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禪小巖
01
我是一名農村小學的語文老師，今天（2020年3月13號）是我開始在釘釘直播的第三次。
說實話，我都已經想放棄了，因為我實在是找不到我直播的價值和意義在哪兒？迷茫、困惑、焦慮，始終困擾著我，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到底是否真的適合去直播，包括我的學生們。
昨晚6點我開始了直播（之所以選擇在下午六點，我也有自己的考量，白天我要忙著備課，批改昨天的作業），授課的內容是六年級語文下冊的第一單元第三課《古詩三首》。
因為之前學校已經組織同學們在電視上看了市級的優質公開課和河南省的名師課堂，所以，我的直播就是重新幫孩子們梳理下相關的知識重點，起到一個強調的作用。
開課十分鐘了，觀看直播的人數才不足10人，我們班統共有23人。我於是又等了十分鐘，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又姍姍來遲了倆人。
我的直播課
12人在線收看也要硬著頭皮去直播啊，你總不能嫌人少，而選擇放棄直播吧？其實，這種情況我已經有了心理預期，不過，還是覺得有點小失落。關於這場第一次的直播，之前我已經在班級群裡做過很多次的預告了，然而到了眼前，卻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在播的時候，我一個人說的是口乾舌燥的，有時為了跟他們互動，但是效果寥寥，就像是我一個人獨角戲一樣，我不知道我的學生從何時知道了沉默是金，反正這樣的沉默讓我渾身不適。
關鍵是還有兩個搗亂的，明明不會，還偏偏喜歡刷屏，就跟猜謎一樣。其中有一個尤為過分，有同學問，“老師，你口渴嗎？”結果，他立刻發了兩團屎的畫面。
我本想去制止他，但是又轉念一想，收看的直播的有可能還會有家長，所以我就按捺住了暴躁的脾氣，否則我一定要問問他，你到底幾個意思？知不知道尊師重教……我沒有那麼大度，會以為他是在跟我開了一個玩笑。
好不容易撐到了直播結束，我佈置了相關的練習題。
按照我的教學思路是，希望同學們能趁熱打鐵，就此趕緊把習題給做完，以達到一個鞏固複習的效果。可是一直截止到晚上10點（直播是晚7點結束的），才有一個女生把答案上傳到了微信群，其他同學我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一回事兒。先甭管答案是對是錯，衝著這股學習的勁兒頭，我立刻在朋友圈給予了表揚。
今天早上八點，我問一個比較聰明的學生，“你咋還沒有寫完啊，我記得你交作業很及時的……”
結果，他直接給我回復了句，“我覺得你出的題，有點驢頭不對馬嘴。”
聊天記錄
我一聽慌了，趕緊問，是那道題。他說，老師，這第一題《寒食》的前兩句中有那兩個字點明瞭暮春時節？
我說，詩，你會背了嗎？
他說，會背了。
我又說，既然會背了，那不可能不會啊，《寒食》的前兩句是“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那麼答案很明顯啊，這兩個字就是花和柳啊……
他沒再說話，好吧，我想想吧！
放下手機，我陷入了巨大的自我質疑當中，難道是我直播課講的不夠好，還是我的學生壓根兒就沒聽，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
除此，讓我鬱悶的是，我班有一個男生，他是那種佶屈聱牙的傢伙，他的作業幾乎從來不寫，偶爾寫了一次，也是敷衍潦草。
在直播課的時候，我十分委婉含蓄、面帶笑容地批評了他兩句，他不僅不承認錯誤，還一個勁兒狡辯“我寫了，我寫了，我就寫了……”
我說，“你寫沒寫，微信班級群裡都會有相關的記錄……”
聽此，他直接來了一句，“老師，再見！”
看到這裡，我真的整個人都凌亂了，我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我們的聊天，我很尷尬。
02
截止到現在（中午十二點），那個說我出的題“驢頭不對馬嘴”的同學依然沒有上交他的作業，而這個被我批評不寫作業的同學倒是寫了……可是，一言難盡。
我把他的作業拿給了母親看，母親也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師，只見她戴著老花鏡，認真地看了有十分鐘左右，問，“這是六年級學生寫的字？這是龍飛鳳舞的，孩兒你得對他們嚴格要求啊，既然當老師了，就要對得起“老師”這倆字，好歹也是吃國家飯的……”
我點了點頭，我何嘗不想啊，但是敢嗎？這個同學的“厲害”我是領略過的。
上學期，中心校組織了一次小學生的書法比賽，當時規定每班的名額只有兩個，而我肯定是要選擇我班上書法最好的兩位女生。
