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枕头(杨广虎)

疫情期间,隔离在家,大部分时间在床上,和枕头的亲密感也越来越强,平时不太注意的“枕头”,让我突然感到她的默默奉献,一声不吭,宛如老友,不离不弃,难舍难分。

今早一觉醒来,顿感精神倍增;昨夜睡在书房,昏昏沉沉,一觉睡到自然醒,家人说,呼噜之声惊到邻家,电话询问,知是呼噜之声,大笑而表示理解。已近半百,春乏秋困,主要是年龄不饶人,精力有限,但为了养家糊口,还要奔波于江湖,强作欢颜,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苦中作乐。身体每况愈下,喝点茶,弄不好半夜起来,翻衾倒枕,睁着眼睛睡不着,干着急没办法。

谈不上心宽体胖,我体胖,但心要“宽”,还需要一个历练的过程。但从小睡眠极好,不管到哪里,只要想睡,站着也能解决;喝一点小酒,瞌睡遇到枕头,更是睡得美滋滋的,梦中各路美女各朝代金元宝不断,既解困,也满足了自己一点虚荣心。说“人生如梦”有点消极,但是梦中的人生确实比现实好,我觉得。

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枕头层出不穷,而且千奇百怪,在博物馆和一些收藏家的手中就可见到。枕头说到底就是一种帮助睡眠的工具。原始时代,人们用石头或草捆等将头部垫高去睡觉,大概是“因丘陵掘穴而处”时比较原始的枕头。司马迁用“圆枕”,以警示自己不断努力,还有不同材质的木枕、砖枕、玉枕、陶枕、书枕、棉枕、鹅绒枕、水枕、气枕、茶叶枕等等,从方的、圆的、扁的、不规则的,到现在包治百病的“药枕”、“磁疗枕”、乳胶枕,“音乐枕”等等,枕头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人类不断知道“享乐”的文明史。

枕头在古代法律上虽无身份之份,实质上它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皇帝用的枕头,以金丝为面,上等软玉镶框,雍容华贵,乃称“玉枕”。还有楠木枕头。我没那么金贵,小时候,枕头是用荞麦皮填充的,也有用蚕屎填充的,据说可以“清火”、“去热”。但我不喜欢用蚕屎,总觉得别扭。后来读了些书知道,“苦荞皮、黑豆皮、绿豆皮、决明子……作枕头,至老明目。” (李时珍《本草纲目》)至于枕头到底能起多少作用,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没有鬼,不怕鬼敲门。”我生在黄土大地上,山沟沟放完羊,随处可歇,摆一个“大字”,头枕青山,脚蹬清河,抬眼看蓝天白云,闭眼昏然入睡,嘴边留着涎水,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有时候,急了,把上衣脱下,胡乱卷一个枕头垫上就睡,或者“就地取材”把自己的一个胳膊枕上睡。记的,过去看完电影,靠在麦草跺上,头枕着清香的麦草,睡到半夜,被明亮的星光叫醒,“赶紧回家吧,孩子!”生者如此,死了也该如此,你看关中地上那些讲究风水的帝王陵墓,就和睡得“大人”有什么不一样?人,枕戈待旦,就图个受活、顺溜,豁达,老看别人眼神,活在别人的口舌里,纠缠于烂人烂事,心烦、短命。

我也用过砖头做枕头。初中暑假,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挣几个零花钱,不要说用枕头,干上一天的脏活累活,头一挨地,就呼呼大睡,能支个枕头,算是对自己的“福利”了。过去睡热炕、睡硬床,现在睡软床、床垫,腰椎、颈椎病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过去枕老母亲的绣花枕,现在枕高档洁白的乳胶枕,还没到“有钱怕死没瞌睡”的年龄,却总失眠。可怜有些人,玩着手机,喊着脖子疼,吃着安眠药,还喊睡不着。有时候想想,“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阎王爷今天叫你,绝对不会让你等到明早。每个人都希望“高枕无忧”,到头来是一场“黄粱美梦”!“高枕”真能“无忧”吗?我觉得,心理暗示大于科学道理。每个人的高低、胖瘦,甚至脖子长短都不一样,个人能量磁场不一样,适合自己的高度或许是最好。

枕头陪伴人一生,一直到进棺材,后人也要给先人弄个绣花的“枕头”,期盼安息;特别是对我,枕头是“小姐身子丫鬟命”,经常要忍受着油乎乎的头发。还有些男人,没出息,在枕头里攒些私房钱,有朝一日,被亲爱的老婆大人发现,没收不说,还落个把柄,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老鼠给猫攒”,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从“同床共枕”到“同床异梦”,枕头是多么的冤枉!枕头还是那个枕头,睡得人心各一方,“落枕”只能在皮肉疼痛方面提示一下,人,深不可测的内心,是世间最深的东西,谁也没有办法。《西厢记》里红娘抱着枕头送崔莺莺与张生,“鸳鸯枕,翡翠衾,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弓鞋凤头窄,云鬓坠金钗。”秦晋之交,和谐美满。老家新娘子结婚的时候,娘家要送“鸳鸯枕”,无限缠绵,枕边留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若飞若扬”,这种春梦、美梦,枕边经常发生。有的人,以为是真的,天天期盼;有的人,以为是假的,不屑一顾。在枕边,有的人留下青丝,有的人落下白发。总之,梦中的事情,多半是美好的,很大程度帮助了自己。如果,噩梦连连,恐怕自己没做啥好事。

中国有句话叫:“吹枕边风”。这“枕边风”实在厉害,看似柔情蜜意不露声色,比台风海啸还凶猛,一般男人抵御不住,照单全收。离开了枕头,下了床,就后悔。“君子无戏言。”是不是真人君子不好说,最后的恶果,自己只能吞咽。枕边的玄机,不好说透。枕边之情比刎颈之交,有时候还坚刚。唐太宗的高阳公主嫁给宰相房玄龄之子、散骑常侍房遗爱为妻后,却不爱夫君爱和尚,芳心另许“容貌俊秀英飒,气宇不凡”辩机。八年间,高阳公主赠送辩机定情饰物无数,其中包括一只皇室专用的“金宝神枕”。后来,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辩机,把这次价值连城的定情枕留在了寺里,以致后来玉枕被盗,东窗事发,年轻的辩机被判于西市场大柳树下腰斩极刑,侍奉公主的十余名奴婢也以知情不报罪悉被勒死。最终,辩机以自己的生命祭奠了“爱情”。由“枕头”发生的情爱故事,让人听了感慨万千,后背发凉。

“世间万事,总是一场春梦。”我经常羡慕那些终南隐士,“枕流漱石”,那种境界、高雅,非凡人所能抵达。“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厉其齿。” (《晋书·孙楚传》),在秦岭终南山的二十年里,每天都与山水相伴,但自己不才,修行日进,也凡人一个,难免凡俗,一直要枕着真真实实的“枕头”睡,方可安宁。直到现在,对“枕头”的高度、材质、硬度等要求也高了,平躺无枕,虽说利于健康但根本睡不着,有了枕头,也是正睡,左侧、右侧睡,趴着睡,身体这台机器不断调试,方可睡着,生命诚可贵,越来越会享受了,临幸的枕头功劳不可缺少。

2020年3月28日匆于长安

散文:枕头(杨广虎)


作者杨广虎,男,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文学评论集》《终南漫笔》,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

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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