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棋雜談


我的下棋雜談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觀棋不語真君子。說這話的必定不是觀棋的人,不然依照此語作為君子小人的分野,那麼觀棋的人則沒有一個君子;除非他對下棋一竅不通,可既然一竅不通,自然也不會有閒情去觀棋。真正的觀棋者,是必然要發表自以為高於——有時確實高於,因為古話也有曰“旁觀者清”——下棋者的高見的,甚至於出言誚罵;待動口不湊效,繼而就要動手了:這時一把肉色的鉗子鉗了下來,接著棋盤便“砰”的一聲響起。所以說說這話的必定不是觀棋的人,而必定是對觀棋而語者深惡痛絕又無可奈何的下棋的人,乃至要以“真君子”的美名作誘餌誘使觀棋者“不語”。可惜這個誘餌只是口惠,而非實惠,觀棋者豈會上你的當,必然既要插口,又要插手了。


這麼說來觀棋實在不如下棋,下棋是可以免去不是“真君子”之嫌了。而實際上下棋反而的的確確可以不語甚至完全不語的——要說的話全被棋子給說去了。譬如給了對方一記嚴重威脅,致使對方不得不棄車保帥,試看他的神情,必定愁眉苦臉、咬牙切齒、唉聲嘆氣,而自己則可以從從容容先給對方滿上茶,雖明知他定然無暇端起杯子,然後才替自己也滿上,朝它輕吹兩口哪怕它並不燙,於是乎呷上兩口。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語而深於一切言語。等到自己棋勢吃緊,杯子又早已捏緊並慢慢擱到了一邊。喜怒哀樂,盡在不言之中,難怪乎古人把下棋稱作“手談”。手談也有“人之過也,各於其黨”別出人的性情同等效果。手談之人,便有粗枝大葉者,有心思縝密者,風風火火者,從容不迫者,因小失大者,顧全大局者,破瓶破摔者,頑強抗爭者……不一而足,一一呈現在棋盤之上。超然乎得失喜怒的人,適合參禪唸佛,對弈則不如“自弈”好了。


近來常和葉先生下棋,他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我先前的上峰。老實說,他的棋藝實在不甚高明。可照他說來,則是因為我老是喝茶,或是他不懂下棋的下屬沒有坐在一旁觀戰,從而影響了他棋藝的發揮。我便承認他說的在理。所以我沒有贏,他沒有輸,我們仍然總是下棋。他有時不經意間也會感慨一句:“活到現在也就這點樂趣了。”言者無心,作為聽者,不免歉然。可在下棋者看來,實在是最自然的事,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麼棋在嘴邊,就不得不吃了。所有的竭盡全力想方設法三十六計,不就是為了兩軍對壘時略勝一籌多吃對方一個子麼?我終於又覺得殘忍了,便是有一次他生病了,我竟連殺了他三盤。我不是連他最後的樂趣也剝奪了麼?葉先生倒也不是岌岌於成敗的人,過不了幾天就又來電話來,說:“過來啦,報仇啊。”有段時間我調去了別的單位,他便又不勝感慨地對身邊的人說:“××啦,你不會下棋……”或許,他對我沒有贏、他沒有輸確乎是確信無疑的。


記得初學下棋是在七八歲間,那時我的一個近鄰養傷在家,無聊便教我下棋,他自是要相讓,不然我怎會陪他擺弄?然而卻也惹起了我的興趣。興趣大到母親在做飯,我都要在廚房的水缸上擺上棋要母親跟我下。我父親的棋藝在村裡算得上佼佼者,他卻也會和我來下棋!剛開始他會去掉一個車,後來去一個馬,再後來則一個也不去,循序漸進之中,彷彿每個階段我們都棋逢對手。當我事後尋思,卻發覺在可置我於死地的時候,實際上父親已多次放我一馬,猶如諸葛孔明七擒孟獲一般,手到擒來又隨手放去,他卻又做得渾然天成、不露痕跡。由此我才保留了下棋的樂趣,並逐漸地有所進步。我也記得我的小學校長肖小春先生,他看我嗜好下棋,怕我玩物喪志,便在他的辦公室裡擺了一局。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是怎樣的戰況——他不吃我一個棋子包括兵,我卻侷促得一個子也動彈不得!這才是棋藝精湛、遊刃有餘!


於是乎我想,下棋角智,或許並不在於決勝,僅僅在於竭盡全力給對方製造一個危機,或者在於冥思苦想化解對方製造的危機,心絃由緊張而輕鬆、呼吸由屏息而平靜的那一瞬間。一如讀書之樂,不在於最終的收穫,而在於剎那的心領神會。


孔夫子說:“血氣方剛,戒之在鬥。”我總還無法辦到,因為我未能遊刃有餘,又正是血氣方剛,所快慰的便仍是衝鋒陷陣、斬將刈旗,置對方於死地。若我不能遊刃有餘,尚擺出相讓的架勢,則必然失之刻意,顯得做作。遊刃有餘、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總是令人嚮往的境界啊!


那麼,想修養忍性的人無妨去觀棋,想淡泊得失的則無妨去下棋——雖然,現在,我總還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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