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井,儿时的欢乐,水井记忆

家乡的水井,儿时的欢乐,水井记忆

家乡座落在右江河畔一个冲积小平原上,她风景优美,民风淳朴,那里有清澈的溪流,有香喷喷的稻米,有热闹的灯酒节,还有古色古香的明清老屋,那里还是远近闻名的“布僚铁匠村”。此外,还有很多很多美丽的,有趣的东西。然而,令我最最难忘的,莫过于许多人家院子里那口小小的水井。

水井的历史不长,最早的挖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距今不过三十多年。水井的规模也不大,井口的直径不超过二十厘米(具体是多少我没量过,此数据仅靠目测心算),加上正方形的水泥墩(也有极少数是圆柱形),占地面积也不超过半个平方米,水泥墩再加上支撑杠杆的架子,高度不超过零点八米。若论知名度,比起屯里几幢明清老屋,它们低调极了,比起附近的古镇老码头,它们毫不起眼,比起邻村的骆越古井(俗称孔明井),它们相对默默无闻。然而,就是这些历史不长,规模不大,知名度不高的水井,却曾经对村民的生活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伴随着人们穿过岁月,成为生命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我们屯住的地方,是一个长方形的,坡度平缓的凸地,几条弯弯的小溪缓缓地流过屯边,四周是宽阔的田野和碧绿的玉米地。小时候,据说老一辈人讲述:自古以来,屯里人吃的都是流过屯边的溪水,干旱季节,小溪水量少,为了吃水,人们在溪面上筑起一道坝子蓄水,因此才有了流转至今的两句山歌:咱屯吃坝水,个个同样乖。有时,由于连续大旱,小溪也有断流的危险,为了保证常年都有水吃,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至于具体久到什么程度,没人说得清,人们就陆续在周边田边地头,或者水溪边挖了几口水井,并根据地理位置、地貌特征给它们一一起了名字:咘渌香、咘旁吕、咘理、咘蛇等。这些水井,一直沿用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很多人家院子里挖了水井后的,才废弃不用。如今,这些水井或杂草丛生踪迹难辨,或被挖通和鱼塘连成一体,或被填埋成旱地种上青菜、玉米、黄豆、甘蔗,或被铺上水泥变成公路,旧时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家乡的水井,儿时的欢乐,水井记忆

记不清具体是哪年,只记得是我上小学二三年级,也就是人们即将告别“大锅饭”进入包产到户之际。那些天里,无论上学路上、晚饭时间,还是在屋檐下、巷子外、榕树下、水田边,都能听见大人们在议论着同一件事情:挖井。

原来,半个月前,屯里的饶晓宁大哥出了一趟远门,见到那里几乎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口水井,据说都是他们自己挖的。回到家里,买来铁管、铁板、钢筋、螺丝等东西,他依样画葫芦做了一套挖井工具,挖出全屯居民院子里的第一口水井。

据说我们屯有史以来,无论做饭、煮菜、洗碗筷的,还是漱口、洗澡、喂猪的水,无一例外都是去屯边的小溪或者附近水井,用肩膀挑来。当时,每天天还没亮,很多人就起床去外面挑水回家,农村人用水的艰辛一言难尽。看到饶晓宁大哥挖井成功了,许多人家纷纷效法。于是,一场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挖井运动,就这样轰轰烈烈拉开帷幕。

挖井的工具很简单,没有马达、卷扬机等先进设备。五条两米多长的竖杆,其中最下面那条底部连着一个桶,桶的底部连着一把螺旋状钻头,几根一尺长的十五公厘钢筋,一条两米左右的竹杠,包括螺钉、螺帽在内的螺丝若干,这就是挖井的全套工具了。挖井的工序也不算太复杂,稍有点头脑和几分蛮力的,都可以胜任,难的是需要惊人的细心和耐心,还有几个人步调一致默契配合才能“搞掂(方言:‘完成’或者‘吃得消’的意思)”。