我學生的作業
學生作業
學生作業
但是這個同學卻一直要求他也想去，我說不可以，後來他就“威脅”我：你若不讓我去，別後悔……
我當時心裡想，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我有啥可後悔的，再說你的字真的很差，我讓你去了，豈不是給我臉上抹黑。
結果，我太小瞧他的能量了，當書法比賽結束，我回到學校，他先是坐到我的住室外面，一個勁兒的哭，那樣子我見猶憐，然後我就安慰他，誰料他哭的更厲害了，到了飯點，他也不去食堂吃飯。
然後，學校通知開會，我去參加會議，他就跟著我，還嘟囔著，“我待會兒找校長告你，去中心校，去教體局，讓你工作幹不成，讓你滾蛋……”
我笑了笑，不是怕他把事情捅開，而是怕領導以為我辦事能力弱，連一個毛孩子都搞不定。
所以，我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去哄，去承諾各種好處，他才善罷甘休。
有人或許會說，這種學生你要聲色俱厲地嚇唬他才可以……
我想說，真的如此嗎？我是個男老師，發脾氣控制不好力度，一不小心把孩子逼急了，從樓上一躍而下，最後沒有人會為你辯護。
何況這個學生有一次就直接把一條腿腿翹到了學校的欄杆上，原因只是因為數學老師批評了他錯題太多。
農村的個別孩子，敏感，偏激，你稍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讓你終生遺憾。經過這次的教訓之後，我在教育這個學生的時候，通常都是“留著三分薄面”。我也知道這樣無異是害了他，但是我不這樣做，還能如何呢？
所以，當我聽到有家長說，“現在的老師都是不管不問，抱著一副不哭的孩子的態度，實在是可惡至極。”我特別想反駁，但是又覺得他們也不是老師，不可能感同身受，何必強人所難呢？更何況，即使是老師，也不可能設身處地的推己及人，想到這兒，我乾脆閉口不談，我只能私下安慰自己，為人師者，無愧於心即可。
從3月10號開始直播，我佈置了三次作業，每次都是交十幾本，剩下的同學全都不寫。
03
我給班主任反映了這種情況，他在微信群裡轉發了一篇文章《你不要假裝很努力，結局不會配合你演戲》。不知道孩子們看懂了這篇文章的用意沒？十幾歲的孩子應該能看得懂吧？
我們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在“假裝很努力”，直播也看了，也做了筆記，作業也寫了，但都是錯的，我不知道這樣的學習有什麼意義？我很想告訴他們，你即使不為了自己而努力，也請為一為老師們吧？你可知道，在疫情期間，老師能成功給你直播，之前付出過多少的努力嗎？
有許多農村的老師壓根兒都是第一次直播，他們好多已經四五十歲了，卻還要學著被迫接受新事物，不惜花錢買了直播架，安裝了路由器。雖然，這些都不值幾個錢，但是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們，這些錢原本可以剩下。
好比我，為了直播，買個直播架129元，買個路由器150元，這些錢在他人眼裡可能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是在一個月薪不足2500元的農村老師眼裡，不啻於是一筆“巨資投資”。
我新買的路由器
我們班的學生23個，據我瞭解，很多都是家庭貧苦的，按照傳統意義上的理解，寒門出貴子嗎？越是家境清寒，越是知道迎頭趕上，明白學習的重要性，可是在我班的學生中，這樣的似乎沒有。
譬如陸佳瑤，她家裡排行老大，下面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她父親常年在外做防水的生意，她母親積勞成疾、臥病在床，每年都需要學校為她申請兩免一補。
今年，關於她的所有貧困資料全部是我整理填寫的，後來，她爺爺不放心又專門跑到學校一趟，塞給我一盒煙，兩眼含淚地對我說，“家裡養的鵝全部都病死了……您一定要行行好，給孩子弄個補助吧！”
我說，“補助能否下來，還要一層層的審批，我當不了家做不了主的。”
他爺爺聽了我的話，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開著電車離開了。
當天，學校放學，我又把這盒煙給了陸佳瑤，告訴他，“告訴你爺爺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
本以為有了貧困補助的陸佳瑤學習會更加努力，但是我錯了……包括我們班其他申請貧困補助的孩子，我發現了他們身上有一個共性，那就是貧困依然不能使他們發憤圖強，反而拿著這筆錢，肆意的揮霍消費，每次下課，我都看到他們跑到校門口去買零食，這致使我後來有很多次十分後悔給他們申請國家的“兩免一補”。
