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經語
宣道貴德抱無得一 行善利生濟世救人
虛靜恬淡寂寞無為 知強守柔神定氣閒
求真返樸天地人和 慈心大用智慧超逸
道常無名玄同無礙 上德無己法雨無邊
學習道德經,開啟大智慧
此章老子還是繼續宣說理想國。此章的語言更為刺耳,歷來引發對老子和《道德經》的讚美和貶損二種迥異的評價。明朝沈一貫《老子通》開頭就說:“尊老者過諛,薄老者甚貶”。文化精英一直想回避老子和孔子的優劣問題,各採其英而自美,嚴肅的哲學家不能繼續下去。
上章已經讓學人頭疼,此章“絕聖棄智、絕仁棄義”二句讓人的內心如同燒灼一般。老子一邊說“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一邊又說“絕聖棄智、絕仁棄義”,那一句是老子說的?還是都是老子說的?
經文
第一段: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第二段: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zhǔ,矚)。
第三段:
見(xiàn)素抱朴,少私寡慾,絕學無憂。
太史公曰:“世之學老者則黜儒學,儒學亦黜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也?”《史記·老子列傳》儒道對立早就是古人的“定論”,這個觀點一直到現在,影響深遠。但這個“定論”對解讀中華文化的統一性是最大的障礙。儒道對立的背後是否隱藏著更深的統一性?換句話:儒道對立是表面的,儒道同源才是本質的,儒道的統一性遠遠大於對立 。不同是否為更大的同開闢道路,是否可以得出這個新結論?這是此章解讀必須考慮的。
沈一貫說,老子是對於上根人說的,故微妙難識。孔子是對於中下根人說的,故普通平實。老子與孔子的說法對象不同,境界不同。上根人學老子得大道之微妙勝解,得未曾有,中根人學老子得智慧增長,功成身退,下根人學老子或大笑之,“一坨屎”(佛印禪師對蘇東坡語:菩薩看別人都是菩薩,一坨屎看別人都是一坨屎)學老子則得奸猾。上根人學孔子則心中大惑未解,中根人學孔子則如魚得水,成為一代經師,下根人學孔子則安其本分,得其俸祿,守其家業。
下根人與《道德經》無緣嗎?並非下根人無緣學老子,而是《道德經》傳承中斷,嚴肅的解經師隱沒無聞。莊子曾說,萬世之中有一人能夠聽懂大宗師的奧秘也不錯了。古諺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百萬年才遇見一個知己,這是多麼難得!莊子沒有灰心,因為莊子說萬世一人雖難得,但“旦暮得之”,就在眼前。成都的杜甫草堂有一幅對聯:“獨立蒼茫自詠詩,側身天地更懷古”。那些有偉大情懷的文化精英常常感到天荒地老的孤獨,誰來理解你呢?
