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高樓拔劍


第二回  高樓拔劍

四川境內,遠山如黛,玉壺山下,一彎江水日夜不息的往東南奔去,在這裡有一個小小的集鎮。

此刻已是黃昏,一抹斜陽照在江面,更顯得波光粼粼,一家名為宴賓樓的客棧裡,擠滿了男男女女和十幾個小孩,正聚精會神聽一個瘦削老者講話。

這老者身著一件灰布長衫,已經洗得發白,旁邊一個約莫十五六的少女,左手拿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連連聲響。忽聽得那灰衫老者將一片梨花木往案上一拍,高聲唱道:“臥龍南陽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蒼天既已生公瑾,塵世何須出孔明。”

那說話人將木板敲了幾下,說道:“這首七言詩說的是三國時期周公瑾與孔明兩人,在當時才學相當,伯仲之間而已,殊不知這天下奇人異士皆是成對出現,有公就有母,有龍便有鳳,有雌即有雄,而就在前朝也出了兩個了不起的人物,這兩人簡直是天上神仙下凡塵……”

他語聲一頓,眾人皆伸長脖子,豎起耳朵去聽,想聽聽他能講出個什麼稀奇的故事來。

只見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又道:“小人剛才講到大唐時期民間出了兩個奇人,占卦特別準,一人名叫袁天罡,一人名叫李淳風。這兩人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天下之事,起碼有一大半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平日裡鄉鄰生子查男女,出行問吉凶,都要問問這二人的意見,這二人也因此聲名大起,話說那太宗皇帝李世民聽說了這二人之事後,便派人下到民間去尋找,很快就找到了袁天罡和李淳風。

相傳這兩人是師兄弟,又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二人善於占卦,能算出人的過去與未來。那一日李世民將兩人傳到了金鑾殿上,對他兄弟倆道:‘朕聽聞你二人神機妙算,有未卜先知之能,今日朕便要請你們算上一卦,你二人若是算得準便罷,若是算得不準,別說定你們個妖言惑眾之罪,連你們脖子上這兩顆腦袋也一併砍了罷。’太宗皇帝說得甚是沉重,二人面上卻絲毫也無懼色,伏地叩拜道:‘聖上想讓我們算什麼?’

堂下眾人皆凝神聽著,生怕聽漏了某一處精彩的情節,心中暗想:“這皇帝究竟給他們出了一道什麼樣的難題?究竟能不能難住袁天罡和李淳風?”

那老者緩緩放下茶杯,目光一掃眾人,見眾人皆神色愕然,微微一笑,接著道:“那李世民扶起兩人道:‘你們給朕算一算今科狀元是誰?’

一言甫出,眾人紛紛搖頭,議論聲一片。

“這二人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又如何未卜先知,料到這狀元的名字?”

“這太宗皇帝佈下這樣一道難題,只怕這二人的腦袋是要搬家了吧……”

那老者高聲道:“‘未卜先知當遊戲,太宗皇帝出難題’,話說當時參加科舉考試的人數以千計,誰能夠高中狀元,這種事情,恐怕是天上的神仙也難知曉吧,可那李淳風卻只是略一沉吟,便對太宗皇帝道:‘今科狀元乃火犬二人。’而那一旁的袁天罡也掐掐手指道:‘這二人實乃四根木頭。’滿朝百官,一聽如墜迷霧中,眼前一片茫然,心中也甚覺詫異。”

太宗皇帝李世民登時龍顏大怒,道:“ 你們倆好大的膽,竟敢欺君,戲弄於朕,這狀元郎分明是一個人,怎會是兩個人!”李淳風道:“皇上息怒,臣所言乃是天機玄語,天機不可洩露,到時便知。”

“李世民半信半疑,先將兩人留在宮中。科考完畢,狀元的名字也知曉了,是幷州太原人士狄仁傑中了狀元。那李世民把袁天罡和李淳風召上金殿,對二人道: ‘今科狀元乃是狄仁傑,看你倆如何和朕解釋?’李淳風微微一笑道:‘皇上,這今科狀元的名字,與臣二人所料絲毫也不差。’

李世民疑惑道:‘以你們所言是火犬二人呀,而這狀元郎分明是狄仁傑一個人。’

