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篇故事] 布鞋疑雲

1。引狼入室
  

  城南有一富戶李員外,最近剛建成私家花園,還沒來得及享受,城北就有人捎信來了,說是他的老父親從樓梯上摔下來,斷了幾根骨頭。
  

  李員外頓時心急如焚,當下便帶上銀子,套了馬車,趕去城北。到了父親床前,見父親氣色尚可,他心裡才輕鬆了幾分。替李父診病的吳郎中說李父只是硬傷,並不打緊,李員外這才徹底放寬心了。
  

  在與父親的閒談中,李員外得知,這個吳郎中原來是城北一帶最負盛名的大夫,他不禁心中一動。原來李員外有個獨生女,名叫李瑤琴,長得花容月貌,最近卻總說身體不適,李員外便想趁自己返家之際,順道帶吳郎中一同前往家中,替女兒看病。吳郎中當下便同意了,就這樣,李員外帶著吳郎中回到了城南的家中。
  

  女兒李瑤琴對於父親擅自做主,請郎中來替自己看病的事,頗為不滿。李員外不解道:“你不是說這兩天不舒服嗎?吃飯也沒胃口,睡覺也不安穩,我這才特地請了位名醫給你看病的。”
  


  李瑤琴生氣道:“我也就是說說,誰讓你去請郎中了?一點小毛病,本來挨幾天就過去了,沒病都被你整出病來了。”
  

  李員外好不容易請吳郎中來到自己家中,當然不想就這樣將他打發了,只得硬著頭皮與女兒好說歹說,李瑤琴這才勉強同意了。然而吳郎中給出的診斷結果,卻讓所有人都為之震驚。原來李瑤琴根本就沒病,只是懷了孩子。可李瑤琴年方十八,尚待字閨中呢。李員外大為震怒,質問李瑤琴事情的原委。李瑤琴這才一五一十地哭訴起來。
  

  早在七月份的時候,李員外決定在院中修建花園,便請了幾個短工來幹活。到了八月十五那夜,李瑤琴逛街賞燈回來,已是人困馬乏,回到房中,很快便睡熟了。等她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已被人堵上,雙手也早已被人牢牢控制住了。她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拼命呼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響,直到筋疲力盡,奄奄一息,才只得認命。
  

  就這樣,李瑤琴莫名其妙地被人玷汙了。就在她傷心絕望時,門外不遠處突然傳來李員外的喊聲,原來李員外半夜肚子餓,讓廚娘做了宵夜,想問問李瑤琴要不要吃。歹徒聽見聲響,自是恐懼,黑暗之中,連鞋都沒來得及穿上,便跳出後窗,逃之夭夭了。


  

  李瑤琴這才將口中所塞之物取下,點上蠟燭,將歹徒留下的鞋子用廢布包起,藏在了床底下。做完這一切,又理了理心緒,她才開門去見了父親。
  

  李瑤琴說完這些,早已哭成了淚人。李員外怒火中燒,狠狠踢翻了一把椅子,算是出了些心中的惡氣。
  
 

 吳郎中作為外人,自知不便久留,便向李員外提出告辭。李員外一路將他送出府門,又送了一筆銀子給吳郎中,只求吳郎中對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不要向外聲張。吳郎中自然是滿口答應。
  
 

 當天晚上,李員外喝了好些悶酒,眼花耳熱之際,頭腦倒似乎更顯清醒了。他覺得白天給吳郎中的銀子太少了,怕是封不住吳郎中的嘴,於是,他決定第二天再送些銀子補上。
  

  第二日清晨,李員外親駕馬車來到吳郎中的醫館。將所帶銀子悉數奉上後,他又懇求吳郎中道:“吳郎中醫術高明,不知能否為我女兒打掉肚中的胎兒?”


  

  吳郎中拱手道:“吳某對於女科涉獵未深,而此事又關係重大,員外理當求諸老手,以保萬全。”
  

  李員外嘆氣道:“我哪有臉面去請什麼老手啊,只好請吳郎中勉為其難了。”說完,李員外便跪在地上,給吳郎中磕起頭來。
  

  吳郎中趕忙將李員外扶起,但還是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李員外的請求。李員外沒有辦法,只得哀求道:“那隻求郎中替我保守秘密,其他的事,我再想辦法。”
  

  說完,李員外又掏出一袋銀子遞給吳郎中,吳郎中也並未拒絕。而正當李員外轉身往門外走時,吳郎中卻叫住了他,陰陽怪氣地說:“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知李員外意下如何?”
  

