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閩南人的南洋淘金夢
世人皆為凡人，沒有人能準確預見自己的未來和命運，所有那些最後功成名就的人，無非是拿著自己命去拼出一條血路，加上一點幸運，才成就了別人口裡的傳奇故事。在福建閩南這片熱土上，有一個詞叫“討海”，就是出海討生活，那些出海的人，有的滿載而歸，有的葬身魚腹。為了生活，閩南人拿著命去拼，從元末到民國，為了躲避戰亂或討生活，或迫不得已被“賣豬仔”當勞工輾轉到印尼、馬來西亞和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他們用血淚在海上殺出了一條“海上絲綢之路”。作為福建人，小時候就聽過很多老一輩講“下南洋”的故事。沒想到的是2019年的4月自己也會“下南洋”去創業，來了菲律賓之後，聽聞了很多華商在這裡的創業傳奇故事，於是對於海外華商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二、少年郎下南洋
1924年10月15日，在福建晉江的龍湖鎮洪溪村施姓人家誕生了一個男孩，一貧如洗的家庭希望這個閩南兒郎以後能成功成事，擺脫家族貧困的命運，於是取名施至成。施至成的父親不久後跟隨族人前往菲律賓討生活，在菲律賓馬尼拉的街角處開了一家售賣蔬菜、乾貨和日用品的雜貨鋪。
1936年，時年僅12歲的施至成目睹了家鄉的積貧積弱後，決心投奔遠在菲律賓的父親，在廈門港乘坐南下的商船，開啟了他下南洋的淘金之旅。臨行前，施母告訴少年施至成，再苦再難，也不要回頭。在沒有任何親屬的陪同下，這位身上只揣著10分錢的閩南少年，差點餓死在旅途中，幸好在船上認識了一位和他年齡相仿的男孩，男孩在甲板上撿到20披索（菲律賓貨幣），使得他們有足夠的錢買麵包，這個20披索的意外之財也開啟了施至成在馬尼拉的淘金之旅。這位閩南少年郎肯定做夢也不會想到此時只有10分錢的他，有朝一日能變成身價超200億美金的菲律賓首富。
少年施至成先來到馬尼拉附近的一個小島上中轉，所有的外國人都必須先在此停留，等待海關的檢查，那時施至成既不懂英語也不懂他加祿語（菲律賓話），費盡千辛萬苦後，終於和父親團聚。本以為父親在菲律賓過的很好，不想父親的雜貨鋪僅僅是一個幾平米的小攤，蔬菜、乾貨、日用品等擺的滿滿當當，白天是生意攤，晚上收攤後，櫃檯就是父子兩的床鋪。在與父親一起創業的日子裡，他親眼目睹父親為了賺錢養家有多麼艱辛，凌晨四五點就出門挑貨，父親光著腳來回要走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有時候施至成也跟著父親去進貨，或者在櫃檯前幫父親售賣。父親為了施至成能讀書識字，把他送到附近一所華人創辦的學校讀書，12歲的施至成不會說英文，便從一年級開始讀起，為了快速學完課業，他比其他同學更勤奮用功，放學後，他就幫父親打理貨攤。在父子倆的努力下，雜貨攤的生意越來越好，很快，他們又開了一家分店。施至成在後來的媒體採訪中提到，父親給了他巨大的影響，他從父親身上學到了勤奮工作的精神，並把這一優良傳統教育給自己的子女。
然而命運常常在我們充滿希望的時候又給我們致命的一擊，辛苦打拼的兩家店雜貨鋪在二戰期間被日本的炮火摧毀，整個馬尼拉也是滿目瘡痍，施父心灰意冷，懷著極度抑鬱的心情打算回國，而此時不到二十歲的施至成毅然決然地留在了馬尼拉。
三、因結緣鞋業而成就的事業和姻緣