袁天罡道:‘萬歲爺,這火犬放到一起可是個‘狄’字。二人是個‘仁’ 字。四根木頭乃‘傑’字,合起來不正是‘狄仁傑’嗎?’李世民聽了,哈哈大笑道:“二位愛卿果然神機妙算,打卜問卦一事,當世只怕再無人可與你二人相比了!”當即給袁天罡與李淳風兩人封了高官。這正是‘算無遺策通天地,機無虛發辨陰陽,火犬二人成卦象,四根木頭狀元郎。’”

他說一段,唱一段,只聽得眾村民心馳神往,驚歎不已。

眾人聽罷,方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挺起大拇指,紛紛稱讚袁天罡和李淳風二人神機妙算,肉眼凡胎竟也能得窺天機,實乃神人。

那說書人又道:“眾位看官,常言道得好:‘酒有兼旬綠,花無百日紅。悲歡真破甑,墮地併成空。’這人世間的富貴,不過是門前流水,過眼煙雲,凡塵種種切不可貪戀,只可惜凡人難以看破,故而時常說人生如苦海渺渺,更有無盡愁苦相隨,唉,世人若早些醒悟,也不至於苦海無涯,欲濟無舟……話說那袁天罡和李淳風在朝廷做了高官,正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好生教人羨慕,可人生在世,百年休矣!人活於世,俯仰無愧,方算得上無虛此行……這二人壽盡歸西,終歸化作了一抔黃土,榮華富貴皆成虛空。這袁天罡與李淳風雖然駕鶴西去,卻還是將畢生本領留了下來,他們各傳了兩名弟子,一人名叫北斗,另一人道號七星,這二人便是後來創立了北斗七星門的兩位高人。”

他話音一落,堂下便有人忍不住議論道:“七星派,難道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七星派麼?”

“這七星派在江湖中大有名頭,不料與袁天罡、李淳風這二位高人竟有這許多淵源……”

“我聽說幾日前有人曾在城西的郊外,看到七星門的弟子,他們似與說愁山莊的公子又有些聯繫……”

“據說那位說愁山莊的公子,與那魔教的婢女相愛,幾日前已經被魔教中人處死,連他的屍體也被運回了無暇宮中,去見那惡毒的無暇宮主人……”

……

眾人議論不止,這說書人卻似已不準備繼續往下說,他耳中聽著眾人的議論聲,面上微微露出了喜色,是以將梨花木又往桌上一敲,接又道:“小人王十六,今日路經貴地,給眾位看官說上這一段前朝舊事,大家若覺得還不過癮,時下已近晌午,明日有暇,小人再將幾日前見到的一段江湖秘聞說與諸位聽,只是小人打豫中而來,那可惡的泥沙將黃河河口堵上了,加上連年大水,小人屋舍盡毀,那短命的婆娘和兒子、兒媳全被大水沖走,只怕都已做了水鬼,我驚亂中從水裡撈起我這可憐的孫女,這才得了一個伴兒,不至孤苦伶仃,家園被那洪魔摧毀,小人只得帶著孫女避難至此,一路上盤纏散盡,小人胡亂看了幾卷書,多走了幾個地方,今日斗膽為大家說了這一段故事,講得口舌乾燥,在此厚下臉皮,向眾位討幾個茶水錢使喚。”說完,將兩片梨花木板拍拍拍的亂敲一陣,托出一隻盤子。一旁敲鼓的少女,接過木盤轉到人群中去領賞錢。

眾村民便有人拿出兩文三文,放入木盤,霎時間得了六七十文。那少女一一謝了,將銅錢放入囊中,兩人便欲起行。

這時人群中有一人大聲呼道:“王先生莫走,你快將這七星門的故事給我們講講才好哩!”眾人側頭看去,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著黃衫,臉蛋微圓,相貌甚甜,一雙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帶著笑意。

她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捏在掌中,嬌聲道:“還請王先生說一說這七星門的故事才好,這一塊銀子就權當給先生拿去喝茶……”

眾人紛紛道:“不錯,不錯,你給我們說說這七星門後來怎麼啦……還有,你前幾日到底見到了什麼稀奇事……”

那姑娘把銀子放在木盤中,在一旁坐下。王十六收了銀兩,又自坐下,將醒木往桌上一碰,道:“好,好,上一段我們說到袁天罡與李淳風門下有兩名弟子北斗、七星,這二人便是後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北斗先生和七星道長,這二人繼承師門衣缽,不僅能掐會算,武藝卻也是不低,相傳這兩人偶然從師父留下的古籍中窺得一些練武的門徑,兩人本有些練武的底子,便開宗立派,開創了七星門。”

