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僕"所反映的社会特征初探

僕,甲骨文如下图,(①字形见《甲骨文编》)。象一头顶"辛"的侧面人形(“辛”的甲骨文字形如下),表现以手持箕或长柄箕的接物之态,身后坠长尾饰。亦有简化为一头顶"辛"的侧面或正面人形,省略了接物之箕与人举臂持箕的姿势(②见《甲骨文编》第 170 页)。《说文·人部》云:"僕,顿也。从人,卜声。芳遇切(fù,今音 pū③引自说文解字今释,第 1105 页。)"。段注《说文》据此释"僕"本义为顿者下首也,以首叩地谓之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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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僕”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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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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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所见对"僕"这一特殊奴隶群体的主流认知如下:

1、《汉字源流字典》:"古代供役使的一种侍从、家奴"(④僕,详见第 90 页)。

2、汪宁生:甲骨文中"僕"字为古代百濮形象之一,头顶奴标,捧箕衣尾,是一种家内奴隶的形象,可能与华夏族曾掠百濮族为奴隶有关。(图一)(⑤ 汪宁生《晋宁石寨山青铜器图象所见古代民族考》第 436 页,图源第 424 页)有关"僕"的探究讨论仍有诸多"专"于突破点的成果,但其研究框架仍遵从了“僕"群体具有奴隶身份的明确框架。因此,笔者仅选取与本文思路相关的认知大方向,从“僕”出发对特殊的奴隶群体"僕"作社会特征的初探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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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1.石寨山青铜器上所见的"滇濮"形象 2.甲骨文中之"僕"字⑥


笔者在本文中尝试拆解各主要部分在"僕"中的含义,进行再理解如下:

一、辛,甲骨文字形常释为錾凿、黥刑工具,难经推敲。仅因小文篇幅有限,不多阐述。笔者认为,当“辛”出现在其他甲骨文字中,仅作一种标记"被征服的、有罪的"的意符理解即可。原因有二点,如下:

携“辛”的群体性专有名词,如甲骨文妾、孽等,都显示了一种被统治者征服、使唤、派用人群,对主人的臣服。王,甲骨文如下,倒置甲骨文"王",形与“辛”同 ,表达了受制或臣服于王权(统治者)之意。而对王权继承完全是另一种表达体系,笔者在本文内不过多展开,可参见西周何尊铭文中"王"彰显的文王统治权威(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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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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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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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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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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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尊铭文中"王"


将甲骨文“王”倒置与意符“辛”同形,为什么能表现"僕""妾""孽"等人群的受制、臣服属性?笔者经过重新观察比对,在崖壁岩画的相关内容,发现世界各地人们普遍采用躺平、倒置描绘特定对象(人或者动物),呈现其受迫造成"死亡""非人"的既成事实。如西班牙 Cogul 狩猎主题崖画中,有与人互动的活鹿,用四脚朝天表现的死鹿;加拿大大湖地区表现独木舟倾翻的崖画,用仰身舒肢、头地脚天记录遇难者;北美印第安人易洛魁部落在图画记事中,以自然、舒展的倒绘人形统计亡者(图二)等。

可见"倒置"的表现方式,一方面强调了描绘对象遭受了强权,如战争、狩猎者、死神等,的被动属性;另一方面则强调描绘对象在"社会层面"的属性也正式消亡了。因此,“僕”中的意符“辛”确切表达了"僕"受制,臣服于社会强权势力,且通过"倒置"的呈现方法,将强权进一步具象、缩小为统治阶层的王室、贵族。反映出"僕"群体的两个特征:一是,强烈的俘虏性质,被俘就意味"僕"作为个人,在社会层面的正式消亡。"僕"不再作为"人"存在,仅作为"战利品、奴隶"被统治者拥有,视为私人财产,进行了完全的物化。二是,强烈的贵族私有特征,从“辛”在"僕"中的使用,看出只有王室、贵族身份的统治者能够拥有僕。统治阶级对"僕"这种特殊奴隶的使用有明确要求,仅在小范围内使用,普通人没有交易、获得、使用"僕"的权利。因而,笔者提出三点猜测 a."僕"的数量稀缺;b."僕"的质量优良;c."僕"的来源特殊,两个社会群体之间存在特殊关系。总之,上述都表明了僕作为奴隶具备明显的特殊性,而被统治阶级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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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北美印第安人易洛魁部落统计亡者的图画记事[局部](左两男,右一女)


