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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誰不想皇帝的寶座?
而他,如坐針氈。
公元311年(永嘉五年),五月,洛陽。
薄暮時分,一輛馬車緩緩而來。
緊隨二十名護衛,個個一身綾羅。
車上坐著一箇中年男,反是一襲布衣。
布衣者常坤,天下首富。
馬車駛過,空蕩的銅雀大街上激起回聲。
窗外,沿街十室九空,流民盤踞,出入豪門者衣衫襤褸,骨瘦如柴……
一派末日景象。
昔日的洛陽何止繁華,簡直浮華。是時,華燈初上,該是怎樣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流光溢彩啊……
唉!
常坤一嘆。
都是女人惹的禍。
皇后楊芷無子,慫恿晉武帝立傻子司馬衷為太子,即晉惠帝,以便父親楊駿日後猶能掌權。
新皇后賈南風反目。
此婦“醜且短黑”無妨,問題愚且兇悍,殺楊芷楊駿,離間諸王,謀殺太子……引發八王之亂,致令民生凋敝,餓殍千里。
胡人趁虛而起,逐鹿中原。
太第司馬熾繼位,即晉懷帝,已然山河破碎。
去年,洛陽被胡人圍困,八方無援,斷糧。城中馬匹、貓狗、老鼠、觀音土和草葉等等吃盡,逼得……吃人了!
上月,東海王司馬越領最後十萬晉軍東遷,百官及百姓隨行;至平城被截,無論軍民,無論婦孺老幼,約三十萬被石勒(羯人)屠淨。
慘啊!
虧得晉懷帝沒走。
然而,軍隊沒了,洛陽一座空城,如待宰之羔羊,待辱之寡婦。
馬車停在皇宮外。
隨太監,常坤一人入宮,穿過重重宮殿。
皇宮依舊金碧輝煌,只是,四處塵埃,雕樑畫棟上蛛網密佈。
上書房。
“姐夫來了?快快平身!”
晉懷帝年方二十七歲,滿面滄桑。
(常坤駙馬,娶陽平公主,懷帝的姐姐)。
以目光辭退左右,懷帝低聲道——
“這是……”
“正是”。
打開錦盒,常坤捧起一方玉璽,燭光下熠熠生輝——
正面”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李斯所書的篆字;側面雕龍;一角缺損,以黃金飾之。
從案几上,懷帝拿出另一方玉璽,兩相仔細對照,連聲說:“像,像!”
常坤愧色道:“比之和氏璧,玉料不及”。
“有八分相似,可也。傳國玉璽深藏大內,幾人得以親見?朕謂之真,誰辨其假?嘿嘿!”
“哦,那倒是”……常坤點頭。
轉而,懷帝正色道:
“姐夫啊,朕有一事相托”……
“ 朕意”,指著假璽——“這個留下”:
“這個……”撫著真璽——“託付於你”!
“啊……”常坤一驚。
受懷帝之託,常坤著人秘密仿造了一方傳國玉璽,不明用意,此行是來交差的。
懷帝解釋道——
“洛陽空城,胡人必來。朕死不足惜,可憐天下蒼生……
“這方傳國玉璽已傳六百年,乃我華夏社稷受命於天之聖物,斷不能落入胡人之手!
“思之再三,姐夫昔日有恩於石勒,應可保全。
“待來日,倘遇英雄,其志在驅除胡狄光復中華者,請代朕授之”。
一頓,補充道:”不必限我司馬一氏”。
“胡人覷之久矣,縱得之,假璽耳,嘿嘿……”撫著真璽,懷帝壞壞一笑。
轉而一嘆:“華夏將傾,朕可為者,但偷藏一方真璽耳”!
常坤無語,淚盈……
宮外,坐上馬車,常坤臉色凝重,雙手捧著一個錦盒。
壓低聲道:“走”!
夜已深,前路無燈,馬車駛入沉沉黑暗。
第一章
簡直不可能的任務——
少年去復仇,對方早有戒備,且高手雲集;而他,一人一匕而已。
這年,恆溫十八歲。
二十年後。
公元331年(東晉咸和六年),涇縣。
桓溫走在人來人往的鬧市。
一身綾羅,但舊了,破爛不堪,一副落難公子之狀。
路過一個麵攤,熱氣騰騰的,喚醒轆轆飢腸。
坐下,喊道:“老闆,來碗陽春”!所謂“陽春”,即免碼,最便宜那種。
呼啦啦吃完,又大大咧咧喚道:“加湯,滿上啊!”
