒有意思,便順手滅了滑國。

  再說鄭穆公,接到弦高兒子的急報,將信將疑,就派人到北門秦軍的居地去探虛實。秦國若真要大舉進犯鄭國,這兩千秦軍,此刻一定正蠢蠢欲動。探子潛入秦軍居地,只見秦軍所有的刀子都磨亮了,所有的戰馬都餵飽了,時刻準備戰鬥。鄭穆公大驚,當即下令全國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同時,向兩千秦軍下了逐客令:“諸位在鄭國做客太久了,到別處玩兒去吧。”秦軍眼看陰謀敗露,很不好意思,灰溜溜地撤走了,給後世留下了一個尷尬的成語,“厲兵秣馬”。

  後來,撤退的秦軍在途經晉國時,中了晉軍的埋伏,全軍覆滅。弦高的十二頭牛,讓秦國統一中國的步伐,至少後退了十年。十年時間,能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誰也不知道。

  顯然,拯救鄭國的,並不是鄭文公選中的風水寶地——那牛屁烘烘的養牛場,而是農民弦高。為了表彰弦高對鄭國做出的犧牲,鄭穆公表示,可以賠償弦高一百二十頭牛,同時,錄用弦高父子倆為國家公務員。至於弦高在養牛場拆遷中吃虧的事兒,因為事情比較複雜,就不再深入追究了。

  弦高不想要國家賠償他的牛,也不想當公務員,他突然只想立刻搬離鄭國,就於一天夜裡帶著全家消失了,消失在歷史深處,蹤影全無。

  弦高智退秦軍的故事,讓人拍案叫絕兩千多年。只有鄭穆公不以為然,在後來漫長的平庸歲月裡,他常常想,要是弦高不嚇退秦軍,讓秦鄭兩國大戰一場,誰輸誰贏,不一定哦。★

弦高,春秋時期鄭國商人,生平不詳。弦高犒師事見《春秋左傳·僖公三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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