二、箕,甲骨文如下 ,在"僕"字形中仅表明"僕"的日常奴隶工作,常与“箕”有关。但因箕自身的用途多元,除殷商有庶支名簸族,笔者并未从“僕”中总结出明确的,有关"僕"制造或使用"箕"的社会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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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僕首。龙(龍),《说文》解释说:从肉飞之形"( ⑦孙海波《甲骨金文编》第 419 页。)。龍,甲骨文作如下。类比发现龙首形有"驯服巨口长身之虫,使龙首向下"之意,则甲骨文"僕"中“辛”下之形亦可作僕之首理解,且两侧有明显尖状物,表现了一种突出的野兽特征,明确异于常用作表现人类、牺牲、猎物头部及相关意义的"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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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笔者认为甲骨文中表示“僕首”之形,在甲骨文“僕”中强调了"僕"群体具有野蛮、凶猛、难以征服驯化的特点。因此,对于"僕"这种特殊的奴隶,又进一步明确了认识:第一,"僕"极有可能来自一些骁勇善战的部族,来源紧张、风险极大,商统治者获得战俘不易,故而十分珍惜,作为特殊的奴隶使用;第二,"僕"也可能来自某些类似簸族的殷商庶支部落,部分人成为了中央统治者和贵族的奴隶,亲缘关系使得"僕"在奴隶系统中获得特殊对待,普通人无法拥有、使用、交易作为奴隶的"僕"。

四、尾,甲骨文作 ,从倒毛在尸后。甲骨字“尾”形见于武丁早年卜兆,仅小屯乙编 4293 版一例,许慎认为古人有时以饰系尾,亦是西南夷的特点。笔者从石寨山"牧奴图"⑧中,发现放牧男子的装束、动作都与"僕"接近,唯不见箕。据其服饰特征,如拖曳的后幅、圆形腰带扣、头顶飘带发髻等,认为这些放牧男子属于西南地区最古老的土著椎髻民族。笔者暂无法推断两名放牧男子在"滇"系统中的社会地位,汪宁生先生也说"但因云南少数民族的服饰演变很快,很难把这些人象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⑨。因此,甲骨字形、出土文物、民族学田野资料等只能尽可能从多角度结合已知线索,帮助我们推导先秦社会"僕"人群的相关特征面貌。故仅对"僕"的西南夷说持保留意见。另外,汪先生还认为该两名放牧男子皆为地位低下的奴隶,笔者通过长期以来,对滇青铜器人物图象的分析、比对,此"牧奴说"仍存疑待探。

甲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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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图中的牧奴:晋宁石寨山战国西汉时期墓葬群出土的青铜器人物图象

小结

在前人扎实的研究基础上,笔者尝试从人类学视角,融入一小部分民族学视角的研究思路,希望能打开思维,从甲骨文再次了解、认识与重新思考"僕"作为特殊奴隶群体的社会特征。笔者在根据划分甲骨文字形结构,进行逐层思考探究的过程中,首先,提出了三点猜测,"僕"的数量稀缺,质量优良,来源特殊,不同社会群体之间很可能存在特殊关系。其次,进一步认识到"僕"的特殊性,主要集中在其来源问题上。"僕"极有可能来自一些骁勇善战的部族,数量紧张、风险极大,商统治者获得战俘不易,故而十分珍惜,作为特殊的奴隶使用。或者,"僕"也可能来自殷商的某些庶支部落,亲缘关系使得"僕"在奴隶系统中获得特殊对待,成为中央统治者和贵族的专用奴隶。最后,笔者对"西南夷说"及同一方向的"百濮说"持有浓厚兴趣。总体来说,实因材料、证据等研究信息的缺口过多,暂未构成突破性的逻辑闭环,仍将进一步持续探索此创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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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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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为湖南大学研究生石睿,编辑校对少愚,转载务必注明作者与来源,禁止剽窃,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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