詩人尚且如此,老子比詩人的追求更高,是否也感到孤獨呢?莊子回答:更孤獨。萬世才有一個知音,能不孤獨嗎?但老子的時空觀是把萬世視為一瞬,所以說“旦暮得之”,很快見面了,這是頓悟。頓悟了,一天、一年、萬年、阿僧祇劫都是等同的,一即一切,一個知音即無量知音,與一個聖人同在即與無量聖人同在。解經師雖然隱沒很久,《道德經》的傳承早已斷了很多年,但必然會“旦暮得之”。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通觀《道德經》,聖人是老子最為推崇的,一直讚口不絕,這與孔子完全一致。這就是儒道同源之一鐵證。德是儒道一致贊同的,這是儒道同源的第二鐵證。
道是老子孔子一致贊同的,這是儒道同源第三鐵證。同(大同和玄同)是老子和孔子一致贊同的,這是儒道同源的第四鐵證。善是老子孔子一致贊同的,這是儒道同源的第五鐵證。孝是老子孔子一致讚美的,這是儒道同源的第六鐵證。慈是老子孔子一致贊同的,這是儒道同源的第七鐵證。祭祀是老子孔子一致堅守的,這是儒道同源的第八鐵證。在解讀儒道最為對立的十九章時,回顧儒道同源的八大鐵證有助於緩解心中的灼痛。
經文:絕聖棄智,民利百倍。陳鼓應、傅佩榮直接把文本改動了,去掉了“絕聖棄智、絕仁棄義”,而是依據楚簡本“老子”改為“絕智棄辯、絕偽棄詐”,老子的原意盡失。楚簡本“老子”出於儒生書吏之手,以俗儒意篡改頗多,卻被研究者視為老子“原本”,這樣中華文化就失去了深刻性。誰想篡改或毀滅文化,只要挖一個足夠深的洞,埋下篡改的經典,並等待二千年就可以了。
第16章老子深入甚深禪定,妙觀萬物歸根,證得寂滅法性。老子現在以寂滅法性從究竟地玄照現實地,故有如此感慨。此章與上章有密切聯繫,第18、19三章不可分開解讀。“仁義、智慧、孝慈”三者是相同的議題,上章是立論,此章是證成和修法。
語言的關聯性是十分明顯的,並不存在文字傳抄錯訛。此章與第20章亦是一氣貫通,老子說自己是“愚人也哉”。第18、19二章只有“愚人”才說得出來。愚人正是針對“智者”而言。“常使民無知無慾,夫子智者不敢為也”(第3章)。“智者”以戰勝他人為務,百姓之苦,正是“智者”造成的,失去純樸的“智者”會誤導人。
老子所說的智慧是俗智,是智巧,也可以說是巧取豪奪的代名詞。“智者”就是智竅之士,老子這樣的愚人出現,心中如如不動,一面明鏡玄照世間,任憑“智者”巧舌如簧,終究原形畢露。所以說智者“不敢為”。老子的純樸智慧才是真智,是大智慧,是佛教中的般若智。《心經》說“無智亦無得”,與老子“絕聖棄智”完全一致。
俗智最後都用於自私,不能用於無私。前文說“上善若水”(第8章),水的智慧才是大智慧,無私的智慧才是大智慧。為私的智慧不應該棄絕嗎?這裡涉及人性論的問題。人性是善的還是惡的?老子之後二百年,中國哲學史上出現了性善論和性惡論之爭。孟子明確主張性善論,提出“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固有之也。弗思而矣。”《孟子·告子》告子主張性惡論,與孟子相對立。孟子晚年出現了荀子,站在告子一邊,極力主張性惡論。這樣中國先秦就出現了古希臘哲學家都關心的人性善惡大爭論,極大影響了後世華人對人性善惡的主流意識,甚至成為潛意識。荀子的學生韓非子更把性惡論作為國家治理的基礎理論。
孟子的性善論正確呢還是荀子的性惡論正確呢?歷史後果是什麼?人性善和人性惡的大爭論帶來二個問題。一,人性到底是善的還是惡的?二,哪個結論更有利於人性的改善?黑格爾說了一句名言:“說人性是善的,他說了一句偉大的話。說人性是惡的,他說了一句更偉大的話。”簡單的以性善論或性惡論來判斷孟子與荀子誰更正確,或誰更偉大,這是做不到的。說人性是善的,那是一種願望。說人性是惡的,那是一場戰鬥。
黑格爾說“人性惡這句話更偉大”,那是這句話背後有一套救贖的理論體系。如果沒有一套有效的救贖理論體系,那人性惡這句話後果就極為嚴重,就是自暴自棄,就有掩飾暴政、為惡行提供理論依據之弊。說人性是惡的,那是為了戰勝人性惡。
著名的哲學家阿奎那分析了語言的語法,發現下面二句話結果完全不同:1,人是惡的。2,人有惡。第一句話意味著惡是人的屬性,人與惡無法分離,因此不可拯救。第二句話意味著人與惡是二個不同的實體,人與惡本質上是分離的,因此人是可以拯救的。
