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六號，我給孩子們出了一個題目：《我認識的媽媽和不認識的媽媽》。
天地良心，我可沒想著鼓勵孩子們說媽媽的壞話。有稿為證啊：
你可以寫你認識的老媽是套個睡衣趿拉個人字拖刷著牙也刷著劇，而當你媽媽一身職業套裝踩著高跟鞋笑傲江湖時令你刮目相看……這個當然可以寫，只要你老媽會和顏悅色而不是抓起雞毛撣子就吼：“好你個臭小子，敢破壞老孃的美好形象？”
不，不要總是把目光聚焦在形象上，那真是太膚淺了。
難道就不能往別的方面想一想？
你媽媽的智慧是不是超乎你的想象？你以為她只關心蔬菜漲價了沒有，哪裡想到拿起你的應用題來那是張嘴就說出了答案。
你媽媽的彪悍是不是超乎你的想象？平常很溫柔啊，像小貓咪。可是當遇到什麼事兒的時候，比如說你被什麼大人給欺負了，她就變成了母老虎？（母老虎在這裡是褒義詞，各位媽媽不要打我……）
你媽媽的脆弱是不是超乎你的想象？切菜切到了手指頭，鮮血淋漓，可是她也面不改色。可是有一天，你卻突然發現她哭得梨花帶雨不能自已……
你以為媽媽永遠不會生病！你以為媽媽對你很苛刻！你以為媽媽膽子很小！
然而，當你用心去體會，會發現一個你並不認識的媽媽。
這個媽媽，是值得你愛，更值得你守護的媽媽。
寫下來吧，寫你認識的媽媽和不認識的媽媽，也寫出你對愛的理解。
2
孩子們果然才思泉湧，寫得挺來勁。
有時媽媽給我講題，可我怎麼也弄不懂，媽媽就會雙手掐腰，翻著白眼，撇著嘴（這是媽媽的典型動作），用河南話對我說：“你這是啥腦子呀？這麼簡單的題你都不會做，你上課到底聽懂沒啊？”這個媽媽使我感到很害怕，很無助。
——徐睿（六年級）
我嚥了一口唾沫，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她拿著雞毛撣子訓了我一晚上，並且罰站，站的我雙腳發麻，腿疼的都站不起來了。但是媽媽依然時不時的用她的手指頭指著我的腦袋，嘴裡不停地嘟嚕著：“長不腦子不？”我撅起了小嘴巴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心想：不就是支鉛筆，至於這樣嗎？臨睡前，媽媽又說：“要是我再發現你丟了一支鉛筆就沒收你的漫畫書，還要請你嚐嚐竹板兒炒肉是啥滋味兒。”這件事情嚇得我做了四五天的噩夢！
——陳彥臻（三年級）
黑暗女神是個嚴厲、板著臉的媽媽，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是的，老了好幾歲。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板臉的媽媽自然就老了。黑暗女神太可怕了——眉頭緊鎖，沒有一絲絲的笑容，嘴唇緊抿，身上彷彿散發著冰冷的寒氣，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噴出來的都是“火”語！我只要看到她這個樣子，心就猛地一縮，走路不不由自主輕了。
——蘇瑞涵（四年級）
3
寫得不錯吧？這是放開了膽子，這是打開了思路，這語言真是……咦，有點不對勁啊？
怎麼寫來寫去，似乎成了訴苦大會？你們的溫柔賢淑的媽媽，原來都有河東獅吼的“嘴臉”？
聲明，“嘴臉”這個詞不是我用的，是一位媽媽用的，她在我們的大群裡表達了哭笑不得：“因為生活太現實，孩子媽媽管得比較多的情況下，嘴臉是比較難看一些。”
唉，說出這樣的話，媽媽的心裡恐怕已經碎成了餃子餡兒——嘴臉，難看？誰不知道媽媽們是多麼在意自己的貌美如花！而在心肝寶貝的筆下面目猙獰，卻也只能含笑（淚）而過……
於是，這一話題引起了“驚奇”討論，不只是媽媽們有話要說，當媽媽的老師也按捺不住。
有的媽媽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我對孩子的好，一點沒記住，而只要咆哮一次，就令她久久難以釋懷？”
有的媽媽陷入沉思：“也許，讓媽媽們來寫《我認識的孩子和不認識的孩子》，會是平常的日子裡母慈子孝，一輔導作業雞飛狗跳——媽媽是母老虎，孩子又何嘗不是小神獸？”
咔咔老師認為：“衝突更容易留在人的心靈深處，這可能就是孩子們耿耿於懷的心理原因。因此，愛是很難相通的，愛往往意味著一廂情願的付出。如果不溝通，愛反而會被視而不見。”
糖果老師則舉例引導：“‘我希望大家都給像我媽媽一樣的送菜員多一些善意，因為當你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看見的有可能是我爸爸捧在手裡的小公主’——這個角度就很棒！還有，我們總是說自己是中年少女，有多少孩子能夠意識到媽媽那顆少女心？”
4
我覺得，這位媽媽的捫心自問最為懇切——
王鋼老師，寫媽媽是我們到目前為止最為難的一次寫作，我們剛打卡的這個版本是最美化的一個版本。我得深深地反思，是什麼讓孩子寫不出一個美好的，在他心目中溫暖的，愛他的媽媽。
也許是我們的焦慮，也許是我們的害怕和擔憂，也許是我們的期盼。不管是哪種情緒，總之是她們催化出的實際行動都成功地把人世間最美好的關係給活生生的破壞了。
說實話，我內心能理解孩子，但又夾雜著自己的不甘，畢竟，當老母親的，或許內心都期盼著孩子能看到自己的付出吧，而不是看到你大吵大叫，然後永遠地記住了那一刻。可是我還是得承認，他的確記住的最深刻的事，就是我因為寒假作業而揍他的事情，或許，我因為不能接受孩子記住了這件事而埋怨我，也或許，我久久不能接受我自己打了孩子這件事。
總之，這次這個題目，真的真的不好寫。因為我想了下我自己，如果我寫我的媽媽，我也很為難，那種感情太複雜，太複雜……
是啊，《我的媽媽》大概是所有人從小到大寫得最多的題目吧。可是，寫這篇作文為什麼會如此艱難？我之所以這樣引導，就是唯恐孩子們不用心——多少《我的媽媽》把媽媽寫得千人一面，寫得毫無瑕疵，寫得……不真實？
懂得愛與被愛，學會愛與被愛，是一生的功課。
我給這位媽媽的回覆是這樣的：
所以，這不只是一次作文，而是一次親子溝通的機會。抓住契機，和孩子推心置腹，就是一個新的開始。永遠記住，關係第一。
她欣然認同：
從前讀了兒童教育學的書，道理都懂，可實際操作起來真心很難，肯定讚美認同接納，簡單幾字，是對自己過去幾十年的挑戰，關係又何嘗不是呢，謝謝您，王鋼老師，無論如何，作文給我們帶來的挑戰，讓我再次有了深刻的思考，有思考就會有改變。
親愛的父母們，後知後覺，勝過不知不覺。誰不是啊，就是這樣跌跌撞撞地成長著。打起精神吧，至少我們已經在路上，而且願意繼續走下去。
一起。
本文轉自：王鋼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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