自己的店鋪被摧毀，施至成找了一家菲律賓本地雜貨店打工做學徒先謀生。二戰結束後，馬尼拉百廢待興，施至成發現街上有很多光腳的人群，他迅速捕捉到商機，市場上有巨大的鞋子的需求。當時美國大兵戰後大批撤離，施至成就從美國大兵手上買下來質量很好的美國進口牛皮鞋，並和他老闆商量，可以免費打工，但是要允許在店裡賣他的鞋子。沒想到從美國大兵手裡買下的鞋子大受歡迎，當時每賣出一雙鞋子施至成就可以賺到1披索，當他積攢了幾百披索後，他就謀劃開自己的鞋店。1948年，施至成的第一家鞋店在馬尼拉的奎阿坡區（Quiapo）的一個街角開業，此後10年他在鞋業領域深耕細作，陸續開了幾家分店，在三十歲之前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100萬。在事業蓬勃發展的時候，施至成也不忘學習，1950年，他進入菲律遠東大學就讀商科專業，但是由於工作太忙，不得不中途暫停學習。不過由於施至成在菲律賓商業領域的傑出表現，1999年菲律賓四大名校之一德拉薩大學授予他榮譽博士的學位。後來，施至成也為這所學校捐贈了全菲律賓最大的圖書館。
和鞋子結緣的不僅僅是施至成的事業，還有他的愛情和婚姻。施至成的太太陳湘霞（Felicidad Tan-Sy）的父親早年是鞋帶的供應商，同時也開鞋店，店鋪就離施至成的店鋪一個街區的距離。經濟上漸漸寬裕的施至成為了進貨方便，就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他騎車在路上，看見一位美麗的16歲少女對他粲然一笑，於是他對她一見鍾情。後來施至成經常藉著業務之名找意中人約會，感情也日漸篤厚。後來施至成回泉州探親，和父母談起婚姻之事，施家長輩一致反對，希望他能在老家找個本地媳婦，但他堅決不同意。返回馬尼拉後，施至成和陳湘霞很快在奎阿坡的天主教堂舉行了婚禮。婚後，他們夫妻感情甚好，一共育有六個子女：施蒂絲（Teresita）、施美致（Elizabeth）、施俊龍(Henry Jr.)、施漢生（Hans）、施漢銘（Herbert）和施俊麟（Harley）。目前，各子女都獨自掌管SM集團旗下不同板塊的業務。
施至成和太太Felicidad Tan的結婚照
1958年，施至成開了第一家ShoeMart 鞋莊，因為馬尼拉常年酷熱，為了吸引客戶，他還給鞋莊安裝了空調，這也是馬尼拉較早安裝空調的店鋪之一。早年施至成的鞋莊專門賣鞋子，為了拓展貨源，他經常顛簸40多個小時，坐螺旋槳飛機前往美國洽談供應商，並考察零售業的發展動向，此時美國的梅西百貨、 JC Penney等綜合百貨公司蓬勃發展，也給施至成很大的啟發。後來由於鞋子貨源有限，施至成的太太就在鞋莊裡增加了其他品類，如女裝、童裝和其他日用品等等，這便是SM百貨的雛形。
早年ShoeMart 的櫥窗展示
第一家ShoeMart 的外觀照
四、SM帝國的崛起
施至成一生做人做事謙遜低調、簡樸踏實，但是在關鍵時刻又眼光犀利，快速決斷和行動。在施至成辦公室入口處有一隻飛鷹的標本，施老非常喜歡鷹，他說做生意就要像飛鷹一樣，時刻關注周圍的動向，一旦發現商機，就要迅速撲上去，不然機會就會被別人搶佔。快速決策和行動也被施老看作是華商在菲律賓成功的關鍵點。
1972年11月，SM的第一家百貨商店在馬尼拉的奎阿坡區開業，並委派時年22歲的大女兒施蒂絲運營。施至成每一步都穩紮穩打，並不急於大肆擴張，經過十幾年百貨商店的運作，1985年在外界一致不看好的情況下，SM第一家綜合性大型購物中心在馬尼拉奎松市開業，當時的奎松市還比較偏僻荒涼，因此許多業界人士認為該項目選址太偏，項目面積也太大，不可能吸引客戶來消費。然而結果卻是出乎意料之外，商場開業後，生意非常火爆，菲律賓民眾非常喜歡這種一站式購物中心，在烈日炎炎的馬尼拉，一邊吹著空調一邊購物看電影吃美食，那是何等美妙的享受。SM商場舒適的環境，一站式的購物體驗甚至改變了很多菲律賓人週末去海邊散步和去教堂做禮拜的習慣。
1986年，菲律賓前總統馬克斯結束了長達近20年的軍事管制後，施至成預感到接下來人民的經濟生活將逐漸開放自由化，於是他迅速在馬尼拉市中心標購了大片的土地，開始從單純的零售業往地產和購物中心轉型。此後，施至成的事業進入超高速發展時期，這也是SM集團積極對外拓展的時期，他陸續在馬尼拉多個地區投建了SM一站式綜合購物中心，包括在宿務海邊建了超級海景商場，以及坐落在馬尼拉灣的被譽為亞洲第一大商城的Mall of Asia。在菲律賓本土大舉拓展的時候，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施至成也積極拓展中國內地的市場，並相繼在中國廈門、泉州、成都、重慶等地開發SM商場。