世人認為阿奎那是語言遊戲,但哲學家卻發現了天大的秘密。在淺思維中,人無法區別二者的差別,在深思維中,人可以把二者區別開來。人是一個實體,惡是另一個實體。一旦把人與惡視作二個不同的實體,則人的大智慧就開了,可以與惡戰鬥了。
“與自己心中的惡戰鬥”會否成功?關鍵就是人與惡是一個實體還是二個不同的實體。世人說人性惡的時候,暗示人與惡是一個實體,惡是人的屬性而已。聖人說人性惡的時候,是把人與惡視為二個不同的實體,只是膠合在一起,好像真金參合在金沙之中。修行就是把人性中的惡與人的真性分離,可欲望是個大障礙。慾望總是把惡與人的真性膠合在一起。
老子洞察,人的世俗智慧無法戰勝人性惡,只有超越的大智慧才能夠戰勝人性惡。老子反覆宣說無私的教義,宣說“天地無私”、“上善若水”就是因為要與人性惡作一場戰鬥。世人陷入俗智和慾望之中,就無法戰勝人性惡。但老子知道,人性的最深處還有超越的大智慧的種子,一旦開發出來,就可以戰勝人性惡。只有人性中深藏的大智慧(般若智)才能把惡與人的真性分離,把惡視作敵人。“絕聖棄智”包含了這層意思,改良人性才是背後的大目標。這是如甚深禪定的妙覺。
在聖和真面前,老子無疑選擇了真。“其精甚真,其中有信”(21C),“質真若渝”(41C),《道德經》是宣說真的人性思想。莊子直接把“真人”與“假人”的大問題提出來,真人成為道家思想的一面旗幟,這就是絕聖棄智的內涵。人性惡還是人性善的問題,到了老子莊子這裡,就是真人的人性和假人的人性問題。老子是要徹底恢復真人的人性,因此對於世人的智巧是厭惡的,必須棄絕。
棄智可以理解了,那為什麼要絕聖呢?陳鼓應難以接受的正是絕聖,而不是棄智。河上公注絕聖是“反(返)初守無”,棄智是“反無為”。老子宣說此理是在玄同大定中,即“致虛極,守靜篤”之中,所以神定氣閒,有大雄氣象。陳鼓應說:“通觀《老子》全書,‘聖人’一詞共三十二見,老子以聖人為最高人格修養境界”,通行本“絕聖”一詞則與全書對聖的肯定相違。”陳鼓應說的沒錯,《道德經》與孔子一樣,對聖人是毫無保留的肯定,突然說“絕聖”令人難堪。
莊子《田子方》透露一點信息:魏文侯聽了大宗師田子方對師父東郭順子“真人氣象”(其人也真)的一番描繪,倘然若失,終日不言,頓時明白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假人,離真人還有十萬八千里。
他對身邊人嘆道:“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行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做假人真累啊!田子方的大宗師東郭順子才是全德之人(真人),我原來以為“聖知”之言、仁義之行已經是最高深的學問了,現在聽了子方對師父的描述,頓時開悟。我整個身體徹底鬆懈,似乎不存在了,口也張不開,心與形好像脫離了,什麼話也不想說。我原來所學的,只是土塊罷了。
這個魏國國王我也不想幹了,應該立即去追隨大宗師做個真人才對。所以老子說“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人生的最高價值在哪裡?這才是我(魏文侯)最想知道的。魏文侯諡號是文,一定有超越一般人的悟性。
很多學人把莊子的這個公案當做文學故事來讀,沒有理解悟道的真正魅力。歷史上魏文侯也許沒有真正悟道,但有否悟道的片刻覺受?在悟道的片刻,魏文侯真的體驗到悟道的魅力超越人世間的一切魅力?我想是完全可能的。
印度古代國王和王子都有出家修道的案例,知道悟道比國王寶座更為珍貴。釋迦摩尼就是其中的一例,但不是唯一的一例。梁武帝是中華文化復興的重要人物,他與菩提達摩的對話非常精彩,從對話中可以感覺到梁武帝悟道極深。梁武帝是最懂文化價值的帝王,而且身體力行,自己開講佛經和儒家經典。五十歲以後不近女色,並作了《戒斷酒肉文》作為佛教徒的戒律,延續至今。