  李員外眼睛一亮,問吳郎中到底有何良策,吳郎中皮笑肉不笑地說:“只要李員外同意把女兒嫁給我,那麼您所擔心的一切問題就自然解決了。”


  

  李員外沉思了一會兒,覺得吳郎中言之有理,便說先回去與女兒商量商量,如無意外,就這麼辦了。
  

  然而女兒李瑤琴的反抗卻十分激烈,原來她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便是李員外的世侄徐升。徐升是當地最年輕的舉人,才氣橫溢,容貌出眾,且與李瑤琴青梅竹馬,情意頗深。這本是一門求之不得的好親,但如今李家出了這樣的事,李員外也不得不忍痛割愛了。
  

  李瑤琴起初是死活不答應,但李員外心意已決,任憑女兒如何哭求,就是不為所動。而李瑤琴因被父親不斷遊說,也開始自慚形穢,萬念俱灰之下,只得同意了與吳郎中的婚事。
  

  徐升聽聞消息,數次跑來李府,懇求李員外讓自己與李瑤琴相見,但李員外都拒絕了。他對徐升說:“我知道你與瑤琴相好,但結婚不等同於兒戲,自古講究門當戶對。賢侄雖是舉人,但家境貧寒,恐怕難以讓瑤琴託付終身。你若真為瑤琴好,就不要再來我家了。”


  

  徐升當然無法接受,在李府外徘徊數日之久,但最終還是被李家人趕走了。
  

  2。兇相畢露
  

  接下來,李吳二家為掩蓋李瑤琴的未婚先孕,倉促之間便舉行了婚禮。婚後的第二天,吳郎中攜李瑤琴來拜見李員外。其間,李瑤琴趁吳郎中不在,偷偷對李員外說:“父親,我感覺中秋那夜,闖入我房中的那個歹徒,就是吳郎中。”
  

  李員外心頭一驚,忙問女兒為何突然有此想法。李瑤琴解釋道:“昨夜洞房時,我聞到吳郎中身上有股淡淡的中藥味,才突然想起那歹徒身上,也是這個味道。而且方才我量了量那歹徒留下的鞋子大小,也與吳郎中的一模一樣。”
  
 

 李員外緊鎖眉頭,來回踱步,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吳郎中全部的陰謀詭計。這姓吳的先強行霸佔了自己的獨生女,奪得把柄在手,而後便可圖謀李家的萬貫家財了。


  

  正在這時,吳郎中恰巧進來了,李員外忍不住大聲質問他:“八月十五那晚,潛入瑤琴房中的那個歹徒,是不是你?先霸佔瑤琴,再侵吞李家的財產,這就是你的如意算盤?”


吳郎中大吃一驚,問李員外為何有此想法。李員外道:“中秋那晚,你雖趁著夜色,霸佔了瑤琴,但你身上的中藥味卻出賣了你。而且,那晚歹徒留下的鞋子尺碼也正好與你的相同。對此,你還有何話可講?”
  

  吳郎中冷笑了幾聲,說:“不錯,中秋那夜潛入李家、霸佔瑤琴的人就是我。誰讓瑤琴長得那麼漂亮呢,我雖住在城北,但曾無意間見過瑤琴一面,從此便喜歡上了她。但我也知道,瑤琴的心上人是徐公子,想必明媒正娶是沒有希望了,所以也就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李員外咬牙切齒道:“你不是人!是畜生!是狼!”
  