位於馬尼拉灣畔的亞洲商場，成為各國遊客的打卡點
除了購物中心，施至成還涉足地產酒店業及銀行。SM集團旗下的地產開發公司SMDC的招牌在馬尼拉各個市區都隨處可見。將近2500萬人口的大馬尼拉地區，平均年齡不到25歲，這是一個非常年輕化國際化的城市，SMDC的主要定位是年輕人居住的小戶型公寓。這種25-35平方的小公寓的租售比也非常可觀，租金回報的年化收益率可達8%-12%，成為許多中國炒房團最喜歡的投資標的之一。施至成也投資了馬尼拉的便捷酒店和外島的度假酒店，但是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涉足被譽為印鈔機的賭場，他的大兒女施蒂絲在一次新聞採訪中透露，沒有投資賭場的主要原因是她母親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天主教是不允許賭博的，所以他們並沒有被賭場巨大的利益所誘惑。
施至成的經營理念是，不做則已，要做就要做行業的老大，他說只有行業的老大，別人才會記住你。在這條原則下，施至成投資的零售、商城、地產、銀行都逐漸成為菲律賓的行業領頭羊。以銀行業為例，1967年，施至成收購了Acme Savings Bank (1994年該銀行改名為BDO銀行)，當時這家銀行還是菲律賓名不見經傳的小銀行，經過40年的不斷併購和發展，終於在2007年併購完PCI銀行後一躍成為菲律賓第二大銀行，很快，勢頭強勁的 BDO 銀行甩開競爭對手，成為菲律賓的第一大銀行。說起 銀行業，還有大家熟悉的China Bank （菲律賓的中國銀行，不是國內的央企中國銀行），當年借給施至成100萬，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筆銀行貸款，50年之後，施至成也把這家銀行收入囊中。
直到施至成逝世之前，施至成已經連續11年蟬聯菲律賓首富，個人身價近200億美金，而如今的SM控股集團（SM Prime Holdings Inc.）由7家上市公司組成，其核心業務涵蓋零售業、購物中心、銀行金融、地產開發、酒店與會展等。並被多家境外媒體評價為“菲律賓最傑出管理企業”。如今，79家SM超級商場（菲律賓72家、中國7家）、62家百貨、56家超市、200家便利店、1827家銀行分行、地產、酒店和數不清的自有零售品牌等構成了SM集團的核心業務。
用富可敵國來形容施至成一點也不為過，其一手創辦的SM 集團每年的營收就佔了整個菲律賓GDP的4%。這個當年身上只有10分錢的閩南少年成了整個菲律賓國家的勵志偶像，菲律賓人都親切地叫他“ Tatang”，菲語的意思是令人尊敬的長輩。前10名菲律賓首富，有7名是華裔，施至成和其他優秀的華裔企業家一起，影響著這個太平洋島國的經濟走向。
五、商業巨擘的隱退
2017年，已經92高齡的施至成卸任SM集團的董事長一職，大女兒施蒂絲拒絕繼任成為新的董事長，她說，SM 集團應該是一個現代化管理的企業，而不是一個家族企業，為了企業有更好的發展，應該讓職業經理人來接任。
2019年1月19號的清晨五點，在馬尼拉馬卡蒂市“福布斯公園”的家中，施至成突然從睡夢中醒來，平時他都是7點半左右醒來的，今天很奇怪怎麼那麼早就醒了，於是家人趕緊扶他臥床，告訴他現在還天黑。可沒想到他這一躺下去，就再也沒有起來，施至成在那一天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享年94歲。在施至成的葬禮上，雲集了菲律賓的商界政界名流，總統杜特爾特也親自出席了葬禮，共同緬懷這位菲律賓的“零售大王”、商業鉅子。