梁武帝後來遭侯景之亂死於非命,人們對他的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就忽視了。這是以成敗論英雄(有奶就是娘)這種實用主義影響所致。梁武帝治國五十多年,國家相對安定,法制逐步恢復,文化迅速復興。梁武帝是魏文侯的影子,梁武帝能夠悟道,魏文侯也可以悟道。
田子方為魏文侯演說修道士的無上境界,確實在片刻中讓魏文侯靈魂震動。田子方演說的核心就是棄絕聖智(聖知)。棄絕聖智就是棄淺思維之俗聖俗智,入深思維之大聖大智。莊子說:“聖人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這就是對深思維之大聖大智的描繪。
“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hang刑具之木)楊接槢(xi刑具之隼)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枘:刑具架手之孔)也”。《莊子·在宥》故曰:“絕聖棄智,天下大治也”。此處聖知二字相連。莊子顯然是在解讀老子的經文。
莊子在《在宥》述說了社會的不幸,“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遍地是冤死人,滿大街是刑徒,死刑者一個接著一個,真是一個悲慘世界。莊子的慧眼看到“千年之後必有人相食”,漢末、五胡亂華就大量出現人相食的記載,正發生在莊子之後五百年至一千年之間。“聖知”和“仁義”正在被利用,粉飾太平。
前文講“太上,不知有之”,絕聖棄智就是對“不知有之”論述的進一步開演,遣仁義,再遣聖知。遣之又遣,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楞伽經》是即立即遣,遣之又遣,直至無上妙境的經典。聖人是最高修養者的專有名詞。
聖最初是稱呼農藝最高超者,再引申為最聰明者,再後來才成為最有智慧德行者的專有名詞。聖與聖人有微妙的區別。最關鍵的,一個人的出現玷汙了聖人和仁義的美名,這個人就是齊國的“聖人”田常。
老子對聖人是完全肯定的,高度崇敬的,這與孔子無異。到了莊子時代,古代的敦厚喪失殆盡,戰爭更為激烈,刑法更為嚴苛,社會價值觀發生了極大的改變。莊子的述說更為憂傷,不免慷慨。莊子說:“世俗之所為至知(智)者,有不為大道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胠篋》)陳鼓應認為《胠篋》不是莊子的作品,但至少是莊子的大弟子所寫,表達了莊子內心的憂傷。
老子高度讚美聖人,希望聖人再次降臨人間,但心中洞察聖人之名必將被人利用。故早早的提出“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的告誡。莊子時代的悲慘現實使他的語言不再含蓄,直說聖人之名已經被大盜所用。莊子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大盜、竊國者就是齊國的“聖人”田常。
《莊子·胠篋》的產生與齊國田氏簒代姜氏王位有關。齊國本是姜性,是周朝姜太公的封國。後來陳國公子完因內亂逃到齊國(公元前672年),被齊桓公收留,並受到重用。陳完封于田而改姓田。田完作為一個逃難者在齊國站穩腳跟,後代成為齊相,逐步掌握權力,至田常殺了齊簡公,控制齊國政權,姜姓國王逐步成為傀儡(如曹操控制漢獻帝),到了公元前386年,十二代孫田和直接向周天子申請列為諸侯,前5年早已把齊康公流放到海島上。從陳完到田和歷經二百八十二年,
終於把姜姓齊國篡奪過來,成為田姓齊國。尤其關鍵人物田常“大斗出,小鬥進”的“仁義之舉”,極大的樹立了田氏的聲譽,田常被齊國人稱為有德的聖人。田氏利用仁義手段篡奪姜姓齊國,以非血緣外姓爭奪王位如此順利,卻是春秋戰國的唯一。田氏簒齊雖然是一件宮廷事件,但對華人古老的價值觀卻是一大拷問。華人應該奉行什麼樣的價值觀才能實現心目中的公平正義呢?所有的哲學家都在思考。所以莊子或弟子寫了《胠篋》,其中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老子莊子所稱的聖人原型就是田常。田常與老子同時代,比莊子早一百多年。老子宣說“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的修法的時候,已經親見了田常弒齊簡公的大事件(公元前481年)。孔子對這件事十分震動,是嚴重違反儒家的血緣信仰的,請求魯哀公出兵討伐田常這位大逆不道者,但魯哀公自知實力不夠,齊國人因為“仁義”已經歸附田氏了。