攤主皺眉——
加湯是免費的,但,沒加滿碗的規矩;這位,佔便宜還沒句好話……
想說什麼,忍住沒說,沒好臉地盛了大半碗。
喝完湯,桓溫掏出一方手絹,不是擦嘴,而是在嘴邊輕輕沾了一圈,舉止優雅;但那手絹,油膩膩的,怕是從來沒洗過……
攤主沒忍住,笑了。
穿過鬧市,桓溫走入一家當鋪。
高高的櫃檯上,飄來一個聲音:“又來了?這回當什麼?”
桓溫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面有舍之色,帶著體溫遞上。
“一百錢”!
桓溫急了:“三年前沽過價,值千錢啊”!
“此一時彼一時,於今亂世!當不當?九十錢……”
“好好好,一百錢,一百錢”!
東張西望,確定沒人跟蹤,桓溫轉入一家裁縫鋪。
顯是此前來過,鋪主見到他,默默遞過一個布包,低聲道:“這是犯法的,出了事,可別說出我啊”!
“放心吧”!
桓溫遞過一百錢。
挎著布包,桓溫回到城邊的一間茅草房,租的,裡面就一張床。床頭掛著一塊白布,布上赫然手書一個大血字——“殺”!
關上木板門,打開布包,裡面一件新的御林軍服。
穿上軍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嗯,剪裁合體,以假亂真……桓溫面有得色。
打來一盆清水,恆溫開始往臉上粘假鬍子……
桓溫“面有七星”,即七顆痣,特徵明顯;粘好假須,對著水,自語道:“嗯,這位仁兄有些面善啊,哪裡見過嗎?哈哈!”
妝罷,桓溫從草枕下摸出一把匕首,以布包裹,小心藏在腰後,推門而出。
夕陽下,青石路上,刻下一道孤獨的背影。
桓溫的仇人江播,涇縣縣令。
三年前,蘇俊之亂。恆溫之父桓彝,時任東晉宣城太守,領兵入涇縣固守抵抗。
狗日的江播,與叛軍勾結裡應外合,於夜半,令家丁偷偷打開城門……
守軍全部成仁,包括桓彝!
平叛後,江播逍遙法外——無人證其變節。
恆溫時年十六歲,四處上書揭發,如石沉大海。
桓溫咬破手指,血書一個“殺”字,掛在床頭;枕匕而臥,誓報父仇。
傳說桓溫在龍亢老家苦練了兩年武功,隻身潛入涇縣,伺機行刺。
江播耳聞,出入護衛成群。
豈料,桓溫潛入涇縣月餘,沒找到下手的機會,上月,江播病死了!
當下,正舉辦七七四十九天的風光大葬。
“父債子還”,桓溫揚言!
江家耳聞,重金聘請譽滿天下的武林高手聶衛及弟子護院,以求萬全。
此去江播葬禮,行刺江家三子,恆溫抱著玉碎的決心。
第二章
葬禮在江家大院舉行,人流如織,冠蓋如雲,當地有臉面的人物,全到齊了。
小小縣令,何以如此風光?
晉朝門閥制度,豪族當道。江播官身之外,更是當地豪族之首。
。
魏晉以來以孝治國,以孝為大。而“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桓溫若不報父仇,是大不孝,必為人所不恥。
故而,江家嚴防死守,不敢懈怠。
少東家江彪交待:“雖是送死,桓溫必來!凡年輕男子,一律搜身;臉上多痣者,即桓溫”。
大門外設卡,十餘名家丁把關,武林高手聶衛督陣。
夕照下,走來一個虯髯大漢。
對,你知道的,桓溫。
桓溫“姿貌甚偉”,即高大帥。脫去落難公子的舊服,換上御林軍的新衣,當真英武,風采照人。
江播四十九天的葬禮,到今天,第四十一天。
這是桓溫的算計——四十天無事,警惕可能鬆懈吧?