還有一個孩子，他們家弟兄五個，是的，你沒看錯，他弟兄五個，據其他老師透露，家裡窮的真的快揭不開鍋了，可是他在學校依然是最貪玩的那個……
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很多，家裡越窮，玩的越瘋，這就是真實的他們。
我特別的想不通，他們是在貧窮中麻木、習以為常了，還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知不知道，本身作為留守兒童在鄉下的小學讀書本身就是一件悲哀的事兒，他們已經和城裡的孩子有了差距，在此等前提基礎上，還不知道自強不息、力爭上游，那麼等待他們的結局很可能就在三年以後，初三畢業，然後成為社會上的打工仔，繼續延續著貧窮，一輩子翻不了身，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仰人鼻息，受人鄙視和排擠。
當然，我不是認為平凡不好，平凡的確難能可貴，但是明明在可以讓自己變得不平凡的年紀裡，卻執意要一步步地把自己推進平凡乃至平庸的漩渦裡，我十分費解，個人拙見，這就是在“作死”。
04
我知道有人會不贊同我的觀點，包括我的學生亦是如此。
每次我給他們講述未來生活的殘酷時，他們都一臉的不以為然，彷彿以為我們是小學生，你說的那些離我們太遙遠了……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的天真幼稚，可是一眨眼，社會的拳頭就一拳又一拳，密如雨點似得撲面而來。
當我在工廠戴著口罩埋頭苦幹，一夜碼垛12噸，累得骨頭快要斷開的時候，趁著0點吃飯的時間，趕緊望一望工廠中間的星空，我怕下一秒情緒會失控，眼眶會發熱，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只能默默把眼淚洄流到心裡；當我的手指頭被捲進傳送帶壓斷時，我沒有叫出聲，忍住痛，隨便包紮下，去了診所，縫了5針，然後對著鏡子裡白兮兮的臉，比了個“v”字；……
母親對我說，“你是不是傻了？”
我說，“我沒傻，這就是我罪有應得……”
工廠工人
是的，我小學時，家裡窮的叮噹響，所有人都勸我努力學習，可我不當一回事兒，照玩不誤。於是，一玩玩到了高三，讀了個大專，然後畢業，才發現自己真的一無是處，跟著個廢人無異。
此時，我才明白，原來老一輩人的說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是真的。
我高三的同桌考了武大，現在工作體面，月薪1.5萬，反觀我，活的真是丟人現眼。
我才明白，這一紙大專文憑真的就是一張廢紙，在招聘市場上毫無競爭力，我忘不掉有一個招聘官看到我畢業的大學後，直接把我的簡歷當面給扔進了垃圾桶，我不埋怨他的沒素質，我只恨我自己，沒能拿出一個讓他仰視的名校文憑。
後來，參加招教，城區的學校統統不讓報考，無奈至極，只能選擇鄉下。
我正因為知道自己一路走來多不易，所以我才會著急上火，我才會那麼迫切地想讓我們班的孩子好好學習。
有人說，每個人或許將來都有自己的出路，就像老話所說的，每隻雞子都有兩隻爪，不急，靜待花開。
我想說，這種佛系的心態不可有，我承認，是有那麼極少數可以在初中畢業的前提下，可以實現人生的彎道超車，但是那得需要多大的幸運和多少的社會爭議啊。
就比如楊超越，她是成名了，可是現在翻開她的微博評論區，還是不斷看到有人去問“為什麼？”，更有甚者把她做成了錦鯉的圖像，這背後的意味你細品，何嘗不是一種諷刺呢？
鄉下學校
八九十年代的成功恰逢改革開放，真的有一夜暴富的，因為那個時候，各行各業都處於初級階段，你從廣州進回來一卡車的皮帶，到內地的市場上販賣，賺個差價，都可以成為人生的第一桶金。
可是現在呢，每個行業都是人滿為患，行業的改革升級需要的是專業化和精英人才，你若不能成為行業中的翹楚，那麼等待你的只能是淘汰和關門大吉。
我知道，有些孩子真不是學習那塊料兒，就好比我們班的一個女生，我知道她是真的笨，所以我相信，只要她努力了，未來一定會善待她，因為上天不會辜負每一個認真努力了的姑娘。
但是有些是聰明的，但是用不到學習上，你指出來他的缺點，他還不樂意；有一些，明明字寫成勒“醜八怪”，你讓他練習，還堅決不練習……像這一類，我想將來他們能幸運是福氣，如若吃苦，請一定要心情坦然，不要忘了你未來所遭得罪都是你當初放縱自己造下的果。
寫到這裡，數學老師的直播開始了，僅有9個人，我去了直播間，他也依然講的津津有味，而我卻看得有點難受，鼻子一酸，眼淚掉到了手機的屏幕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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