田氏簒齊大事件使聖人之名遭到玷汙,仁義之名也遭到玷汙,任何的人間信義都遭到玷汙,不恢復純樸怎麼行呢?人不再純樸,美名都會遭到玷汙。這就是“見素抱樸”的依據。“大道廢”,就是純樸的喪失,聖智之名、聖人之名被狡黠之徒利用,也是因為純樸的喪失。此章就是要迴歸純樸。簡單回顧歷史事件,更能夠理解老子此章“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的由來。
莊子說:“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絕聖棄智,大盜乃止。”《胠篋》聖人不以大道為宗旨,光行仁義,也絕非是真仁義。聖人必須隱藏自己,不可顯現於世,在無形無相中施恩與人,這才是真聖人。田常這樣的“聖人”不是真聖人啊。莊子清晰的告訴學人,“絕聖棄智、絕仁棄義”是老子見證田常假行仁義,外示聖人的行為後有感而發。
“大道廢”是第18、19章的綱領。絕聖棄智、絕仁棄義是大道廢之後的修法。大道廢之後,聖智、仁義都毫無意義,不僅無益,反而有害。田常大斗出,小鬥進的假仁義就是現實案例。
仁義是人之和,孝慈是天之和。孝慈是父慈子孝,是慈道和孝道的合稱 ,後世容易理解為單純的孝道而忽視慈道。一位高學歷父親對親生幼兒視同路人,把他拋給母親,就知道老子此處孝慈的意義重大。前章講“六親不和,有孝慈”,此章講“絕仁棄義,民復孝慈”,二次宣說孝慈之義,可謂諄諄教誨。
老子是弘揚華夏文化核心價值觀的。莊子說“託宿於仁,假道於義”,仁義是修行的中間站,是《妙法蓮華經》中的化城,不能當做究竟真理,不是宇宙萬物生生不息的根本法則。道才是根本法則,這一認知是不可忽視的。但仁義既然是中間站,也是人類文明不可錯過的一站,不可輕忽。
仁義的價值是很高的,魏徵編寫《群書治要》就是以仁義為核心價值觀的,施行仁政在古代的家天下時代具有很高的意義,對仁君應該予以讚美。但仁政還是小康社會的價值觀,“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博愛情懷才是大同社會的價值觀。公平正義比仁義更為重要,大同社會無疑是公平正義的社會。公平正義只有建立在博愛的基礎上,博愛只有建立在道的基礎上。
莊子“相愛而不以為仁”一語中的,人與人自然相愛,就像母親自然愛孩子一樣。在道治的世界裡,公平正義是自然實現的,仁義顯得不再重要。“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三十八章),道治世界失去了,德治世界才到來,仁義在德治世界是重要的,提倡仁義是德治世界的價值觀。
對於中國古代的仁君該如何評價呢?這些仁君是否具有歷史價值和德行價值?很多人讀了老子“大道廢,有仁義”,“絕仁棄義,民復孝慈”二句,以為古代仁君沒有價值,他們的德行不必讚美,這是不對的。人們應該讚美人間的每一位仁君,讚美他們的每一件仁義之舉。關鍵是否懷有正見。
看見一支送葬的隊伍,心中閃過一個對逝者祝福的念頭,就是大善,應該受到讚美。送一碗粥給飢餓者也是大善,應該受到尊敬,哪怕為路人佈施一碗茶水也是功德無量,應該頂禮,行沙粒般的微小之德也是值得讚歎再三的。這就是讚美人君的正見。但還應懷有更高的追求。
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及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之志也。”《禮記·禮運》孔子雖然讚美小康社會的禹湯文武成王周公六君子,但還是念念不忘大同世界的黃帝、堯、舜公天下的三代聖人。至於人君各自的過失,那只有自作自受。老子不是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