一步步走近江家,桓溫雖勇,還是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去摸原來不是自己的鬍子。
自己煮的糯米漿沾的,不牢,摸著摸著,掉了。
連忙彎腰拾起,背過身去,重新粘上。
相距三十步,家丁沒注意;聶衛眼尖,看到了……微微一笑。
搜身來客時,家丁道:“對不起啊,老爺有仇家要來鬧事,對不起!”
“知道的,無妨”……一眾理解。
輪到桓溫,家丁問:“請帖呢”?
桓溫一愣:“請帖?”
“是啊,沒請帖請回!”
桓溫急中生智:“江老爺於我有恩,貴家公子可能不知,沒發請帖。再說,我新調御林軍,有請帖也收不到……”邊說,邊挺直腰板,以秀御林軍之身份。“好不容易准假,來遲了”!
家丁的態度客氣但堅決:“對不起……”
這時,聶衛走來:“御林軍?好吧,我來搜身”。
平時皆家丁搜身,聶衛親自搜,僅此一例。
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搜遍,搜到後腰,觸到硬物……
桓溫一頭冷汗,“壞了”!
不料,聶衛的手一滑,又摸向別處……
“請進”!
幾家丁面面相覷,但,聶衛開口了,只好放行。
走入二十多步,桓溫才長舒一口氣。
從大門到靈堂,要過三道院門。時有巡邏的家丁手持棍棒而過,桓溫做賊心虛捂著假須慌忙低頭。
入得靈堂,桓溫裝模作樣跪下敬香。
江家三子俱在,披麻戴孝,向桓溫叩頭回謝。
低眉賊溜溜地觀望,桓溫一愣——
三子身後站著六名黑衣武者,牛高馬大,手握佩刀,目光四顧如鷹。
以一敵六,且俱是武林高手,今日恐難得手啊!
不由得悲從中來,桓溫哭道:“江公啊,你怎麼就去了啊!”
這哭倒有幾分真實:一哭不能手刃仇主,二哭不是下手的機會。
倒不是怕死——來此,就沒想過活!
怕的是——此時出手,縱然拼得一死,傷不了江家一根指手。
這時,聶衛忽然來到靈堂,看到跪著的桓溫,向六名武者使了個眼色,又用目光指向桓溫;六名武者暗自點頭。
桓溫心下一涼:“壞了,被發現了!也罷,大丈夫死則死矣,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思罷,從後腰掏出匕首,向三子衝去……
“有刺客,有刺客”——江家三子齊聲驚呼。
“莫怕”,聶衛縱身一躍,擋在桓溫的前面;六名武者鎮定自若,架著三子撤入內堂,。
豈料,聶衛與桓溫搏鬥,居然被桓溫的匕首刺中,鮮血直流,竟倒地不起。
桓溫追入內堂,從裡面關上門。
咚咚有聲,啪啪直響,時有慘叫……
內堂發生了什麼?外面不知。
聞訊,有數十名家丁湧來,一齊砸門;奈何江家有錢,門造得紮實,砸不開。
約莫一炷香之久,門從裡面打開了,六名武者扭了桓溫出來,按倒在地,揚聲喊道:“刺客已擒”!
有管家入得內堂,不禁大叫:“少東家死了,三個少東家都死了”!
江家上下義憤填膺,撲向桓溫,恨不得生吞活剝。
六名武者護住桓溫,吼道——
“殺人嘗命,自有官府”;
“有官府,不可殺人,殺人嘗命啊!”
聞言,家丁停手;不過,親眷猶自奮不顧身。
眼見招架不住,忽地衝進來兩百多名帶刀的官兵,領頭的軍官大吼——“住手!”
士兵們也跟著吼道:“住手”,吼聲一片……
“都帶走!要相信官府”!軍官說。
桓溫被官兵五花大綁,押走。
涇縣縣牢外,白天。
圍聚上千人:江家的家眷,親戚,同族,家丁,好友及叫來的幫手。
打出橫幅:“殺人償命”!“血債血償”!。
群情激奮啊!
那情形……
江家的管家在低聲交待:“等著會審,只要恆溫一出來,大家只管往前衝,亂拳亂棍打死那廝。有什麼事,江家擔著!”
一眾點頭。
江家好算計——
法不責眾,屆時亂哄哄誰打死的不知道,找誰去?
