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談京劇-梅蘭芳與富連成,又一段無中生有的故事

開篇兒先講個小故事吧: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秋天,喜連成班主葉春善帶領他的科班在吉林演出。一天早晨,葉春善偕籌資組建喜連成的開明紳士牛子厚到吉林北山散步。他倆邊爬山,邊閒談,忽然發現有一人在小樹林裡練劍,但見他體態輕盈,動作敏捷,那劍被他舞得寒光閃閃,風聲嗖嗖,把自己圍在水潑不進的弧光圈裡,牛子厚簡直看呆了。他生平酷愛京劇,也觀賞過不少武術高手的表演,但像今天見到這樣的絕倫劍技,還是不多,他情不自禁地連連拍手叫好。那舞劍人聽到有人喝彩,連忙把劍收住,兩頰緋紅,用手帕揩拭額頭沁出的細密汗珠、恭敬地向牛子厚躬身施禮:“牛老闆,喜群獻醜了。”牛子厚這時近前定睛細看,只見面前這個年輕人儀表堂堂,氣度瀟灑,舉止端莊,真是一個挑大樑的料子,便問道:“你可曾有藝名?”葉春善接答道:“我給他起了個藝名叫‘喜群’。”牛子厚沉吟良久說:“這孩子相貌舉止不俗,久後必成大器,給他更名‘梅蘭芳’如何?”葉春善師徒二人欣然同意……


亂談京劇-梅蘭芳與富連成,又一段無中生有的故事

年輕梅蘭芳


多有畫面感的一個故事!不但時間、地點、人物俱全,而且頗有傳奇色彩,但每當看到這個故事,我的感覺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故事的真實性不用質疑,因為全是假的。

富連成根本就沒到吉林演出,1908年光緒和慈禧在十一月份相繼死去,禁止娛樂、禁止唱戲、禁動響器。“富連成(當時叫喜連成)停止了廣德的業務,部分學員回家休息,部分留在科中繼續排戲”。後來因為只出不進,經濟拮据,準備帶學員去上海演出,正在籌措的時候,“政府宣佈丁服解禁,准許‘說白清唱’,上海之議取消,恢復廣德樓日場演出”。

梅蘭芳從來沒叫過喜群,他不是坐科學藝,而只是搭班演出。科班是邊學邊演,如果科內學員行當不齊的話,就只能外邀童伶,因此包括梅先生和周信芳等人在內的少年演員都搭過富連成,除了參加演出,並不參加科班的其他活動,也不跟科班一起排字。梅先生從什麼時候起以“蘭芳”之名演出不好考證,但至少在1907年的戲報上就已經有了“梅蘭芳”的名字。

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始作俑者是哪個,總之他成功了,因為這個憑空編造的故事被多次轉載,甚至被當成典故引用,真是貽害後世、流毒無窮。

同樣一隻蒼蠅,吃下無數次是什麼感覺?


亂談京劇-梅蘭芳與富連成,又一段無中生有的故事

故宮藏梅蘭芳先生演出照


包緝庭先生,對富連成非常有研究,在《大成》上有《富連成興衰四十年》的連載,近些年被集齊並出版,名字雖然俗氣——《京劇的搖籃——富連成》,但內容非常詳實可靠,遺憾的是,配了很多圖片並加以說明,這些說明非常弱智,也包括那個“梅蘭芳藝名由來”,實在為全書減色不少。

一個叫“泠風”的人寫了一本《票友春秋》,其實是攢的書,東拼西湊,算是收集了一些資料,但並沒有詳加考證,也是不求甚解、人云亦云,並且自以為是,提到“票友”牛子厚的時候,自然也大寫特寫這個故事,並說富連成在吉林演出整整兩年,亂七八糟。

《中國京劇》在2009年第十二期上登了一篇“梅蘭芳名字的由來”,同樣編得活靈活現,不但出現了“梅喜群”,還給同時搭班的周信芳編了個“周喜芳”的藝名。當時還有很多名演員都搭過富連成,包括林樹森、貫大元、高百歲、梁一鳴、趙松樵等人,真應該讓這位叫“康意春”的人都給起個藝名。

居然連一本寫葉少蘭的書也提到了這個事……

編“梅喜群”這個名字的人還是多少有點常識的,因為梅先生小名叫“群子”,而且還搭過“喜群社”演出,但這個班社並不是梅先生自己的班社,他自己的班社叫“承華社”。

這個故事的生命力像蒼蠅那樣強,它肯定會被繼續轉載、引用,一些七拼八湊出來的京劇趣聞、軼事之類的垃圾書更是對其趨之若鶩,比如一個叫“周簡段”的人就出了好幾本類似的書,如果想嚐嚐蒼蠅的味道,不妨買來一讀。

如果有重口味的讀者,我推薦唐德剛寫的《梅蘭芳傳稿》,那簡直就是一盤子沾著大便的原味蛆刺身了。


亂談京劇-梅蘭芳與富連成,又一段無中生有的故事

青年梅蘭芳演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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