“北斗七星門創立之初,根基未穩,北斗與七星兩人勠力同心,數十年來勤勤懇懇,方才有了這名震江湖的七星門,常言道‘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這七星門傳了五十年卻突然敗落。江湖中有好事者專門趕去七星門打聽過這件事,他們本想找一個七星門的弟子來問一問這個中緣由,卻翻遍整個七星門竟連一名半個人影也沒見到,後來在只聽旁人含含糊糊說了隻言片語,說北斗、七星兩人為了爭奪師門留下的一部奇書而反目,甚至有人說曾看到北斗與七星兩人在玉壺山中持劍相鬥,最終力竭而亡……其實這些都只是旁人胡亂猜疑罷了,那麼真實情況究竟是如何呢?”

眾人聽到此處,俱凝神屏息,數十道目光一齊釘在王十六身上。

那王十六說得頗為得意,稍一停頓,接著又道:“其中真實情況究竟如何?且聽我與諸位來說上一說,原是這七星門中確實生了一場內亂不假,兩人以命相搏,那北斗先生數十年功力盡失,而那七星也不知去向,這二人在江湖中再無音訊傳出……那麼是什麼事情使的這二人反目呢?令二人反目的並非一部奇書,而是一個女人……”

眾人聽了此言,皆面色愕然。

王十六又道:“正所謂‘娥眉本是嬋娟刃,殺盡風流世上人。,這個女人自稱是一個苦命無依的寡婦,她的丈夫被蒙古兵打死後,在流亡路上碰見了李北斗,那北斗本是修道之人,不知何時竟起了塵心,對那女人甚是憐愛,那女人有一個兒子,愛屋及烏,北斗對那女人的孩子也是疼愛有加,甚至不顧眾人反對想要將掌門之位相傳……”

“可那七星豈肯答應,一日他將北斗約到後山,對他道:‘師哥,那婦人只怕不是一般的人,有好幾次我見她在兩位師父的觀星閣和攬月樓外徘徊,我料她定是心懷叵測,對師父的遺物圖謀不軌,師哥你莫要再被這女人迷了心智……’

那北斗道:‘師弟,你莫要再勸我了,朱雀她心地善良,又不懂武功,大師父的觀星閣和小師父的攬月樓,高逾百丈,而且機關重重,若無絕世的輕功,絕難登樓,你我二人尚要合力才能登上閣樓,她又怎能上去……,兩人爭執不休,誰也無法說服誰,便相約以劍法較高下,誰料那個女人卻並不是一個寡婦,而是無瑕宮中的一位高人……”

“七星門自此元氣大傷,漸漸淡出了江湖……可就在前幾天,七星派七名弟子趙天樞、楚天璇、孫天璣、文天權、齊玉衡、武開陽、韓搖光另一齊出現了……”

“與這七人同行的還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

堂下那個黃衫少女聽到這裡,忽然拍手道:“這個衣著華麗的少年可是說愁山莊的主人……”

那瘦削說書人道:“不錯,這個少年便是說愁山莊的主人孟秋白,話說我們這位孟公子當真乃是一位翩翩俊公子,身長七尺,風姿特秀,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家中有金銀成堆,絲毫也無嬌縱之態,其人仰慕天下英雄,對江湖中的好漢十分敬重,曾請來的少林派高手學得幾招劍術,便時常在江湖中仗劍行俠,他劍法並不多高明,但江湖上的朋友都給他幾分面子,其實在江湖中碰到的很多麻煩事都是用錢財解決的……,在江湖中走動時,自然也是吃過不少苦頭,但他並沒退縮,這正是‘少年意氣強不羈,虎脅插翼白日飛。,”。

“這位孟公子劍法雖不高明,卻偏偏是個愛湊熱鬧的主兒,每一年在洛陽拔劍樓舉行的拔劍大會他都要去參加,今年的拔劍大會情形又不相同。

話說這洛陽拔劍大會在每一年的三月十五舉行,去年春天,他收到了一張名帖,上面寫道:‘此間無他物,唯有美酒盈樽,名花千株,君若有暇,盡興乎來,拔劍起舞,豈不樂哉。"這是拔劍樓張子墨髮出的請帖,是一場拔劍比武的英雄盛會,地點在洛陽拔劍樓的牡丹閣中,日期是三月月圓時。