何況,打死的是個該死的殺人犯;
何況,江家在地方樹大根深……
第三日,京師來人,出示刑部尚書的手令:
“桓溫一案,案情重大,著押解京師移交刑部審理”。
子夜,縣牢外人群已散,還是來了百餘名官軍,護送桓溫上囚車,靜悄悄地離開了涇縣。
第三章
刑部大牢。
關押兩個月了,很奇怪,沒提審過。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何況,鐵證如山。何須審,砍頭便是!
“父仇得報,得其所哉”!
作如是想,桓溫心下坦然,該吃吃,該睡睡。
只是,有個問號揮之不去——
江家的保鏢絕逼臥底;哪來的官兵多管閒事……
“誰在幫我?”
恆溫之父桓彝清廉,雖官居三品,然身無長物。
蘇俊之亂時,全家回龍亢老家避亂,京城留下一座空宅。
那宅子是溫家最大家產,值七百萬錢。置宅時,錢不夠,桓彝向親戚舉債兩百萬錢。
蘇俊打入京師,百官降服,桓彝等率軍抵抗。惱怒之下,蘇俊下令,一把火燒了桓彝京城的宅子。
叛亂既平,桓彝身死,桓家頂樑柱倒了,斷了生計。
過去巴結唯恐不及的親戚紛紛登門討債。
桓彝靖難,朝廷給了一百萬錢撫卹金。全部還了債,還差一半。只得變賣老家的老屋及田地等……勉強湊齊九十萬錢。有人放棄利息及尾數,總算燒了所有債據。
至此,桓家一貧如洗。
父親屍骨被叛軍餵狗,作為孝子,打算修一個衣冠冢,掏不出分文。
昔日父親的同僚尚在,皆位高權重,可以向他們討,桓溫不想。
昔日的發小及同窗非富即貴,可以向他們“借”,桓溫不願。
山窮水盡之際,一位陌生人登門,說是奉主人之命,送來百金,以謝當年桓彝大人之恩。
主人何人?那人不說,擲下百金而走。
抄起百金,桓溫追到門外……
想到家裡揭不開鍋,也就厚著臉皮,沒追了。
修墓花了三十金;剩下交給母親。
京城居大不易,在老家買了一個農家小院,歸隱田園。
兩年來,桓溫一心報仇,自思必死,與故舊斷了聯繫。
將死而無用之人,誰會幫我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有人探監。
獄長親自打開牢門,躬身退下,翩然走入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常煒。
模樣清秀,臉上吹彈可破,十足花樣美男。
一襲布衣,也無佩飾,然而莫名其妙透出一股逼人的貴氣。
桓溫驚道:“煒弟?怎麼是你?不是回北方了嗎?”
常煒一笑:“特來看哥哥”。
“家門不幸,親朋陌路,難得你還認我這個哥哥”。
“什麼呀,我們可是拜過拜把子的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可惜我只有難,沒有福,哈哈!”
“什麼呀,莫以一時論英雄,我一直看好哥哥”!
桓溫笑著一揖:“謝謝”……忽有所思,轉而正色道:“煒弟,暗中幫我的,莫非是你”?
常煒一笑,遞過一塊玉佩,說道:“完璧歸趙”。是的,就是桓溫在涇縣典當的那塊玉佩。
桓溫接過玉佩,撫摸著,前思後想,水落石出;猛地一拍大腿——
“早該想到是你,也只有你!”
繼而,罔顧“男兒膝下有黃金”,鄭重跪下,兩目溼潤,拱手道:“請受愚兄一拜”!
“快起來,應該的,應該的呀”!
“這玉佩,你知道的,是我定情之物。當盡家產,我一直捨不得當它”。桓溫遞迴玉佩,“還是送給你,留個念想吧!等到秋後,我就不在了……”
“秋後,不在了,為何呀?”常煒沒聽懂。
“依例秋後問斬呀……哈哈!”桓溫豪邁一笑。
常煒一愣,轉而大笑:“哈哈,哥哥多慮了。哥哥無罪!非但無罪,更是有功,為國除奸啊……”
”啊“?
桓溫懵了……
第四章
兩個對的人,只要看一眼,無須說話,便能發現彼此。
四年前(公元327年),蘭亭。
天下名士蔡謨的“蘭亭書院”開班講學。
收費不菲,一年十萬錢;且名額有限,不是有錢就行,非高門子弟,不得其門而入。
開學之日,車水馬龍,冠蓋雲集,熱鬧如集市。
有晉以來,攀比盛行;學生比什麼?比爹!時無“八項規定”,學生皆特意坐父親的公車而來。
公車分品級,官宦子弟一望而知,高下立判——
”這個二品,乖乖!”