經文:絕巧棄利,盜賊無有。老子前文說“難得之貨,令人行妨”,五色、五音、五味擾亂人心,使世人不能“致虛極,守靜篤”。能工巧匠創造出的各種玩物、奢侈品使人心更加神不守舍。到新西蘭參觀毛利人酋長的“王宮”,也就是一間稍大的茅屋而已,除了一張弓,幾隻碗,裡面空空如也。
後世的王宮多麼輝煌!齊景公對晏嬰說:“我這麼美好的宮殿將來誰來享用啊?”他已經隱隱感受到田氏的威脅。莊子《在宥》描述了刑法之重,百姓以盜賊為名被一批一批處死,莊子看來實在不忍心。經文“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宣說正理,
不要以巧智巧技的名義陷百姓於盜賊之名,然後成批處死。但有些註釋家認為老子是反對技術進步,顯然不知老子此中的悲心。經文文本爭議。此段王弼本經文完整,陳鼓應等註釋家依據楚簡“老子”修改“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為“絕智棄辯、絕偽棄詐”是不知老子的悲心和歷史事件所致,
第二段經文: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聖智、仁義、巧利”為三者,他們的產生只是彌補“大道廢”的不足。六親不和、國家昏亂都是大道廢的併發症。第18、19章都以“大道廢”一句為綱,離開這句,其他都不可解。屬是矚的借字,顯著也。河上公注:“之慾反”(zhu四聲),即此意。
王弼注:“屬之於素樸寡慾”,陳鼓應注為歸屬,不確。因為大道廢(六親不和、國家昏亂),故使“聖智、仁義、巧利”在世人心中顯示特別的重要。矚即特別耀眼,如萬眾矚目。
第三段經文: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
圍棋中有所謂的勝負手,即一著決定勝負,三句經文就是老子的勝負手,只要敢於放出勝負手,就可以扭轉乾坤,轉危為安。有志於道者只要放出“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的勝負手,就可以安定已經混亂的人心和社會。
經文“大道廢”是診斷書,“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是壯士斷腕的意志力。禪宗二祖慧可立雪斷臂,顯示自己求解脫生死之法的決心。求道即是求真,求真即是解脫。求真得真,心還會不安嗎?三絕的背後是求真之法,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就是求真之法的本體。
如果沒有真法本體,“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拋棄人間的一切慾望和利益,何苦呢?學人不關注第18、19二章的一體性,不知“大道廢”是二章綱領,單獨一章一句求解,如墜萬里雲霧之中,反而怪老子出言不謹,與孔子下戰書,冤哉!經文“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是老子的真法,無上法門,與三絕緊密相連。領悟了老子的真法、無上法門,就知道老子為什麼要壯士斷腕了。
經文“見素抱樸”就是要回歸純樸的本真,下章正是宣說“見素抱樸”的本真的關鍵經文。樸、素是道的另一相,道不是一相,而是有無數相,明顯可見的有十六相。“凝神抱一”(10C)、“敦兮其若樸”(15C)二句與“見素抱樸”一脈相承。見素抱樸最後就能見真,見到久違的真我。
經文“少私寡慾”,慾望多了,就不能見到真我了,只有少私寡慾,真我就會現前。“少”和“寡”都是棄絕之詞,只是避免重複而已,不能簡單理解為減少。經文“絕學無憂”修法與“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48C)一脈相承。
絕學是對前面三絕的總覽,不是單獨指“絕巧”一句。“無憂”是“無為而無不為”的另一種表述,世人不必聽到無為就驚慌,因為無為而無不為,無為有大用。世人不必聽到絕學(三絕)就驚慌,因為會見到真我(見素抱樸),棄小得大,回小向大。三絕而得真我,有何憂哉!