這樣的請帖一共只發出十幾張,值得拔劍樓邀請的對象並不多,但前來觀禮的豪傑卻有數千之眾。被邀請的當然都是江湖大豪、一方雄傑。不愛名劍非英雄,來的都是英雄,都是想來賞花論劍,結交天下英豪的。”

 “話說那日正值三月十五,牡丹盛開,繁花如錦。在拔劍樓牡丹閣後面的山坡上,開遍了牡丹,在洛陽城內處處都有執劍而行的武林豪士,拔劍樓的牡丹園中更是陳列了千柄寶劍。牡丹的端莊富貴,美麗大方,如名門淑女;而寶劍,如江湖好漢,也是一個人身份與名望的象徵。”

  “拔劍樓山坡上下都擠滿了人,有的站在一簇鮮豔的牡丹花下指指點點,在欣賞牡丹的華美富態,有的人在也撫摸著一口寶劍,嘴裡在低聲議論,有的人端著一杯酒醉意熏熏的去見他很久未見的朋友,可是讓大多數人最感興趣的還是-個人。這個人便是孟秋白。

孟秋白這次出門,只帶了一名隨從,這個隨從是一個身著青布衣衫的老者,衣衫已經洗得泛白,顯得十分樸素,面上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老人掌中捧著一方木匣,匣子裡不知裝了什麼器物。

那拔劍樓主張子墨見了孟秋白,忙上前道:‘孟公子今日有帶來了什麼樣的寶劍,快拿出來,讓大傢伙開開眼界……,

‘寶劍就在匣中’,孟秋白笑道:‘這次在下請來了一位好朋友,讓大家一睹這柄神劍的風采。,說完,又自轉身對身後老人略一施禮接著道,‘有請前輩試劍。,武林群豪聽了此話,目光一轉,望向孟秋白身後那位老者,卻見這人面無顏色,目光卻沉穩,微一搭手,低聲道:‘遵命!’眾人心中大奇,皆不由得暗道:‘這老者到底是什麼來頭,竟被說愁山莊主人看中,做了孟秋白的隨從!,

眾人正詫異間,忽聽得‘嗆啷,一聲,猶如龍吟,那青衣老人拔出長劍,翩翩而舞,劍招凌厲飄逸,宛如滿天飛雪,又似風吹柳絮。

人群中立刻發出了驚歎聲,誰都看得出這是一套絕妙的劍法,每一招之中都蘊藏著無數的變招。再去看那柄劍,劍身狹長,較一般的劍更窄幾分,在日光下閃閃發著銀光。

人群中劍影飛動,欄杆外花香飄蕩,眾人看得痴醉,正應了那句詩‘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堂前觀劍的眾人,看得是眼花繚亂,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喝一聲,道:‘我認得他,我認得他,他是七星門的天樞星——趙天樞!’

堂下的眾人心中自是詫異不已,這七星門早已絕跡江湖,此刻如何又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甘心做說愁山莊的僕人?

趙天樞收劍而立,恭恭敬敬的站在孟秋白的身後,卻見孟秋白微微一笑,道:‘寶劍自當配英雄,古人有云,青絲繫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在下這柄鹿盧劍,當今世上恐怕也只有趙老英雄配得上了……’”

 

那說書人王十六說得這裡,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似乎那柄鹿盧劍便是握在自己手中,好像此刻自己正站在高處俾睨天下英豪。

“堂下眾位英豪心中也感到十分疑惑為何七星門的高手,竟肯俯首帖耳聽命於一個年輕人,這一樁事情,其實另有淵源,原來那七星門自那場內亂之後,北斗被無瑕宮女子所迷,導致門派內亂,左右掌門相鬥,死傷慘重……話說那日北斗與七星斗劍,兩人實力相當,七星不忍兩人自相殘殺,一氣之下,竟拋下佩劍,縱身躍入玉壺谷中。

