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金香之戀


鬱金香之戀

  1、暗戀,深埋土中的球莖

  “從鬱金香盛開的那天起,我們就生活在一起。”

  “鬱金香會在澳洲開放嗎?”

  “當然會,我從荷蘭帶回的子球,已經培育了兩年多,相信今年9月下旬到10月上旬,如火如荼的鬱金香會燒燬整個花園的。”Vincent衝我微笑。那是我最無法招架的殺手鐧。很多愛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哪怕對方身上有一樣東西使你束手無策、使你繳械投降,那你便總是處於劣勢。

  與一個凹眼睛高鼻樑的異國男孩培養一段戀情是我的夢想。所謂夢想,是與知性理性無關的東西,它在刺激而甜美的土壤上茁壯,不問前塵往事更不懼來日風雲。第一次坐在悉尼大學的合堂教室裡,好友波兒曾問我,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孩子?

  我撇撇嘴角:“哈里波特那樣的。”

  波兒拍我的腦袋:“鬼才相信你的夢中情人會是青少年。”

  第二年,波兒又問:“你心目中最理想的戀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我看著窗外一樹搖曳的鳳凰花,感到很憂傷:“Vincent,只有Vincent。”

  波兒也自言自語地說:“標緻得能做廣告的Vincent,卻又難以琢磨的Vincent啊,誰能抗拒呢?”

  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彷彿兩條平行線,永遠沒有交匯的機會。我只能在他陽光燦爛走過身邊的時候,假裝看書,再透過書的上邊緣,目送他漸行漸遠。所有想表達的華美語言是異國的文字,他不會懂,它們收斂於我的喉,消逝了魂魄。

 

鬱金香之戀

                

  2、花兒在煙塵裡盛開

通過學生聯合會介紹,我找了份兼職,在一個律師家做幼兒保姆,週六、週日工作兩天。

一天,我和孩子在花園草地上玩耍,她一腳把小球踢進隔壁鄰居的園子裡。我只好抱著她去敲那家的門,有人來開門――那一刻,我的記憶變得渙散起來。原來記憶也是有重心的,一旦失去了重力牽引,竟會四處懸浮。

  我只記得,Vincent用白色紙巾小心地擦去孩子嘴角的口水,不讓它沾溼我的紅裙子;我只記得,Vincent一聲不響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而千言萬語統統集結我的胸口,沒有一個單詞得以脫口;我只記得,Vincent說:“你的長髮很漂亮,今晚有個舞會,你可不可以做我的舞伴?”

  波兒不信,我也懷疑這不過是一次由相思脫生的幻覺。當我挎著Vincent的手臂出現在燈火流離的舞會上,異乎尋常的靜默突然從四周包抄過來,我因緊張而在臺階上碰痛了腳趾,才知道,這是真的。

  我穿了旗袍,頭髮自然散著,自知不比那些繁花似錦、曲線凹凸的白人女孩熱辣性感,不如揀最適合的衣服來裹身,規矩的盤扣,微高的領口,叉開得恰到好處。Vincent對我這個舞伴十分滿意,擁著我踏遍每一個角落。

  我緊貼著他,揚起臉貪婪端詳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深棕捲曲的發、峰高潭深的眉眼,那麼出眾、那麼俊朗,叫人慾罷不能。他低下頭吻了我――這是我腦海裡最完美的幻像,縱使是春光乍現,那一刻,我也甘為奼紫嫣紅中的一朵,那是從塵埃裡開出的花兒,只負責美麗。

 

鬱金香之戀

                

  3、鬱金香之約有點疲憊

  波兒在一邊羅嗦:“小泯,Vincent家境不好,父親酗酒,母親離家出走,他的古怪眾所周知,做他的女朋友需要勇氣和耐心。”我慢條斯理地在鏡子前梳頭,抱定透支一生去愛他的絕決。

  與Vincent並肩而坐,我感到自己猶如與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墜入情網,心靈瞬間被竊喜佔據,彷彿要乘風飛揚。我給他講中國、講我的家鄉和我的父母,想通過最古老的物物交換方式,來換取我想知道的。倘若他能坦誠相告,我便是他由衷親近的人了。對於自己的家庭,他隻字不提。他饒有興致,甘當我的聽眾。我心緒漸冷――對於他來說,我依然是過客。

  儘管他的敞開如此有限,我還是提醒自己:Vincent屬於西方文化,不要為他打造任何傳統中式戀愛的樊籠,否則他一定會拼死掙脫。不如以靜制動、守株待兔。

  Vincent果然被感動:“小泯,我見過的女孩中,你是最善解人意的;有些女孩我看不懂,為什麼一旦相愛就要發瘋、要歇斯底里不斷地提要求?”

