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民辦教師二十三年後,我終於通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我的民辦教師生涯——長篇散文連載9

當民辦教師二十三年後,我終於通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九、終於轉為公辦教師

從一九七二年暮站上講臺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奮鬥目標就是成為一名公辦教師。

民辦教師是泥飯碗,容易跌落破碎;公辦教師是鐵飯碗,摔都摔不爛。民辦教師掙的是工分加補貼,公辦教師掙的是硬崢崢的工資;民辦教師是農業戶口,口糧由生產隊分,公辦教師是非農戶口,吃糧在糧站,用個人或集體的糧本去購買……

民辦教師身份是農民,公辦教師身份是幹部。用農民的話說:民辦教師是村上人,公辦教師是國家人;民辦教師吃家裡的飯,公辦教師嘴在國家的面裡。

那時大多民辦教師在自己所在的村隊教初小,小部分在大點起夥的完小和初中教小學五六年級或初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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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灶吃飯是按你吃多吃少決定的,不管身份,扳倒身子數嘴巴,按人月核算灶費。由於掙的補貼太少,驢總跑不過馬,那些上灶民辦教師大都從家裡背米背面,扺扣自己的食費。有些經濟實在拮据的,還在家裡背來自己妻子蒸或烙的蒸饃鍋盔,在灶上只打一點飯或麵條,甚至有時只舀一碗不要錢的開水泡饃。菜和當年自上學一樣,也弄個菜瓶從家裡帶來。

眾口難調,那時管灶的人特別怯火自己管理的那一,有錢的公辦(不是全部)教師要求多改善生活,無錢的民辦教師(全

)要求不改善生活,和尚似的吃齋。

改善伙食時,個別家庭特困難的民辦教師那頓乾脆不吃,悄無聲息地關上宿舍門獨自一個用開水泡饃,怕有人喊他吃飯。有的乾脆裝成“善人”,說自己從來不吃肉。只可惜,這些吃齋的民辦教師不念佛,也不燒香叩首進廟敬神。沒有被人打腫臉,卻要裝成胖子。

謎語:一字體面,四十五天。謎底是“胖”,一月半呀!可那個時期,好多民辦教師一月半,四十五天時間裡,是不食肉的。得節省錢呀,上有老下有小,大事小事都用錢開交。一分錢都難倒英雄漢,何況自己並非英雄,只是一掙工分的民辦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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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食宿在校的學生回家背饃拿菜,食宿在校的民辦教師也回家背饃拿菜。不同的是學生不怕人笑,那空了的廣口菜瓶是提在手中的,教師怕人恥笑,那空了的廣口菜瓶是悄悄藏在揹包的。

還要說的是抽菸,公辦教師多半抽香菸,民辦教師多半抽旱菸。公辦教師讓民辦教師一支香菸,民辦教師說:老旱菸我抽習慣了,那煙我嘗不來香,勁也不大。其實,全是孔乙己般,多乎哉不多假的迂腐,頭上有毛,誰願裝禿子。

不過,那時我們民辦教師倒很樂觀,稱自己“背糧鬧革命”。

前幾年,我弟從澳大利亞回來,給我說澳大利亞的大學,早上老師開輛轎車來教書,學生開輛轎車來上學,分不清誰是老師,誰是學生。我一聽,接過話茬:跟我們當年的民辦老師一樣,星期六放學,學生騎著自行車回家背饃取菜,我們也騎輛自行車回家背饃取菜。

寫到這裡,我不由得敬佩一些村隊的黨支部書記。為了提高他村的教育教學質量,他們專門邀聘一些有真才實學且師德高尚的民辦教師到他們村去當負責人或教師,優待的條件是入戶吃派飯不要錢和糧票。

他們在群眾大會上大張旗鼓地講:民辦教師沒有錢,出門教書也不可能背鍋拿灶,給你們娃掏心掏肺教書,一學期也吃不了你家幾頓飯,要什麼錢和糧票。教師在咱村,全部免費吃,包括公辦教師在內。誰想要飯錢,來找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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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佩服那些能行的家長,輪到自家給教師管飯,提前跟集上會,割肉買菜,再買一盒香菸……他們掏心掏肺為你改善生活犒勞,你焉能不掏心掏肺教他們的子女。人心換人心,八兩換一斤呀!當教師四十三,我深深體會到:一名教師,教好一名學生不容易,可失塌一名學生太容易了,那就是放任自流,不問不管,讓其自生自滅。因而奉勸那些因管理過於嚴格而傷損了子女找學校抑或老師的家長,儘量不要過於偏激,你愛你的子女,老師也愛他的學生,你望子成龍,老師恨鐵不成鋼。嚴格也是一種教育方式,當然體罰學生肯定不對,但難道你沒打過你的孩子嗎?要得公道,打個顛倒,如果你是教師,對那麼調皮搗蛋的孩子採用什麼樣的方式方法教育呢?你可以捫心自問一下。

