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與克爾凱郭爾:兩位天才的抑鬱和恐懼


卡夫卡與克爾凱郭爾:兩位天才的抑鬱和恐懼

“卡夫卡”在捷克語中是“寒鴉”的意思,卡夫卡父親的鋪子即以寒鴉來作店徽。卡夫卡是歐洲著名的表現主義作家。他生活在奧匈帝國即將崩潰的時代,又深受尼采、柏格森哲學影響,對政治事件也一直抱旁觀態度,故其作品大都用變形荒誕的形象和象徵直覺的手法,表現被充滿敵意的社會環境所包圍的孤立、絕望的個人。文筆明淨而想象奇詭,常採用寓言體,背後的寓意言人人殊,暫無(或永無)定論,令二十世紀各個寫作流派紛紛追認其為先驅。

卡夫卡:我的本質是恐懼

選自《卡夫卡全集》

從戀人的存在中尋找生活下去的理由,這依然是恥辱。

有時我認為:假如可以因為得到幸福而死,那麼我情願去死;假如一個已經註定要死的人可以因為得到幸福而活下去,那麼我情願活下去。

對我的思想起著決定性影響的……是恐懼、懦弱、自卑的無所不在的壓力。

坦白和撒謊是一回事,為了能夠坦白,人們便編造謊言。人們所是的,是無法表達的,因為這就是人們本身;人們所能夠轉述的,只是人們所不是的,也就是謊言。只有在大合唱中才可能有一定的真話。

以我的天性,我根本無法把我認為很自然的那次荒唐的要水的哭鬧同極其可怕的被抱出去這件事聯繫在一起。許多年後我還經常驚恐地想象這麼個場面:

那個巨大的人,我的父親,審判我的最後法庭,會幾乎毫無理由地向我走來,在夜裡把我從床上抱到陽臺上去,而我在他眼裡就是這樣無足輕重。

為了我的寫作我需要孤獨,不是“像一個隱居者”,僅僅這樣是不夠的,而是像一個死人。寫作在這個意義上是一種更酣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們不會也不能夠把死人從墳墓中拉出來一樣,也不可能在夜裡把我從寫字檯邊拉開。

當我窺視自己內心深處時,我看到那麼多模糊的東西在亂竄,我甚至無法確切地解釋和完全地接受我對自己的反感。

讓我們用愛情,而不是絕望把我們聯繫起來。

我愛你,菲莉斯,以我的一切,以我人性中的長處……你是什麼樣我就愛你什麼樣,包括在我看來好的和不好的,一切的一切。可你就不是這樣。你對我不滿,對我有許多責難,想讓我成為另外一副樣子,不是現在的我。

我應該“更多地生活在現實當中”,“應當從現實出發”,等等。難道你沒有發覺,如果你從真實的需求出發,想要這些,那你想要的不再是我,而是從我身邊擦掠而過嗎?

你對於我來說不是一位夫人,而是一位姑娘,是我見到的最具姑娘特性的一位,我不會向你伸出手去,姑娘,這是我骯髒的、顫抖的、爪子般的、侷促不安的、又冷又熱的手。

你想想看,密倫娜,我是怎麼走到你的身邊來的,我已經走過了怎樣的三十八年的人生旅程啊。如果說我是在一個拐彎處偶然看到你的話。

那麼密倫娜,我不能叫出聲來,我心中已沒有叫喊聲了;我也不會說千百句的傻話,我心中也沒有這些東西了(當然在其他的時候我幹過的傻事夠多的了)。

我會跪下來,也許這樣,我才會得知,你的雙腳就在我的眼前,那麼近,我會去撫摩它們的。

  我所向往的是在第三條道路上,既不向你那兒跑,也不同她一起跑,而是通向某個孤寂之處。

我精神上實際上沒有結婚的能力,這一點表現在:從我決心結婚的那一瞬間開始,我就再也無法入睡了。

目的雖有,卻無路可循,我們稱之為路的,只是彷徨而已。

卡夫卡與克爾凱郭爾:兩位天才的抑鬱和恐懼


克爾凱郭爾的童年記憶

關於我的早年生活(從兒童時期到我成為一名書寫者),我給不了太多具體的細節,儘管我的童年生活在思想發育中一步一步地影響著我,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它也最終讓我成為了那這樣的一類書寫者。但為了闡述我下面的觀點,我必須,也就是說,多少寫一些關於我的羞愧的往事,作為一個人,總是難免要純粹地只談談自己。

從我的童年開始,我就被巨大的抑鬱感深深地攥緊。這種抑鬱深入骨髓,以至於我只能用相之對等的,一種對生命似是而非的歡愉與熱忱來掩飾它。我人生唯一的快樂,如果往前追溯,我能記得的就是沒有人能發現我是多麼的不快樂這種狀況(我有多抑鬱,我就用同樣強烈的表現去掩飾)確實代表著我與上帝的關係——作為一個孩子,我近乎殘酷且熱誠地在基督教義中被養大,就這樣不可思議地被養大,通俗地講——差不多在我非常小地時候,我就過度緊張地生活在那個抑鬱老男人的陰影下,他將這一切強壓在我身上——一個孩子,多麼扭曲,要被裝扮成一個抑鬱的老男人。真可怕!