經文“大道廢”是第18、18二章綱領,直貫到底。三絕中“絕聖棄智”是綱要,統領三絕。“見素抱樸、少私寡慾”中“見素抱樸”是綱紀,統領二句。
第18、19二章文意似乎淺顯,但造成歷代儒道對立的“定論”,使無數華夏學人莫衷一是。儒道相黜,互相詆譭,對文化一體性極為不利。本來儒道是華夏文化的古老傳統,同源同根,修學有所不同,不是對立相黜。儒道是修身養性,改良人性的大智慧,或遲或速,或頓或漸,都是發展文明之坦途。開啟人性之深思維,滌除玄鑑,掃除私慾,見真悟道就在眼前。三絕不與見真悟道一貫,則義不可通矣。
華夏曆史經歷了家天下的漫長時代(莊子的旦暮而已),孔子為此提倡仁義,給社會帶來了某種暫時的希望,經過二程朱熹的大力弘揚,仁義的語境和在文化人心中到上升至高無上的地位,所以“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特別刺耳。人類文明再次發展到公天下的時代,仁義的價值觀顯然不再牽動人心,所以莊子說仁義只可“託宿於一宿”,只有返樸歸真才是真常不變的。孔子的視野是牛生牛,馬生馬的小邏輯,老子莊子的視野是牛即是馬,馬即是牛的大邏輯。
經文爭議。第三段中,“絕學無憂”王弼本、河本、帛書都在下章首句,文意不連屬。今人高亨引蔣錫昌等多家註釋,認為應該在此章末句,且與“絕巧棄利”對應。音韻上“足、屬、欲”古韻侯部,“憂”古韻幽部,可相通。多數學者贊同。後楚簡“老子”出土,“絕學無憂”一句在“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章最後,在“唯之與呵”之前。陳鼓應、傅佩榮雖認為蔣、高等有理,但任然置於下章之首。
因為“絕學無憂”與此章不在一處,不可能是上下文斷句錯誤所致。楚簡“老子”的嚴肅性前面已經論述,這位儒家摘抄者為己所用,極不嚴肅,不同章節隨意移動,或只摘幾句,斷章取義,毫不尊重老子原文和義理。看見“為學日益,為道日損”,就把“絕學無憂”移動到此處。
斷絕偽裝作聖人的念頭,
拋卻作偽智者的邪念,
不要想超越他人,
不要想戰勝他人,
人人都返樸歸真,
萬民都會自得其樂,
如此則廣大無邊利益。
斷絕對仁的追求,
拋卻對義的追求,
不渴望世人的讚賞,
人人都返樸歸真,
萬民將自然慈愛,
母親哺育孩子沒有愛的念頭,
這是天然的大愛情懷,
一旦有愛的動機,
真正的母愛已蕩然無存,
母愛的危機已經來臨。
父慈子孝存於天然,
父有慈愛之心,
子有孝敬之意,
發自內心,不知從而而來,
這是聖人見證的孝慈。
斷絕對工巧的讚賞,
拋卻對利益的誘惑,
世間沒有奇異寶貨,
誰還會陷入偷盜?
借盜賊之名剝奪下民的生命,
真正的禍根還在君王愛好珍寶。
聖智、仁義、巧利三者都受人讚賞,
實際上道已經虧損,
世人想方設法用此來文飾,
好像它們真的那麼寶貴。
證悟者知道最珍貴的法則:
返樸歸真,心地無染,
無我無私,慾望無有,
棄絕無益的世間知識,
呵護內在的真我,
與大道不離不棄,
身心恬淡無憂。
(道德經散文詩是意譯,以求義理貫通,文句不一一對應,唯有以心印心,會契證悟者心法為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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