  吳郎中還是面不改色地笑道:“我是狼,但如今已是岳父大人您的女婿了。我們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再把過去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了。”
  

  事已至此,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還能怎麼辦?李員外只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將前事一筆勾銷了。雖然李瑤琴哭著鬧著,要與吳郎中一刀兩斷,但最終李員外還是站在了吳郎中那一邊,勸說女兒跟吳郎中一塊兒回去了。
  

  吳郎中帶著李瑤琴重返家門後,當晚便毒打了李瑤琴一頓,理由是李瑤琴輕浮、任性,身雖在吳門,心還在徐家;更可惡的是,嫁入吳家後,還對自己不忠不義,吃裡扒外,出賣自己的丈夫。李瑤琴只是哭,毫無還手之力。從那天起,吳郎中對李瑤琴是三天罵,兩天打,簡直成了家常便飯。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正因為這三天兩頭的摧殘,李瑤琴肚中的孩子竟然掉了。
  

  李瑤琴知道自己小產之後,心中卻不是悲,而是喜。她瞞著吳郎中,沒將這消息告訴他,而是悄悄跑回家,先對李員外說了。她覺得當初正是因為這未婚先孕的孩子,才讓她違心與徐升分手,嫁給了吳郎中,現在既然這孩子掉了,就該結束這段本就錯誤的姻緣。然而李瑤琴想錯了,李員外非但不同意她離開吳家,而且還一再為那個沒有保住的孩子感到惋惜,甚至還反過來責怪李瑤琴,說她不爭氣,沒能替吳家留住香火。


  

  李瑤琴頓時心如死灰,一氣之下,便摔門而去。大街上人來人往,本就熱鬧,今日不知怎的,沿街的店鋪還紮起了紅綢子,似乎是有貴人駕臨。
  

  正納悶呢,卻聽不遠處有幾聲鑼鼓傳來,剎那間幾十枚鞭炮齊發,不一會兒,整個街道便被煙霧所籠罩。李瑤琴滿懷好奇地往前方望著,只見幾匹高頭大馬由遠及近緩緩而來。打頭的是一位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她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徐升嗎?一問旁人,才知今天是徐升金榜題名、被任命為當地縣令衣錦還鄉的日子。
  

  李瑤琴羞於見他,轉頭看往別處,待人馬過去之後,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吳家。
  

  吳郎中兇巴巴地問她為何擅自離家出走,去了什麼地方,李瑤琴隨口答道,回了趟孃家。沒想到吳郎中劈頭蓋臉地給了她一耳光,厲聲道:“剛才家裡的傭人比你搶先一步,從街上回來了。今天不正是徐升加官進爵、光榮還鄉的大喜日子嗎?他看見你在街上迎接徐公子,是這樣嗎?”


  

  李瑤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冷冷地說了聲“是”。這一聲“是”,自然使得吳郎中獸性大發,拳打腳踢已不足以發洩,他還扒了李瑤琴的衣服,用鞭子抽,一面抽,一面大口喝著酒,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呼呼呼地睡著了。
  

  李瑤琴咬牙切齒地盯著床上這個如同野獸般的男人,想到自己所有的悲劇都由此人鑄成,不禁怒火中燒。只見她輕輕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順手從櫃上取了一把剪刀,把心一橫,便將那剪刀朝著吳郎中的身體,狠狠地紮了下去……
  

  3。疑雲重重
  

  殺人之後,李瑤琴驚慌失措地衝出屋子,一路往縣衙跑。徐升接到下人來報,立刻出門察看。面對著眼前滿手是血的李瑤琴,徐升大吃一驚,忙問對方發生什麼事了。李瑤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頭撲在徐升懷裡哭。徐升想起往日兩小無猜的美好歲月,也不禁流下淚來。
  

  吳郎中的死很快轟動了整個縣城。徐升親自來到李家,詢問情況。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為保住女兒性命,李員外也顧不得家族的名聲,便將吳郎中如何設計霸佔李瑤琴、圖謀李家產業的經過,統統向徐升作了交代。而李瑤琴也補充交代了她在吳家所遭受的凌辱與虐待,使得眾人一邊倒地傾向了李家。大家都認為吳郎中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
  