有的井是几户人家共用的,也就是说,这几户人家既是本家兄弟,也是邻居,甚至是同住一间房屋的同胞亲兄弟,人手是肯定没问题。单门独户挖的,偏偏父母不是年老就是有病,家里几个小孩还在读书,仅有夫妻两个成年人,人手当然是远远不够的。遇到人手不够时,有的叫来老庚(方言,类似于书上的拜把兄弟),有的请来邻村的贝侬,还有的一边施工,一边催刚放学回家的小孩:“快点吃饭,吃完了马上去一趟那艾屯的外婆家,叫上你的大表叔二舅子三表哥四姐夫五阿姨,‘恒棚愣(方言:全部)’马上赶过来支援前线。快去快回,路上不要贪玩,回来后我有糖有饼奖励给你。那小孩一听说还有糖饼奖励,顾不上吃饭就丢下书包,一溜烟欢天喜地跑往那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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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父亲身体不好,哥正在乌鲁木齐当兵,姐高中刚毕业,挖井这事情就由母亲主持。母亲是个无论大事小事都足以让她手忙脚乱的人,作为主政这项民生工程的一把手,她唯一的措施除了唠叨就是唠叨。在旁人的建议下,母亲托人叫来哥的两个友仔,一个是山那边那塞屯的特宝,一个是河对面栏何屯的小刚。姐的两个闺蜜也没闲着,一个叫晓琪,一个叫达梅,不用去请就主动跑过来帮忙。

尽管这些帮手不拿一分工钱,不收任何纪念品,却是个个勤勤恳恳,人人任劳任怨,每天唯一的报酬,是主人家的中餐和晚餐。这种帮工形式叫“吃帮工饭”,是当年邻里和睦相处,互相照应的见证。饭是大米饭和玉米粥,酒是本地酿的,泡浸了金罂果、桃金娘的“土茅台”,下酒的菜自家养的鸡鸭加上豆腐、豆芽、竹笋。兜里有点零钱的,大不了再去圩场买一条鱼、一两斤猪肉。

在那几天里,有位邻居大叔有事没事总爱到我家里转悠,叫他帮工,他说不得闲,叫他和帮工喝两盅,他说感冒不能喝酒,父亲见了笑着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后,果然在大叔牵线下,晓琪嫁到那塞,成了特宝的媳妇,小刚和达梅喜结连理,做了我们屯的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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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左右,一口圆形的,直径三十五厘米,深十四五米的水井总算挖成了。但是,这样的井还不能使用,还要从上到下把井壁硬化,才能保证长年使用而不坍塌。又窄又深的井口,不要说人,连狗都钻不下去,硬化这事儿,看来似乎挺麻烦。事实上,井壁的硬化既不神秘,也不复杂,只不过是把几条竖杆用螺丝连接固定,把原本用来做烟囱的瓦筒穿过竖杆,叠起来连成一串,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搁着瓦筒的竖杆放下井底。接着,用铁锤敲打竖杆顶端几下,让竖杆下沉十多厘米,然后把竖杆旋转一百八十度,一直被竖杆底端钩住的机关和竖杆彻底分离。慢慢拉上竖杆后,机关和瓦筒就全部永久性留在井里。瓦筒从井底一个接一个重叠着,一直排列到高出地面五十公分左右,放瓦筒的工作就算大功告成了。不过,瓦筒和井壁之间,还有五六厘米的空隙,用夹杂着沙的卵石放下去,把空隙填满,一直满到地平面。在瓦筒和井壁之间的空隙放满卵石的目的,一来是给瓦筒定型加固,二来还能过滤水里的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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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筒定型加固后,还要围着瓦筒铸一个水泥墩,瓦筒高出地面多少,墩就应该铸多高,方形的或者圆形的都可以,墩上要在四角埋下四颗螺丝钉,螺丝钉要透出墩面一寸多。过了几天,墩干透了,水泥变得硬起来,就可以安装抽水设施了。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了,站在井边上下摇动摇杆,抽筒里就涌出清澈的水,通过出水嘴,最后“哗啦啦”地流下水桶里。做饭、煮菜、漱口、洗澡、喂猪靠外出挑水的历史结束了,就连洗衣服也不用去水溪边、池塘边了。乡亲们乐得从早到晚都是笑容满面,几个酷爱唱歌的山歌手,把流传已久的小调歌词稍微一改,激动地唱道:先辈吃坝水,个个同样乖。子孙吃井水,考清华北大。”就连给屯里后生哥说媒的媒婆,也少不了在女方父母面前夸上几句:“铁匠村的后生哥种庄稼了得,会打铁赚大钱,还不用挑水吃呢,你家的勒俏(方言:闺女)能嫁进去是前世修来的福。这么好的地方,点灯去找也未必找到哦!”

