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中反映的疠疫认知

殷墟甲骨文中所见的疾患种类甚多,30年前笔者著《夏商社会生活史》,探讨了甲骨文中39种疾患。2003年春夏之际,“SARS”病毒肆虐,笔者闭门思“古”,踵事增益,搜集考察了甲骨文中50多种疾患,写下《商代疾患医疗与卫生保健》(《历史研究》2004年第2期)。当下冬春之交,新冠肺炎疫情严峻,又撰《商代的疠疫认知与防控》(《历史研究》待刊),意在察古启今,知往引远。这里就甲骨文中反映的疠疫认知择要介绍。

甲骨文中称病患为疾,针对患者的具体病症时,通常直接称“疾某”,如疾首、疾目、疾盲、疾耳、疾鼻、疾口、疾舌、疾言、疾齿、疾脑、疾嗽、疾颈、疾腰、疾胸、疾胁、疾背、疾身、疾腹、疾手、疾肱、疾肘、疾腿、疾股、疾胫、疾止、疾肩、疟疾等等。根据患者的病发症状或病象病灶所在部位加以诊断辨识,触及人体肌体各部位,识明医学已达到相当高度。如果以现代医学分科,则分属之内科、外科、口腔科、齿科、五官科、呼吸科、消化科、眼科、骨科、神经科、肿瘤科、小儿科、妇科、传染病科等。

除此之外,3300多年前的殷商时期,人们对于突发性疠疫瘟疾也有了相当程度的认知。197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在殷墟小屯西地灰坑发掘出土的牛肩胛骨卜辞云:

乍疫,父乙豕,妣壬豚,兄乙豚,化□。

御众,于祖丁牛,妣癸卢豕。(《屯南》F3.1、《合集》31993)

1936年史语所在安阳小屯发掘的127坑出土龟腹甲卜辞有云:

□子卜,御疫……女……(《乙》8873、《合集》21057)

这是目前所知中国最早的关于疾疫的文字记事。“乍疫”谓突发流行性疠疫,相当于《说文》说的“疫,民皆疾也”。《礼记·月令》:“民殃于疫。”《字林》:“疫,病流行也。”“御众”“御疫”,“御”为御除疫殃,“众”是从广义上指众多的人,针对的是群体性病毒疾疫的染患者。言疠疫乍起,为众人御祭以弭息疫情传染蔓延。当时视此类流行性病毒传染的疫情为已故先王祖丁、父乙(小乙)等人鬼作祟降警,故御祭以平息。先祖父辈祭牲用大牛及豪豕,先妣和兄辈用小豚与卢豕(黑毛猪),等次有差。并且出于巫术诅咒厌胜的心理,甲骨上还把有关祭牲字的头部都刮去了。御疫对象是众人,说明疠疫染患的群体性特征,这是当时对疠疫的一个认知。《黄帝内经素问·刺法论》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显然,疠疫的群体性特征,早在殷商时期就已经意识到。

殷商时期还意识到疠疫瘟疾有季节性和突发性的特征。我们在整理山东博物馆藏甲骨文时,发现下面一版武丁时卜辞有云:

贞有疾年其藣。(山博8.5.3+8.33.17,即《合集》526+8723)

“疾年其藣”,年谓年岁季节,藣指藣殁欲死,大意是说年内疠疫流行而致人死亡。年岁中换季气温湿度或气候反常等,以及其他自然或人为因素,都可能暴发瘟疫大规模传染蔓延。《春秋繁露·五行变救》说:“寒暑失序,而民疾疫。”《论衡·命义》云:“温(瘟)气疠疫,千户灭门。”“疾年其藣”来自于对传染性病毒起因后果的忧思与其不可知性的恐惧,面临病毒传染不断扩大的疫情,揭示出统治者的焦躁心理和对社会情绪浮动的忧虑。

要言之,甲骨文中所见,殷商时期不仅认识到疠疫瘟疾有群体性的特征,还意识到有季节性和突发性的特征。疠疫瘟疾猖獗之际,人们并非束手无策,在疫情防控方面,受限于信仰观念的支配,既有非理性的巫术祭祀行事,也有殷商统治者理性实施的疫情防控应对措施,限于篇幅,就不展开说了。甲骨文中反映的人们对于疠疫特征的认知,一直影响到后世,构成中华民族贡献于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者系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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