  然而,徐升在經過一番縝密的思慮之後,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認為,中秋之夜潛入李瑤琴閨房的歹徒並非吳郎中,而是另有其人。首先,徐升認為歹徒留下的鞋子不是吳郎中的,雖然鞋子尺碼相同,但吳郎中家境優越,衣物從來都是光鮮亮麗的,而歹徒留下的卻是雙價格低廉的粗布鞋,由此推測鞋子的主人,恐是家境貧寒;其次,吳郎中是李員外偶然間遇上的,要不是李父不小心摔斷骨頭,請吳郎中來看病,李員外也不會與吳郎中相識,如此一來,李員外也就沒有機會向吳郎中提出為女兒診病的要求,從而引發後來的事情。因此,所謂吳郎中先霸佔李瑤琴,再圖謀李家產業的說法,是不成立的。但吳郎中在得知李瑤琴被歹徒霸佔,且未婚先孕之後,確實趁人之危,收了李員外的銀子,娶了瑤琴,這也是不爭的事實。由於瑤琴是李員外的獨生女,日後吳郎中藉此掌握李家產業,也是意料中的事。吳郎中的所有企圖,僅止於此。


  

  李員外點點頭,疑惑道:“賢侄的分析很有道理,可吳郎中霸佔瑤琴的事,是他親口承認的,這又該作何解釋?”
  

  徐升嘆了口氣,說:“據我調查,吳郎中是個心胸狹隘、自尊心極強的人。儘管他娶了瑤琴,並可藉此得到李家的財產,但他仍有心結,因為他知道,他並不是奪走瑤琴貞操的那個人,這是他內心的痛處,也是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他之所以承認他就是那個歹徒,恐怕是這種情緒在作怪,如同鬼使神差,如同自己把自己灌醉,他只想藉此滿足他的自尊心,自欺欺人而已。而婚後對瑤琴的虐待和施暴,也正是這種情緒的發洩。”
  

  聽完徐升的解答,在場所有人都十分震驚,都覺得不可思議。李員外更是大張著嘴巴,半天沒有合上,許久才深深嘆了口氣,問道:“那依賢侄之見,潛入瑤琴閨房的人會是誰?”
  

  徐升臉色凝重道:“細察歹徒留下的鞋子,其中一隻鞋的鞋幫處,有一道淡紅色的印記,考慮到李府花園中的涼亭,刷的正是紅漆,再三比對,可以認定該處的淡紅色印記正是紅漆無疑。不出意外,歹徒應該是修建花園的短工。”


  

  順著徐升的思路,李員外忍不住回想起來,突然驚歎道:“原來如此。我記得中秋前後,正是花園那幾個涼亭刷漆的日子。”
  

  徐升接著說:“伯父不妨好好想想,在這些短工之中,可有人因勞力受傷的?”


李員外沉思了一會兒說,有一個叫“瘦馬”的短工,挑擔時扭傷了腰部。
  

  徐升接著問:“此人身上是否貼有膏藥?”
  

  經此一問,李員外頓時恍然大悟,說此人扭傷之後,曾經找過大夫,也確實配了一打膏藥回來。
  

  徐升點點頭說:“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徐某認為,歹徒身上的藥味就是這膏藥發出的。”
  

  李員外反問道:“歹徒如下決心作案,應該會考慮周全,恐怕不會貼著膏藥行事吧?”
  

  徐升笑道:“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往往含有麝香、乳香之類的芳香藥,異香濃烈,經久不散,即便他考慮周全,行事前將膏藥取下,但只要貼過這種膏藥,便難保餘香繚繞。所以說,瘦馬的嫌疑很大。但口說無憑,必須找到證據才行。”
  

  李員外想了想,認為尋找證據並非難事,只要找來瘦馬的工友,來認認這雙歹徒遺留的鞋子是不是瘦馬所穿,便能確定。
  

  可徐升當場否定了李員外的說法,因為此鞋為市面上大量出售的普通布鞋,當時做苦力的人中,十有八九都穿這種鞋。因此,李員外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但徐升又同時肯定,此案的突破口確實是在鞋子上,只不過並不是歹徒所遺留的那雙,而是李員外的某個鄰居所丟失的一雙鞋,這才是破案的關鍵。
  