“這個四品,切!”
“這個一品,哇塞!”
“這個王府的,啊……”
桓溫未能免俗,坐的三品公車,泯然眾人矣。。
這時,姍姍來遲一位少年,一身布衣,牽著一頭騾子,馱著幾個粗布袋……
一眾鬨笑。
“難道,他也是同學?”笑罷,桓溫不覺好奇。
院長的書房。
湊巧路過,桓溫看見——
布衣少年遞給蔡謨一封信。
讀罷,蔡謨上下打探了那少年一番,臉上多雲轉晴。
湊近窗前,桓溫聽到:“昔日你父親有恩於我啊,既來之則安之,我來想辦法吧”。
全體學生集合,布衣小子熱情地向同學們揖手問好。
有的淡淡一笑,有的高貴地一點頭,有的撇過臉去……竟無一人回揖。
他渾不在意,臉上笑容不改,依舊一一揖手。
“處富貴而不卑,人不知而不慍……此人不簡單咧”!一旁靜觀的桓溫自愧不如。
來到自己跟前,桓溫深深回揖——
“你好你好!我叫桓溫,你怎麼稱呼?”
“我叫常煒”。
“哪裡來啊”?
“北方”。
“哦,北方?北方怎樣”?
“還是南方好啊,自己的國家,不會因為你是漢人而受欺負。在北方,漢人出門哪敢……”目掃四周,“如此綾羅披金戴玉,會被國人(哦就是胡人)打劫的”。
“官府不管嗎”?
“在北方,國人搶劫漢人無罪。”
“啊……”
這時,蔡謨現身,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這是常煒同學,剛從北方來。本院一人一間房,他不在名錄,沒房了。誰願意幫個忙,與常煒同學合住”?
言罷,全場鴉雀無聲……
若是皇子,怕巴不得吧?獨此下里巴人,誰屑與之為伍。
桓溫之手高高舉起,朗聲道:“我”!
同窗一年,畢業在即,兩人在書院後山合種柳樹。
當時風俗,結拜兄弟之儀。
種畢,兩人在柳樹苗前跪下——
“我恆溫(常煒)雖然異姓,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悠悠蒼天,實鑑此心”。
誓畢,兩小子學足江湖英雄的摸樣,以刀劃指,滴血入酒,一飲而盡。
“哈,痛快,大哥!”常煒親熱地喊道。
“嗯,煒弟!”
兩個小鬼頭緊緊熊抱。
常煒:“明天就要回北方了,真不想回去,唉!”
恆溫爽快道:“歡迎到我家,有我的就有你的,何必回北方”!
“謝謝哥哥”!微微一頓,常煒說道:“家父不讓說,只告訴你一個人啊——我是常坤之子”。
“常坤?你是廣寧常氏前朝駙馬天下首富常坤的獨子”?
“嗯”。
“哦,你們家的家業在北方, 是得回去。還會來南方嗎”?
“會的,南方有分號,有生意,會來看看。要是誰收復北方就好了,讓我們聚飲於長安。我家有御酒坊”。
桓溫玩笑道:“為討一杯御酒,來日我去收復便是”。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二人擊掌而笑。
一別兩年半。
常坤病故,十六歲的常煒接掌廣寧常氏的家族生意。
期間,發生許多事——蘇俊之亂,桓彝被害,桓溫“枕戈泣血誓報父仇”,等等。
廣寧常氏乃天下第一大商家,情報網密佈天下。遠在北方,桓溫的一舉一動盡在常煒的案頭。
鄴城,廣寧常氏總舵。
聶衛:“少爺,飛鴿傳書,桓溫一直尾隨江播,但沒機會下手”。
常煒:“吾兄不會有事吧?”
“少爺放心,派了人暗中保護。少爺啊,如此大費周章,何不一刀了事”——聶衛以手做抹脖狀。
“殺江播易事耳!然而,我去殺算什麼?殺父之仇得自報啊。吾兄有才,想看他是否有膽;若有,我想成就他一番大業”。
一頓,常煒又道:
“下面人辦事我不放心,聶叔,可否請您親自去趟南方”?