不出意外,在那時,基督教對於我來說簡直是非人性的酷刑。然而,即使我已經遠離了那個陰影后,我也從沒有放棄我對基督的崇拜,也沒有徹底與基督教脫離關係,即便一開始我並非個人自主選擇成為一名基督徒。但我從來沒有脫離我與基督教的關係,也沒有放棄它。我的腦中從來沒有想要去攻擊它。恰恰相反,從我能有展示我獨立個人意志與能力的時候,我就開始為它為它辯護,或者說重新闡述基督教真正本質形式,這一切,正是因為我的教養。我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明確地察覺到,基督教幾乎很少以其真正的精神被闡述,那些為它辯護的人,其實早就背叛了基督精神。攻擊基督教的人實際並沒有打到基督,而在我看來,真正詆譭基督的正是所謂的“基督國度”,這些所謂的基督教國家換個說法來,應該叫對“真正基督精神的諷刺”,或者說對“基督精神無以復加的誤解”,“錯覺”,等等。它們是被無數灰暗斷點點綴起來的基督教。

因此,我是在一個獨特的道路上愛著基督精神——對於我來說,它是莊嚴的——同樣的,以常人的角度來說,它讓我極端的不快樂。這和我與父親的關係有著緊密聯繫,那個我最深愛的人——我這是什麼意思?恰恰是這個人讓我最不快樂——但不是他因為缺少愛。而他的過錯不在於對我缺少愛,而是因為在於他錯誤地把一個孩子當成一個老人來對待。去愛一個人,而讓他變得快樂,如果我們反思的話,這是一種缺少對愛真正定義的愛;去愛一個人,而不帶惡意地,讓他不快樂則是一種德行;但去愛一個人,卻不帶著愛,而讓他不快樂,也許這裡會對“不帶著愛”有很多誤解,但就我所知道,這種“愛”還從沒有被認真描述過,但卻是我們最常見地一種“愛”的形式。

所以,我疏離了我的生活,而專注於一種精神能力與外部事物間的遊離地帶;所有事情都已經完結了,而且還在繼續完結著,它們使我的靈魂和思想發展到及儘可能的豐富——確信的說,是一種對苦難或者從另一面上壓制著苦難上的東西有著堅決的共情的嗜好——我走進生命,呼吸著魯莽且自豪的空氣。

在我生活中,我一直對一種信念確信不疑:人可以達成任何人想做的——除了一件事情,消散抑鬱。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在我的生命中(對很多人來說,這可能很荒謬,但對於我來說就是這樣真實,也許我下面說的,對其他人來說同樣聽起來也很荒謬)也許曾經有人也這樣活著,也許在我的同代人中也有這樣的前輩——在我最核心的存在本質裡,我就是我自己最不幸地部分。


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來沒有過勝利感,即便我可以去嘗試做一些肆意妄為的事情——除了一件事情,其他事情我的力量都可以做到,但就是那件事情——消散抑鬱哪怕讓我徹底從這種折磨中享受一天完完全全的輕鬆。與此同時,隨著對生命的理解,我就明白,如果想要感受勝利,就必須以一種永恆的意義去感受,而永恆的意義就是苦難。所以話說回來,

以我對我最內在本質抑鬱的瞭解,我實際上什麼都不擅長(從永恆意義的角度)。

那些讓我回想起來的,我的苦難就是我,哎,那麼多不快樂,極度的痛苦,這些感受賜予我無邊去偽裝自己的能力,我擁有無條件獨自痛苦的特權——當然,這也給予了其他那些我不喜歡的能力——當它成為人生的前提(我指苦難折磨並偽裝自己),它最終會導致一個人去做什麼完全取決於每個人的不同個性,如果這種孤獨,這種內在的苦惱,能在詆譭人類與憤恨上帝中找到快樂,同樣也可以在相反的方式上找到快樂。我就是後者。追溯到我最初的記憶,我就堅信一件事情——從別人那裡永遠也找不到慰藉與幫助。我充滿著矛盾的想法,人類這個物種,靈魂中渴望著擁有儘可能長的生命的同時又渴望著死亡的平靜,我,一個不幸愛著人類的人,想幫助他們,想去慰藉他們,尤其是通過基督精神。就我所知道的,每一代人總會有兩三個人為了他人而犧牲自我。這就是我不幸的自我認知:我生來就是成為那樣的人。