  徐升的話讓眾人大吃一驚。徐升繼續分析道,據他推測,中秋那晚,李員外的某個鄰居必定丟失過一雙鞋子。理由是,歹徒不可能光腳回到房中,如此一來,第二天開工時,他就等於不打自招了。因此,跑出李瑤琴的閨房後,歹徒要乾的第一件事,便是偷一雙鞋子來穿上。當務之急,就是要確定中秋那晚誰家丟過鞋,以及所丟鞋子是何樣式。只要樣式特別,瘦馬的工友必然會有印象。
  

  事不宜遲,徐升當下決定,以李府為中心,對其周遭鄰居進行挨家挨戶的走訪。
  

  可還沒等徐升走出府門,他又突然折回來了,看起來神色有些慌張。李員外問他出了什麼事,徐升著急道:“這個叫作瘦馬的,是不是偏瘦?”
  

  李員外點頭稱是,說此人姓馬,因長得瘦,大夥都叫他“瘦馬”。徐升聞言,搖頭嘆息道:“如此看來,瘦馬並不是那個歹徒。他長得瘦,而吳郎中很壯。瑤琴之前覺得吳郎中是那個歹徒,想必此人的身材定與吳郎中一樣壯碩。若歹徒是瘦馬,瑤琴絕不可能會懷疑吳郎中。”


  

  眾人紛紛覺得有理。徐升想了想,又問李員外,當時住在李府的短工中,誰的身材與吳郎中最像,李員外回想說,那批短工,除了瘦馬比較瘦弱,其他都是高高壯壯的。
  

  徐升沉思片刻,還是差人將瘦馬帶來問話。
  

  4。漸露端倪
  

  很快,瘦馬被人帶到了李府。那瘦馬確實人如綽號,身材單薄,與吳郎中完全兩樣。徐升一見此人,便立刻在心中排除了他的嫌疑,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換下的膏藥扔哪兒了?”
  

  瘦馬回答,他每晚都會把前一天用過的膏藥,撕下來扔在門口的簸箕裡。平時短工們都會把一些垃圾扔在那兒,等到第二天,李府的僕人自會來清理這個簸箕。
  

  徐升聽了瘦馬的解釋後,對李員外說:“想必歹徒垂涎瑤琴之美貌,早有蓄謀。他為了混淆視聽,很有可能撿起簸箕中瘦馬丟棄的膏藥,貼在自己身上,而後再去作案。”


  

  說著,徐升又拿起歹徒留下的鞋子,在瘦馬腳面上量了量,大小果然不一。徐升又問瘦馬,是否認得這雙鞋。瘦馬搖著頭說,這種鞋太尋常,工友們幾乎都穿這樣的。徐升又問他,可曾注意到哪位工友中秋前後所穿的鞋子不一樣。
  

  瘦馬想了一會兒,為難地說:“日子過去太久,實在想不起來。再說當時,大夥都各幹各活,加上本來就不熟,誰會去留意彼此的鞋啊?不過大人既有此問,我倒想起一件事來。”
  

  徐升忙問是什麼事,瘦馬不緊不慢地說:“這事為什麼我至今還記得,是因為那傢伙實在古怪。當時我們幾個人在整修花園,都怕園中的爛泥沾上鞋面,可有個叫屠祥的,非但不介意,還自己拿泥往鞋面上抹。我問他這是幹什麼,他說鞋子髒點好,這樣東家才會覺得你沒偷懶,在辛苦做事。我聽著倒也覺得是這個理,也就沒再理會,自己幹活去了。”
  

  徐升聽了,猛地一拍大腿,連連大呼道:“屠祥可疑!屠祥可疑!他定是覺得那偷來的鞋子與之前所穿的有所不同,怕被人瞧出端倪,故意在鞋面上抹泥,以求掩飾,卻不想偏偏被瘦馬發現,欲蓋彌彰,弄巧成拙。”


  

  說完,徐升便重新叫上人馬,出李府,會四鄰,調查走訪去了。
  

  調查很快便有了眉目。事情果然如徐升所料,李員外的街坊老周承認了中秋那晚丟鞋的事實。徐升問他是什麼樣的鞋子,老周指指腳上,說丟失的那雙鞋子與自己腳上所穿的一模一樣。徐升一看那雙鞋子,心頓時涼了大半截,此鞋正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那種,因此其樣式是與歹徒留在瑤琴房中的鞋子完全一致的。
  

  徐升有些發慌,追問道:“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是一模一樣嗎?”
  