第五章
刑部大牢。
常煒向桓溫娓娓道來:
“那一百金我送的,不足掛齒!請哥哥原諒,我可以但沒送更多。
“孟子的話吧?還是哥哥你告訴我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我一直相信,哥哥是堪當大任之人。
“後來,報告說江播病死,而你要在葬禮上對江家動手;倒不是危險,而是如何善後,即殺人不償命,哈哈!不放心呀,我自己趕來了”……
涇縣,賓館。
聶衛:“我去江家,假說江老爺子於家父有恩,特來弔唁。江家大喜,重金請我護院。我半推半就,答應了,哈哈!”
常煒:“好,引狼入室啊,哈哈”!
聶衛:“只是,吃裡扒外,咱聶家在武林的百年盛譽怕要毀於一旦了,哈哈!”
常煒起身,深深一揖。
聶衛連忙扶起:“少爺使不得,說笑的,說笑的”!
涇縣郊外的軍營。
軍官打開一封信,閱畢,肅然起敬:“庚大人的手諭啊……但聽公子差遣!”
常煒使了個眼色,聶衛打開一個黑箱,滿滿一箱金磚,足千兩。
軍官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庚大人知道了那還了得”!
常煒:“給弟兄們的一點酒錢,庚大人不會知道的”!
涇縣郊外軍營內,三個滿身是血的家丁跪倒在地。
聶衛冷冷地說:“那晚,是否江家三個少爺打開城門放叛軍進城的”?
一個家丁說:“是江大少爺叫三個小的開的城門”。另兩個家丁點頭。
聶衛一聲大吼:“來人啊”!湧入幾個士兵。“拉出去,砍了”!
三家丁連忙磕頭:“大人饒命啊!俺家上有老下有小,殺了俺就殺了俺全家啊”!
即將拖出門之際,聶衛一揮手:“慢”!問道:“這麼說,想活命”?
“ 想啊,想!”
“兩條路:第一條,說是你們開的城門,叛國罪,就地正法:第二條,指認是江家三個少爺親自開的城門,你們親眼所見,知情未報。可能要吃兩年牢飯。每人送黃金百兩安家。選吧!”
說罷,聶衛轉身出門。
一家丁道:“反正三位少爺全死了,死無對證”……
另兩個點頭如蒜。
茶館裡,有說書泰斗在說書,眉飛色舞繪聲繪色說到十面埋伏霸王別姬……臺下掌聲陣陣。
聶衛請說書人入得一間雅室,常煒欠身。
常煒道:“先生願意幫小弟一個忙嗎?聊表謝意”,說罷,推過桌上的十塊金磚。
說書人嚥了一口口水:“請問,我能幫什麼”?
常煒:“聽說過桓溫殺人一案嗎”?
“聽說”。
“桓溫替父報仇,至孝動天;內情是,殺的三個叛國賊。細節他會告訴你。”目向聶衛。
“想請先生改編成故事,與同行一起廣為傳播”。
說書人摟過金子,連聲道:“這個好說,這個好說!”
刑部大牢。
桓溫問:“那玉佩”……
常煒:“一直派人跟著你的”。
“那庚大人”……
“跟我父親的交情如你我”。
“那江家的三個家丁後來”……
常煒一笑:“後來,被你孝心感動,主動向官府自首了,指證江家三子,將功折罪,判刑一年”。
“那說書人”……
“借用民意啊。於今,街頭巷尾口口相傳,你已是感動天下的第一孝子和英雄了。雖然殺了三個人,湊巧,是三個叛國賊,死有餘辜。天下人都認定你有功無罪了。明天庚大人會下手諭,你可以回家了”。
“啊”?桓溫半響回不過神來。“賢弟恩同再造,叫我如何報答啊”!
“見外了!對了,出去後哥哥有何打算?”
“但憑賢弟差遣”。
“我可當真了喔”!
“當真”!
“那好,我有個想法:請你當金牌臥底。”
桓溫不假思索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去哪臥底?”
“皇宮”。
“皇宮?北方嗎?”
“南方”。
“南方?我朝?莫不是替北方的石勒……”桓溫略有不安之色。
“哈哈”,常煒大笑:“哥哥想歪了。我想成全哥哥當駙馬,娶南康長公主!”
“啊”?
桓溫又懵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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