那玉壺谷是一處天險,壁立千仞,深淵萬丈,飛鳥無渡,人墜入其間,哪裡還有性命……北斗抓住崖石,心中懊悔不已,便是在這時無瑕宮突然派出大批高手,將北斗團團圍住,到了這時候北斗才猛然明白,這全是無瑕宮的一條毒計,原來他自己迷上的那個女人,竟是無瑕宮四大護法之一的朱雀……他持劍拼殺,直至鮮血染紅了衣衫,他自覺對師弟七星有愧,已不抱活命的奢望,眼見那頭一柄長劍朝自己頸上砍下,他已放棄抵抗,只盼早奔赴黃泉與師弟團聚,請求他的原諒……他閉上雙目正準備引頸就戮,便是這時忽然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用劍格開了斬落的長劍,伸手一攬,將北斗提在手裡,青煙般逸去……這人便是說愁山莊的孟蘭亭,也是此刻這拔劍樓中的少年孟秋白的父親……孟蘭亭一出手,便保存了七星門一脈,七星門上下自是對說愁山莊感恩戴德……”

眾人聽到此處,紛紛點頭,人群中那個黃衫女子咯咯笑道:“這說愁山莊的人倒是個個愛管閒事的主兒!”

說書人王十六道:“話說那日拔劍大會除了七星門的高手,還來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早已令天下英豪心折……”

那女人截口道:“此人是誰?”

王十六朝那女人掃了一眼,道:“那天樞星收劍而立,忽聽得背後有人道‘這劍法倒是精妙絕倫,只是老傢伙動作慢了些,若有人執劍從‘肩井穴’轉攻‘膻中穴’豈非一劍便破了這一招七星劍法。’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掌中枯枝比劃著劍招,兀自大笑,竟全沒將堂下群豪放在眼中。

牡丹園中的群豪,已駭得呆住,此刻高手如此之眾,竟也未曾看清此人是從何處而來。轉念又去想趙天樞劍招中的破綻,果然如這大漢所言,只需簡單的一劍,這劍招便立馬被破解。

眾人一齊朝那人望去,但見那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

拔劍樓主張子墨上前道:‘在下張子墨,敢問閣下尊姓大名?’群豪正詫異間,卻見那大漢高聲道:‘我胡中天今天到了這裡,既不是來賞花,也不是來拔劍,只是聞著酒味走到了這裡,嘿嘿,我就是來找酒喝的……’一言未了,抓起一壺酒仰頭倒入。這人喝酒竟像喝水一樣。眾人皆被驚得瞠目結舌。孟秋白抓起桌上一壺酒,道:‘在下這壺酒,閣下拿去喝了便是。’那胡中天瞧了孟秋白一眼,也不答話,接過酒壺,大步走開,獨自飲酒去了。

又聽得那孟秋白朗聲道:“堂下的各位英豪,在下孟秋白,今日來到此間實在是有一事相求,在下在江湖中走動時,得罪了一位不該得罪的朋友,藉著拔劍樓這塊寶地,想請各位抬手相助,在下甘願將這柄鹿盧劍相贈……”原來這位少年,竟是為了一件麻煩事而來。

滿堂的英豪霎時間議論紛紛,他們實在想不到這衣食無憂的年輕人,竟也會有惹上麻煩。

“不知孟公子得罪了道上哪位朋友,我神刀門燕飛願為孟公子討個公道……”

“孟公子不妨將這其中的原委向大傢伙說個明白,這天下之事再大也抬不過一個理字,我點蒼派謝玉也願替公子分憂……”

人群中議論紛紛,孟秋白的面上卻無半點喜色,眾人的目光皆瞧在他的面上,等他說出那個人的姓名,只聽得孟秋白道:‘在下得罪的這個人,便是無瑕宮的柳無瑕……’

‘柳無瑕’三個字一出,人群中登時安靜下來。

‘在下與無瑕宮的侍女葉青姑娘相愛,欲帶來她離開無瑕宮,可那柳無瑕不允,還將青青囚禁了起來,不讓我們相見,在下在懇請諸位英雄出手相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在下唯有將這柄寶劍和說愁山莊相贈……’那孟秋白說到此處,面上盡是愁苦之色,這初涉江湖的年輕人,竟在這忽然之間蒼老了許多。

眾人聽得正入迷,卻聽那王十六頓了一頓,抓起梨花木又是一拍,唱道:“這正是‘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他唱腔低沉,似也在為孟秋白悲愁。