  老周苦笑道:“確實是這種鞋子,一模一樣,在同一個攤子上買的。時下我們這些做苦力的,最愛穿這種鞋。”
  

  徐升仍不死心:“你再仔細回憶一下,那雙丟失的鞋子上,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老周皺著眉想了會兒,突然眼睛一亮,衝徐升豎起了大拇指,說:“大人,您真行!我想起來了,丟失的那雙鞋,鞋面上打過一個小補丁。若非您幾次三番提醒,我還真不記得這小事了。”
  

  徐升重重地拍了拍老周的肩膀,也向他豎了豎大拇指,道:“你這個補丁打得好,打得妙!”老周被徐升誇得莫名其妙,直到徐升一行告辭離開,都沒回過神來。
  

  徐升再次來到了李府,將調查結果告訴了李員外。李員外早已急不可待,催促徐升道:“那屠祥主動往鞋面上抹泥,看來正是為了掩蓋那鞋面上的補丁。賢侄,你還猶豫什麼?依我看,不妨現在就直接去屠家抓人,只要在屠家搜出老周丟失的鞋子,不就鐵證如山,可以定案了嗎?”
  

  徐升搖搖頭道:“如果你是屠祥,還會留著這雙鞋子嗎?現在貿然前往,非但找不到鞋子,反而打草驚蛇。”
  

  李員外急道:“如果屠祥已將偷來的鞋子丟掉了,那又該怎麼辦?”


  

  徐升微微一笑,說:“我壓根就沒想過能從屠家搜出這雙鞋子。但通過這雙鞋子,屠祥的歹徒身份已基本可以鎖定。如此一來,我便可從容佈局,以求一擊命中了。”
  

  接下來,徐升經過打探得知,屠祥的妻子目前正在村外一家織坊做事,他便差人將其秘密帶回。徐升問道:“你的丈夫屠祥,中秋節前後是不是在李員外府上做事?”


屠氏回答說是。徐升又問:“屠祥在李府做事期間,被偷了一雙鞋子,曾經向本官報案,你可知道?”
  

  屠氏搖搖頭說:“有這回事嗎?他沒跟我說起過啊。”
  

  徐升問:“難道你沒發現,屠祥回家時所穿的鞋子,跟離家時穿的不一樣嗎?”
  

  屠氏低頭想了一會兒,說:“沒發現。因為他回家時根本就沒穿鞋,是光著腳進來的。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鞋子磨腳,穿著不舒服,就給扔了。我一聽就上火,這鞋子他在家時也穿過,沒聽他說有哪裡不舒服的。再說鞋子不舒服,我可以改啊,我便問他扔哪兒了,想把它撿回來。他卻說撿不回來了,他直接扔進村口的大河中,早被沖走了。”


  

  徐升笑了笑,說:“被扔的鞋子,一定是他後來花錢買的。怕你發現之後怪罪,便找一堆理由,把它給扔了。”
  

  說完,徐升從桌上拿起歹徒留在李瑤琴閨房中的那雙鞋子,對屠氏說道:“近日衙門抓住了一個小偷,交代了贓物,你看看,這鞋子是不是屠祥離家時穿的那雙?”
  

  屠氏將鞋子接過去,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仍搖頭說不清楚,理由還是這種鞋子太常見了。徐升也沒怪她,只說衙門的問話尚未完結,讓屠氏暫且安心待在這裡。然後,他將手一揮,叫上幾個捕快,出門去了。
  

  5。水落石出
  

  不久,屠祥被押到了大堂。徐升將驚堂木一拍,問他為何赤腳回家。屠祥的解釋果然和他當時對妻子的說法一致,仍說是鞋子磨腳,穿著不舒服,一氣之下才扔了。徐升又問:“在家時穿得好好的,怎麼從李員外家回來,就突然磨腳,突然不舒服了?”