可惜的是,如今農村的小學大都撤併了,剩

的學校全部是有灶,教師永遠不會挨家挨戶,盤腿坐在熱炕上,吃派的百家千飯了。這個既交流感情又是家訪的吃飯情形,隨著社會的發展,永遠不會再現了,真是有點可惜。當然,也沒有提襟見肘,經濟異常拮据的民辦教師了。

流年似水,廣大民辦教師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又一年的耕耘播種在三尺講臺,收穫微不足道的些許果實,並期盼著早一日轉為公辦教師。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這兩句古詩都是讚美教師的,每次吟誦此詩,我覺得好美,但又覺得是一種悽美,有許多悲涼。此詩句,很象一首輓歌,過於蒼涼悲哀。對於我們那些民辦教師,我覺得還是比作牛更貼切中肯,因為我們和牛一樣,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我們沒有橫眉,也不可能冷對千夫,我們只是俯首甘為孺子牛。

那時我對二件事特別關心:一是學

統考的成績和排名;二是當年民辦教師招轉公辦教師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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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每年都有一定數量的民辦教師招轉為公辦教師的指標,但相當稀少。就這還有條條框框的政策條規,並分通過免試和考試兩種方法錄取。

免試的要麼是省市模範教師,要麼是完小初中校長,要麼是什麼系統評選的有傑出貢獻的人才什麼……

我管理那個坡北初小,官銜不叫校長,叫負責人,顯然校這條不夠格。努力工作了多年,獲得縣級優秀教師榮譽,可沒有達到市省標準,用這條衡量,還是不夠格。那麼,通過考試吧,教齡不夠二十年,還不夠格。

想起一個笑話,文化大革命中,某地區醫院一個初中程度的製劑室工人,因為造反,不但升遷成內科主任,還升了一級工資。別的大學本科畢業的主治醫生不服氣,跑去問醫院領導,領導說:這升工資按工齡算,你工齡短,輪不上。至於這內科主任,新班子按政策三結合確定,你又結合不進去。那幾個本科主治大夫說:那這不行那不行了,你把我

調走算了。

“調走更不行!”院領導斬釘截鐵,“你們是咱醫院的骨幹呀!”確實,我那時就是這種情況。我只有等待教齡延長到二十年以上了。

終於,一千九百九十五年,按當年的民辦招轉公辦條件,我有參加考試的資格了。

那時的民辦教師招轉公辦教師,還有一條渠道,參加一年一度的大專院校招生考試,報考專門為民辦教師開設的大專民教班。可那時,我已結婚,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實在走不開,更何況這學一上,起碼兩三年,家裡的十多畝地誰種?妻子孩子誰管?

人們把女改嫁帶孩子叫拖油瓶,可我這個當民辦教師的男人若要脫產上學,宛如拖油桶,前思後想都不行呀!只有等機會了。

機會終於降臨,也算是盼星星,盼月亮,二十多年的盼望終於天空出現了彩,多不容易啊!於是,我開始又一次系統學習複習教育學和心理學了(第一次是一九八六年函授獲中師文

)。

沒有錢買書,找上過師範院校的同事借了一套教育學和心理學。我開始在學校裡既當先生又當學生備戰民辦教師招轉公辦教師的招轉考試了。

當民辦教師二十三年後,我終於通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什麼是教育學?教育學研究的對象是誰?有些什麼性質……

什麼是心理學?什麼叫意義識記和機械識記?小學生的注意一般是多長時間?如何合理運用集中思維和發散思維?遺忘的規律是什麼?……

那些備戰的日子裡,我確實夠得上勤奮,確實是廢寢忘食。早晨,我和學生一起早讀,飯後我一撂下碗,趕緊來到學校坐在教室的講桌前,邊批改學生作業邊做我的作業。晚上學生回家了,我還坐在辦公桌前在寫在背在記。夜很深了,窗外的月光皎潔,蛐蛐兒的鳴叫響脆,我搔著頭,邁著一雙疲憊的雙腿,儘量強睜開睏倦的眼皮,一遍又一遍在寧靜空曠的校園裡,背誦著一些定義概念……