六、閩南少年逆襲的秘密
這位當年身上只有10分錢的閩南少年，最終逆襲為菲律賓的首富，成為菲律賓載入史冊的商業巨擘。在一次新聞採訪中，記者問起施至成成功的秘密，對此他給出了幾點建議，筆者結合施至成的建議和自己的觀察，整理如下：
一、在時代的浪潮中辨別暗潮的方向。
選擇永遠大於努力，任何個人的努力都無法抗衡時代的浪潮。拋開表面的紛繁複雜，去甄別一個國家未來經濟的走向，需要學習的能力，也需要天賦。不管是1936年的下南洋，還是二戰結束後選擇行業的切入點，抑或是70年代升級百貨，80年代轉型購物中心，千禧年後進軍地產開發，每一個轉折點施至成都牢牢地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看到很多人看不見的機會。
二、目光長遠，從小處著手，快速行動。
施至成做生意一定是想到5-10年的規劃，如果一個生意不能長久，他是堅決不做的。定目標要高遠宏大，但是一定要從小處著手落地，並快速行動，這樣就可以小步快走，不斷試錯調整，將前期的試錯成本降到最低。快速決策和行動，也是施至成認為許多華商為什麼在效率低下的菲律賓成功的關鍵因素。
三、 保持野心，設定目標做行業的標杆。
你永遠賺不到你認知之外的錢，你也永遠達不到你野心之外的成就。施至成的目標是讓菲律賓人一出生就記住三個詞：“爸爸”、“媽媽”、“SM”。因為只有成為行業第一，別人才會記住你，同時你也會以更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和企業。
四、 始終如一的自律和勤奮
每天工作12-14小時，週末也不例外，晚年的施至成還經常去巡視各個商場，早年的他更是一個工作狂，以至於他的子女在幼年時是埋怨和不理解父親的，大女兒施蒂絲說她小時候不理解為什麼他們家總是在談做生意的事情，父親很早就訓練他們做生意，別人家的孩子一放學就可以玩，可他們卻被父親要求做商業管理方面的訓練。直到後來，子女長大成人，才理解父親的一篇苦心，同時也被訓練出施家幾代傳承下來的勤奮自律的作風。
五、遵紀守法、胸懷家國。
一個企業要把生意做大，首先要遵守當地政府的政策法規。在SM集團突飛猛進的發展時期，也遇到了一些挑戰，曾經有人舉報SM集團偷稅漏稅，給它安了一個盜竊國家財產的罪名，妄圖整垮SM集團，但是施至成積極配合菲律賓政府的調查，最終將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洗刷清白。
施至成不但遵紀守法，更是胸懷家國，他和他太太成立了SM慈善基金，幫助菲律賓貧困青年上學、幫扶殘疾人士和孤寡婦幼，每當國家有難，總是踴躍捐款捐物。由於商業上的巨大影響和他的諸多善舉，施至成不但獲得菲律賓政府頒發的終身成就獎，還被列入扶西•黎剎華商傑出獎名人堂，菲政府對這位菲律賓華商極其敬重和照顧。
對於自己的家鄉泉州，施至成的善舉也是數不勝數。1975年，施至成在晉江洪溪村獨自建成火力發電站，結束了全村用煤油燈的歷史。他不僅僅幫家鄉通電、通水、通路，修橋建亭，還十分關心教育事業，興辦小學，並大力資助晉江機場的建設等等。
施至成一生樂善好施，幫助過很多人，這也為他贏得了很好的社會關係和人緣，對於他事業版圖的擴大無疑也是重要的因素。
在中國近現代史上，有許多像施至成一樣遠渡重洋的華人，在異國他鄉打拼，最終成為一代巨賈名商的傳奇故事。成功者都有共同的特質，而失敗之人卻各有各的境遇。傳奇每天都在發生，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你？莉莉在馬尼拉致敬每一個在海外打拼的中國人，願我們都能循著優秀前輩的足跡，在異國的土地上書寫自己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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