這時坐在他一旁的小女孩也得得敲起了鼓,眾人聽得他這幾聲低吟和得得鼓聲,只覺胸中更添了幾分悲憤難平之氣。

王十六嘆道:“當時滿堂英豪少說也有一兩千人,竟無一人肯替我們位那孟公子出頭,俗話說,‘好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拔劍樓中,數千之眾,竟無一人為我們這位孟公子的錢財所動,這也可真是一件怪事哩,牡丹園中的武林豪士好像在這忽然之間個個都變成了啞巴,那孟秋白只得帶著寶劍悻悻的離開了拔劍樓,獨自一人去闖鬼門關,唉,這正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這時坐在一旁的黃衫女子,冷冷笑道:“我看這拔劍樓的三千英豪只不過三千草包罷了,大丈夫仗劍行俠,縱使把一條性命留在了無瑕宮,也不要愧對這一生的俠名……”她語氣冷冷冰冰,全沒將天下群豪放在眼裡。

“生前個個說恩深,死後人人慾扇墳。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聽那王十六道:“地下鬼門關,地上無瑕宮,話說那無瑕宮簡直與鬼門關無異,也難怪天下英豪膽怯退縮了,可我們這位孟公子武功不高,膽子倒是不小哩!他獨闖無瑕宮,這一遭真可謂是九死一生。

無瑕宮派出了朱袖、素衣兩名婢女,俗話說得好‘攢下金錢追命鬼,交下朋友護身皮,,江湖群豪對孟秋白唯恐避之不及,唯獨七星門施以援手,這次那孟秋白雖有七星門的七位高手隨行,卻也是困難重重,好在他福大命大,危急關頭,竟被一個神秘人救下……”

那黃衫女子聽到此處,面上忽然露出喜色,道:“你是說秋白他沒有死……”

人群中又有人反駁道:“你胡說,難道七星門七位高手竟連無瑕宮的兩名婢女也不如?”

王十六接著道:“七星門七位高手的武功自是要勝朱袖、素衣兩位婢女幾分,只是再厲害的功夫,一旦中了這‘煙波綠’,也不過是案桌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了罷,‘煙波點綠,棺材幾具’,這七星門的高手怎麼也想不到無瑕宮的婢女竟將這‘煙波綠’的毒下到了路旁的花香之中……”

王十六說到此處忽又唱道:“這正是‘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我們這位孟公子初涉江湖,對人心的險惡未測,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辛,若就此作罷,自此錦衣玉食,可偏偏又是個多情的兒郎,因這一個情字而耽誤了一生……”

“那日孟秋白與七星門的高手,一同去無瑕宮救自己的情人葉青,卻不料半道之中受阻,話說那一行人個個都中了無瑕宮的奇毒‘煙波綠’,只覺渾身酥軟,全無半點力氣,七星門徒趕緊自封穴道,唯恐毒性蔓延至五臟六腑,到時候個個命喪黃泉,眾人稍一坐定,忽只覺有一隻大手,將自己抓起拋入馬車中,一輛四乘的馬車中,竟硬生生的塞進了九個人。

馬車骨碌碌往前行去,也不知在道上走了多久,孟秋白躺在馬車中,只覺渾身難受,聽著車輪聲,他似漸漸有了一點意識,他忽然想起昔日與葉青在一起的歡樂情景,不禁心頭一酸,暗道:‘難道我今日便要命喪於此?我死倒不要緊,可是青青該怎麼辦?柳無瑕又豈會輕易饒過她……’他思緒翻飛,這片刻間便又想到自己死了,卻還連累到七星門的眾多高手,更覺心中悲苦慚愧。

忽然馬車一顛,他的胸口撞向車壁,只覺胸口一痛,衣襟之中似有一硬物,自己被硌得生疼,他伸手往自己懷裡一摸,心頭陡然一震,那物什形如膽囊,掏出一看,竟是一個青花瓷瓶。

他猛然想起分別那日,葉青將一個瓷瓶塞入自己的衣中。

‘無瑕宮擅長用毒藥控制人心,這一瓶是解藥,能解百毒,你帶上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

葉青那溫柔的語聲似又在耳邊響起。

孟秋白心中大喜,暗道:‘天無絕人之路,青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有了這解藥,我很快就要和你相見了……’他一念及此,緩緩拔開瓶塞,將藥丸倒入掌中,一口吞下。

他吞下藥丸,只覺胸中氣血大暢,手掌也漸漸有了氣力。他正欲將解藥分給眾人,卻聽那馬兒忽然一聲長嘶,轉入一片竹林之中,剛行出兩丈,那馬車忽然‘咯吱’一聲巨響,兩個車軲轆竟不堪重負散了架。