所以我離開了我的生活,生命中所有那些可能的歡愉,我從沒有真正享受過,而相反,我的快樂與我抑鬱的痛苦相關,

我努力去營造一個我享受它的假象,儘可能的與人相處。但我從來沒有從他們中遇到過一個知己,誰也不可能真的成為我的知己。於是,我必須變成一個觀察者。一個觀察生命的觀察者,從外面看待人們生命的體驗,把慾望,熱情,情緒,感受等等都拿在手裡當成觀察的元素。走進走出一個人,並且通過模仿他來體會他。

我的想象力和思辨力,讓我有了無數的觀察素材,也讓我有了數不清的時間,這是一種純粹自由的活動,也就是變得無所事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去實踐這種混合著想象力的思辨式的體驗,把自己的思維和靈魂像個儀器一樣不斷測試——但,我沒有真正的活過。我被生活給拋棄了,我在許多東西里去嘗試生命,不幸的是,也在錯誤的方式裡——哎,在一種自我毀滅的道路上。然後,在我25歲的時候——我不可思議地發現了另外一種可能性,我人生的意義和使命,通過的多年的反思,也許就是去明白所有我不能明白的事情——我想明白一件事,就是我的生命最好用於苦行。但,我沒有真正的活過,除了從思想和靈魂的角度;但作為一個人,我並有活過,至少我沒有童年與青春。

然後我父親死了。在一種理想的緩和的平靜中,我童年時期的宗教影響獲得了以一種新的力量又佔據了我。確實,我也變老了許多,這也符合我的教養;但麻煩的是,直到我四十歲之前,這都沒有給我帶來什麼真正的幫助。

我的不幸,或多或少從我的出生和成長開始,就是沒有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對於一個兒童——當其他孩子嬉笑,玩耍,去做任何正常孩子想做的事情;同樣對於一個青年——當其他青年墜入愛河,跳舞,去做任何正常青年想做的事情——儘管某人也是個兒童,也是個青年,卻無法像別人一樣享受地去做這些。從思想和靈魂的角度來看:這是多麼可怕的一種折磨,更可怕的是,他還具有了可以偽裝自己去做小孩子與青年應該做的事情的那種能力。最終,這種不幸在某人四十歲的時候歸於平靜,它永遠不復存在了。

我並沒有過及時行樂的人生階段,所以,從一個單純簡單的人的角度來看,我沒有活過。我生命起初就是在反思中開始的,並不是後來才開始學會反思,而是我從記事起就開始反思直到現在。在人的兩個及時性的階段(童年和青春),我,機智地(就像反思那樣),幫助我自己以某種偽裝的方式掩飾自己;而且我,並不真正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攝住了我,並不能像別人那樣正常的面對苦難,我在那時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只要能變得像別人,哪怕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一個靈魂可以高傲莊嚴地忍受與別人不同;當然,這是一種消極靈魂的特質。

但是,人的童年和青春,是與他的物種的特質聯繫最緊密相關的時期,作為人類這個物種,在那個時期,如果你不能像別人一樣,簡直是一種極大的痛苦,就如我所體驗的,在一代人中,只有很少幾個人會走上這條奇怪的道路。大多數人,單純地活著,只是一種精神-肉體的複合體,從來沒有到達那種階段:靈魂狀態。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現在我的人生已經完全走到另外一個階段了。那種對童年與青春的渴望,在現在的我看來非常遙遠且陌生。感謝上帝,這一切都結束了,隨著每天我變得老一點,我都感受更快樂一些。真正的賜福只有通過對永恆的思考,因為塵世永遠不會成為靈魂的一部分,從某角度來說,只是其苦難。

一個觀察者可以看到,在情感上所有事情是如何變得辯證的:我有一根心靈上的肉刺,智力上的天賦(尤其是想象力與思辨力),以及豐富的教育背景,還有對作為一個觀察者巨大的成長背景,一個真正少有的基督式教養,所有這一切一起組成了一種對於基督精神具有辯證性的關係。從童年開始,我就被訓練得要去服從,絕對地服從,並且被粗暴地灌輸一個信念:你必須有能力達成很多事,但除了一件事——變成一隻自由的鳥兒,即便那怕只有一天,哪怕能從抑鬱的枷鎖下開溜一天——但最終,另一股力量讓我成為了一個懺悔者。

我現在明白了,這股力量從我生命的一開始,就在旁邊默默看著我,就像一個放長線釣大魚的漁夫對著魚兒說:讓你再跑會,現在拉鉤還太早。真夠奇怪——從我記事最開始的時候,早到我剛會說話的時候,它就已經發生了——我持續不斷地,每天都在向上帝祈禱,為了你佈下的使命請賜予我熱情與耐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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