  

  屠祥狡辯道:“其實在家時也不舒服,只是覺得事小,不值一提,才沒說。”
  

  徐升冷笑道:“就算這鞋不舒服吧,從李府到你家村口,這一路你都忍下來了,偏偏從村口到你家這幾百步路你忍不下去了?我看不是這鞋子不舒服,是這鞋子有鬼!你怕被你妻子瞧出名堂,才在回家前將其丟棄吧?”
  

  屠祥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依然強作鎮定說:“這鞋子好端端的,哪有什麼鬼?”
  

  徐升厲聲道:“八月十五那晚,你撿起瘦馬丟棄的藥膏,貼在自己身上,一番偽裝後,潛入李瑤琴閨房,行不軌之事,慌亂中將自己的鞋子遺留在李瑤琴房內。接下來,你連夜出府,從李員外的街坊老周家中偷得鞋子一雙。你本以為這鞋子與自己平時所穿的一樣,不料天亮了一看,這鞋面上打過一個補丁。本來一個小小的補丁,根本沒人會在意,可你做賊心虛,偏偏要往上面抹泥,才被瘦馬瞧出反常,告與本官。從那日起,本官早已派捕快暗中盯上你了。你在村口將這雙偷來的鞋子扔進河中,捕快隨後就從河中將其撈起來了。”


  

  說完,徐升便從地上拾起一雙鞋子,扔在屠祥面前,讓他好好看看,是不是他偷來又扔掉的那一雙。屠祥看著那個熟悉的補丁,額頭上不禁滲出層層冷汗。
  

  徐升又拿出另一雙鞋子,扔到屠祥面前,說:“這雙留在李瑤琴閨房中的鞋子,才是你自己的。如今人贓並獲,你休想抵賴,免得罪加一等。”
  

  面對眼前的鐵證,屠祥的意志徹底崩潰,只好如實交代了全部罪行。兩相對照,竟與徐升的推斷完全一致。
  

  此案了結後,徐升買了兩雙新鞋,去看望老周,並對他說:“你的兩雙鞋子,一雙被屠祥所偷,扔進河中沖走了;另一雙為了做局抓捕屠祥,特意打了補丁,做了舊,也報廢了。這兩雙新鞋是官府補償給你的,你就收下吧。”
  

  老周接過鞋子,問:“怎麼樣?那雙打了補丁做舊的鞋子,沒被屠祥看出破綻吧?”


  

  徐升笑著說沒有,並說屠祥已經伏法,案子已經了結了。
  

  這一切事端,皆由屠祥造孽引起,故李瑤琴之殺人重罪,便轉嫁到了屠祥身上。但李瑤琴畢竟殺了吳郎中,李家也為此付出了鉅額的賠償,總算求了個息事寧人。
  
 

 案情結束後,李員外親自登門向徐升表示感謝。徐升問起李瑤琴的近況,李員外只是搖頭嘆息,說瑤琴屢遭打擊,精神已垮,終日默默流淚,如同行屍走肉,李家從此恐怕是暗無天日,再也看不到希望了。說到這兒,李員外不禁老淚縱橫,說不下去了,便就此別過徐升,回了家。
  

  數日後,李府花園的菊花已完全盛開,煞是好看,但李員外再無賞花作樂的閒情雅緻了。女兒悶在房裡,他則呆坐在園中,父女倆行如木偶,坐如雕塑,府上的傭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了。外頭也是議論四起,大家都覺得李家氣數已盡,好日子怕是已經過到頭了。
  


  這一日,許久無人造訪的李府,卻來了一名貴客。李員外認得他,知道此人是縣丞,不好怠慢,便勉強打起精神,問他有何公事。
  
 

 只聽縣丞說道:“我此次前來並非為了公事,只因縣令有託,特來府上提親。”
  

  李員外沒聽明白,問:“提親?提哪門子親?”
  

  縣丞道:“瑤琴小姐不正寡居嗎?徐縣令特命我來提親。”
  

  李員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道:“徐縣令?你是說徐升讓你來提親?他要娶瑤琴為妻?”
  

  縣丞笑道:“正是如此。我先向您老表示祝賀了。”
  

  李員外頓時哭了,口中默唸著“徐升”的名字,發瘋般地朝女兒的房中跑去……


故事:[中篇故事] 布鞋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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