孟秋白迷糊中似聽那醜女素衣說:‘快把這幾個人丟下車!’便聽得‘噗噗’幾聲響,那七星門的高手竟被人一一抓起扔出了馬車。過了一陣,又聽她道:‘罷了,這車我們不坐了!’說完,便伸手去抓孟秋白。

孟秋白只覺自己身體懸空,被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掌一把提起,接著便只覺耳旁山風呼嘯,道邊的碧竹飛快的倒退,他驚亂中,忙將瓷瓶一拋,只盼他們能拾到這解藥,解開七人的困境。

他被素衣提著馳行一陣,忽然聽到幾聲大笑,素衣大驚,放下孟秋白,駐足四顧,一旁的朱袖,身影一折,掠到竹梢,嬌叱一聲,道:‘何人?’孟秋白也轉頭去看,可哪裡見得到半個人影!

幾人正欲起行,那笑聲又起。素衣、朱袖兩人面色大便大變,朱袖面色已經變得鐵青,道:‘何方高人,還請現身一見!’她這裡話音未落,山風便吹來一陣酒香,再看時,已有一人直直的立在一叢綠竹下,那人身材極為高大,有如鐵塔一般,竟是那日在拔劍樓下牡丹園中找酒喝的粗漢胡中天!只見他大笑不歇,道:‘花中藏毒,小人行徑,該死該死!’,他語聲洪亮,有如驚雷,直震得竹林一顫。

朱袖見了這人,又自想到自己這一路的行藏十分隱秘,卻全他瞧在眼裡,不禁心頭一凜,顫聲道:‘閣下是誰?’

孟秋白迷糊之中,聽得這人道:‘胡中天是也!’他心中恍然想起,這人竟是那日在拔劍樓中討酒喝的醉漢。他正欲抬頭瞧得更仔細些,猛覺心脈一滯,肋下的兩處穴道被素衣制住了。

他這頭已經昏迷,那邊胡中天與素衣、朱袖已然交手。

但見那朱袖亮出一柄短劍,劍尖一顫,刷刷兩劍,閃電般刺向胡中天前胸,這一劍來勢極猛。胡中天卻毫不在意斜步上前, 袍袖一拂,已將短劍捲起,雙手托起劍身,說道:“還請姑娘賣在下一個面子,地上這個人……”他話音未了,忽覺背後一涼,素衣又刺出一劍,這一劍更急,更狠!可那胡中天仍是面無急色,慢悠悠的轉身,右掌將朱袖那柄短劍擲出,左手並出兩指,輕輕一夾,素衣的長劍突然在半空中膠住不動。她心頭大驚,用力前送,劍尖竟無法向前推出分毫,劍刃卻向上緩緩弓起,同時內力急傾而出,總算她見機極快,急忙撤手,身形向後躍出,方才避開胡中天勁風般的掌力。而那飛擲而出短劍,噗的一聲,刺入旁邊的一株竹樹。

胡中天袍袖一揚,嗖的一聲,那裂竹的短劍,又自回到他的掌中。

此刻便是在這頃刻之間,兩人的短劍,竟俱被胡中天收了去。

朱袖嫣然一笑,道:“既然你想要這個人,那便拿去吧,反正他也活不了了。”她既見到了胡中天的這一身的功夫,自知絕不是他的對手,當下伸手拿劍,便欲離去,哪知一提之下,不禁一驚。原來對方掌心生出一股吸力,她雖抓住劍柄,卻不能提起劍身。

她鬆開雙掌,索性不再去接那對短劍,嬌聲道:‘這兩柄劍我也不要了,小女子學藝不精,改日再向閣下討教……’說完,嬌軀一擰,兩道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

那胡中天瞥了地上的孟秋白一眼,拍開他身上的穴道,提起酒壺,大步朝竹林外走去。”

……

那王十六一口氣講到這裡,又自抬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日頭。此刻日在中天,已到了晌飯時分。他將梨花木一碰,敲出一陣清響,道:“俗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這位孟公子到底命運如何,恐怕只有老天爺知道了……”說完,便拉起小孫女,收拾行囊,便要起行。

這時一旁良久未作聲的黃衫女子,忽然起身走了過來,說道:“王先生,你可知道孟公子最後出現的那片綠竹林在哪裡?”王十六抬首瞧了她一眼,指著最高的遠山,道:“便是在那座山中了!”

他還欲再說,那女子卻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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