  我微微嘆息,他以為我在為那些“不明智”的女孩嘆息,其實,我是為自己。他根本不懂女人的心,不知這是他的過錯,還是我的遺憾……

  原來,偶像是用來賞的,不是用來愛的。電視屏幕上那些影影綽綽的男女,無時無刻不在聲淚俱下地證明,愛一個人就是願打願挨,沒人替你承擔後果。Vicent從未帶我去他的家,我也不打探。我給我心愛的風箏準備了足夠長的線,當他準備去飛,我就挑個有風的日子捧上他。

終於,我盼來了破曉的曙光,Vincent有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我有個秘密花園,看上去灰濛濛一片,可那裡埋藏著我培育了兩年多的鬱金香球莖。今年它們一定會盛開的。鬱金香花開的那天,我就接你過來。”


鬱金香之戀

                  

  4、秘密花園被洗劫

  9月到10月是鬱金香的季節,我依然沉浸在恬美的暢想裡。新聞上說,在距悉尼110公里的Bowral鎮,正在隆重舉辦“鬱金香園藝節”。圖像上出現了各色鬱金香競相怒放的絢麗畫面,人們喜氣洋洋地漫步在花的海洋中流連忘返……

  然而,我已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見過Vincent,電話那端是無人接聽的落寞,教室、圖書館、體育場,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不到他。我想到了Vincent的叔叔家――他的叔叔在國外做生意,他偶爾過去小住。

  與他目光相對的瞬間,我幾乎認不出他了。他魁梧的身軀一夜之間只剩一張空殼,彷彿一尾失水之魚。我還沒來得及詢問,他就飄忽地說:“你一直都在等待鬱金香盛開是嗎?”我心中一陣尷尬地刺痛,彷彿自己深埋的寶藏被人洞悉並且洗劫一空。

  他拉著我坐上車,飛快地啟動,飛快地馳騁。車在一座白色小別墅前停了下來,橙色的屋頂,白色的柵欄,極目遠眺時,可以看到瓦藍的海面,那些藍色的汁液正悲情地湧動。我有點害怕,Vincent表情很嚴肅,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神情凝重時的可怖。

  走進大門,我倒抽了一口冷氣,滿園美得攝人魂魄的鬱金香啊,她們被連根拔起,觸目驚心地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顯然,Vincent的神秘花園剛剛遭遇了一場災難。

  我驚魂不定地去看Vincent,他已是淚眼潸然:“小泯,我的夢,徹底毀滅了,我的母親親手種下又親手毀滅了它們。”

  Vincent中學畢業時,他的父親因酗酒鬧事被監禁了三個月,出獄後仍不思悔改還動手打了妻子。他的母親心灰意冷地離開了他們。母子連心,雖說分開了,卻通著信,她向Vincent承諾,如果丈夫戒酒她便回來。兩年前,Vincent的父親終於痛下決心戒掉了酒,滿懷希望的Vincent專門從荷蘭帶回了鬱金香的子球精心培育,他知道那是母親最鍾愛的花朵。母親說,等你種的鬱金香花盛開之日吧……

  坐在殘敗的花瓣上,Vincent孩子那樣把頭埋在我懷裡,好似一隻受傷的小獸。他哽咽著說:“我以為終於可以把兩個最重要的女人接回家裡,我以為這是我一生裡最隆重的日子――可是,母親告訴我,她愛上了別人,就要結婚了……”我安慰著Vincent,擦拭他被淚水打溼的臉。我顫抖著環顧滿目瘡痍的花園,再也無力拿穩我精美的藝術品和華潤的夢想。

  他的父親,那個我從未謀面的剛剛戒酒的男人,拔光了所有的鬱金香,到街上找酒喝去了。漂亮的房子空了,漂亮的花園空了,土壤裡的希望也空了。


鬱金香之戀


                 

  5、不要隱忍,做自己

  為了給他一些安慰,我和Vincent前往Bowral鎮,感受那裡聲勢浩大的鬱金香節。我們被茂盛的花叢包圍著,站在高處俯瞰大片大片的鬱金香,人會產生幻覺,覺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株。Vincent臉上也有了陽光。

  我說:“Vincent,每個女人都是一朵鬱金香,貼近自然和土地,有著樸素單純的慾望;花開一世,她們都努力站成最美的姿勢,不單優雅還要真實,她們沒有時間用假象去欺騙別人和自己,畢竟花期太短暫。”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忽然看清了自己。

  Vincent握住我的手:“我母親理應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愛她就要讓她快樂。小泯,我會善待你的。”

  輕輕抽出我的手,我最後一次端詳他俊美的容顏:“我更願意做你最好的朋友……”

  波兒費解地打量我,不相信在革命成功的時候我會選擇隱退。

  沉默了良久,我回答波兒:“如果Vincent發現我同樣是個為愛情而慾望氾濫甚至歇斯底里的女孩,他也會這麼做的。我不能依賴偽裝去愛一個人,愛是本真的,不該是委屈而隱忍的,否則,愛到最終只換得孤獨和憔悴。”

  我想起故鄉的楊梅那酸酸的味道,當楊梅汁沾在衣襟上時,不必急於去洗,因為越是拼命洗越是洗不掉;可奇妙的是,當楊梅季節一過,那觸目驚心的斑點自然會褪去,還給衣服本來的面貌。

  走出一段戀情,應該也似梅汁消退,如同血滴滲入泥土,遲緩而絕決地湮滅……


鬱金香之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