寫到這裡,不由得想起我的另一位也當了二十多年民辦教師的學長——王培義。

他是建陵初中六八級學生,人雖瘦小卻異常聰明,也好學。他和我一樣,也是建陵公社山王初小的負責人,大概是一九七零年參加工作的。

他也一直渴望通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未間斷對教育學心理學的學習。因為我倆都不是科班出身的正規軍,是土生土長在土裡拼搏刨食的游擊隊,也可能是物以類聚吧,我們倆特別能談得來。

當民辦教師二十三年後,我終於通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一次,我到他學校去,一進他的辦公室門一下驚呆了:整個房子牆壁上,全是他用毛筆,在廢舊報紙上,抄寫的教育學心理中的概念定義。許多和他個頭差不多的位置上,還楔入鐵釘,用鐵紙夾夾著同樣寫滿概念定義的一沓。看來,這些是他經常輪換揭翻,記憶背誦的內

毫不誇張地說,他一進辦公室的門,那些概念定義便出現在他的眼前,閃現在他……

古人為學習曾頭懸樑錐刺骨,甚至鑿壁偷光夜讀書,那時的民辦教師為了轉為公辦教師,張貼懸掛了滿滿四面牆壁的概念定義,許多還和訂在牆上的大書本一樣,可以一張張揭閱和滾翻看……

在那年民辦教師招轉公辦教師的考試中,我榜上有名,聽說是全縣的第十三名,用當時我的老同學和擔任建陵教育專幹王立敏的話說:想不到你這

蒸了鍋白饃,給建陵爭了光。全縣二十個鄉鎮,能身考上公辦教師人肯定廖若星辰。可我的學長王培義卻名落孫山,沒有考上。

我承認我確實沒有學長複習得紮實,也沒有下學長那種功力,可為什麼我考取了,他沒有。後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培義兄年齡比我大一些,又過早患上了帕金森綜合病,不光頭抖腿顫,手也跟著抖顫了,考試時心腦有餘,肚裡有標準答案,可那時手已連不上趟了,象割麥時笨拙慌亂的麥客,越著急越趕不上趟,於是腳底踏的、手裡拔的……

那時,我真為培義學長可惋惜,可歷史不能倒退,雖然叫輪迴,可沒有一輪是重新回來的……

當民辦教師二十三年後,我終於通過考試轉為公辦教師


不能說培義兄的病是由當民辦教師引起的,但能說的是這個招轉考試實在來得有點晚,已經錯過了他人生的黃金期。

王培義兄是晚我一年後又一輪迴中的又一次考試招轉為公辦教師的,退休比我早幾年,大概是大前年因帕金森病過於嚴重而作古的。

臨歿前,四個小時需要服一次藥。這藥不服用人抖顫得難以行走,但若服了藥,則象一架上了發條的座鐘,停不下來,老機械地運動著,抬腿動腳,勻速不止。即使站著和人說話聊天侃大山,腳下還得不停動,原地踏步一樣。

……

我們民辦教師,在歷史的長河中,可渺小猥瑣,但我覺得,他們都象上了發條的一架老舊時鐘,老前進運動著,不得停歇。

值得高興的是我轉為公辦教師,領到了一張農轉非的戶口遷移卡片。可是因為遷移戶口,按我們禮泉縣當時的規定,要交納一千元的城市增容費,手頭拮据,我沒有去遷移戶口。

我還是農村戶口,等於還是農民,不過再不是民辦教師了。

我終於成了公辦教師,可高興之餘,我常想起我的兄長王培,甚至覺得我奪走了他的公辦教師資格似的。

我們公社還有一大批未轉正的民辦教師,他們也正在拼搏期盼,期盼轉為公辦教師。

隊請教師,鄉請教師,縣請市請教師,陝西省民辦教師,陝西省公辦教師,一九七二年——到一九九五年,整整二十三年,那年我已到了人生不惑之年,多麼漫長的一段時期。

路就是從沒有路的地方踏走出來的,雖然有苦痛,但有收穫。我不後悔我當了二十多年民辦教師,反倒感謝這民辦教師生涯讓我學會了很多,懂得了很多,感悟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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