记不清又过了多少年,在地方政府的关怀下,屯里通了自来水,很多人家纷纷改用自来水,水井渐渐被人冷落。因为井水水质好,零收费,还有小部分人家使用。

自来水刚通头几年,村民用水还算方便,时间一久,先是路边的水管被车轮压坏,后是水管生锈破裂造成漏水,却有不能及时维修等原因,导致供水不稳定、经常性漏水、水费过高等弊病,村民们为此怨声载道。再后来是河上游很多工厂把废水排到河里,污染了河水,自来水水质严重变坏。很多人因此把多年不用的水井重新整理,而一些家里原本没有水井的村民又象十几年前一样,在自家的院子里摆开阵势挖井。又过了五六年,屯里又增加了几口新挖的水井。至此,大多数水井的抽水设施已经实现电气化。以我的邻居汉娜婶为例,她的屋子有四层,约十四米高,一个大大的不锈钢蓄水罐矗立在屋顶,水管连着蓄水罐通到底层,每层楼无论洗凉房、厨房,还是卧室、走廊、大厅,甚至连院子、猪栏、鸡舍都安装着龙头。抽水机二十四小时全天候通着电,当蓄水罐的水位下降到一定位置,抽水机会自动开闸抽水,罐里水满,又会自动跳闸停止抽水。

大约十多年前,由于右江河水污染严重,水厂改用西秀山脚下的潭水。随着水厂运转日趋规范化,专业化,人们又重新用上自来水,大多水井再度被冷落甚至填埋。然而,随着近年来乡村旅游的持续发展,传统的、原生态的东西竟然成了香饽饽,硕果仅存的几口水井再次走进公众视野。这些貌不惊人的幸存者以其小巧玲珑,方便实用等特点,赢得远近游客的点赞,甚至国际友人的青睐。

很多外地人到我们屯里,吃了用井水煮的东西后很好奇:为什么井水煮的饭菜特别香,而且可以留到第二天还不发馊?唯一的原因不外乎,我们屯的水质是本乡镇最好的,比其西秀山下愣怀潭里的还要好得多。还有些人问:这么窄小的井口,这么深的水井,到底是用什么工具挖,又是怎样挖,又要挖多久?面对着他们的提问,很多街坊都喜欢卖几个关子,然后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听了当年“挖井运动”的亲历者讲述后,游客才恍然大悟。

2010年2月,在县红十字会负责人、镇党委、政府领导的陪同下,南宁市红十字会负责人关安娜带着澳大利亚红十字会项目评估专员苏比莉亚•梅赫塔和项目顾问苏斌,以及蒙古国文化部长、缅甸外交部长和几个黑皮肤的非洲靓妹,来到我们屯里观摩“社区备灾项目现场演练”。当他们摇着摇杆,看着从抽筒里流出的清水时,不禁伸出拇指大喊“verry good(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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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或因停电,或因铲车、勾机在作业中无意把水管弄坏,或因水厂抽水设施故障而被迫停水的情况下,水井的作用又要充分发挥了,有水井人家的院子里又要热闹起来了。今年三月三放假,我带着几个工友回家过节,正碰上停水,就在朋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时,我不慌不忙走到水井边,一摁开关通电,就有水“哗啦啦”从水管里流出。看到用水问题顺利解决了,网友万分惊奇:“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铁匠村,竟然隐藏着这么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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