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眼睛大，還有一點孩子特有的清澈，被人家誇一定不會近視。所以我很是不服氣，一副眼鏡騎在自己鼻子上應該會很神氣。有心人，天不負，近視散光五百度。初中時月經來得晚，直到最後，一直和我共同承擔初潮未至秘密的小姐妹也終於見紅。我每次上廁所都要對著內褲，妄想可以瞪出血來。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一次跑操當著整個年級的面，我把大半片校服褲染了個彤彤紅。
大多時候來月經我是沒啥感覺的，之前還錯以為小肚子微微緊縮就算痛經了，現在想想還是見過世面。
一切從早餐開始。女大學生週六的元氣早餐必然要是到十一點才能端上的。當時的我還很矯情：昨晚爆肝敲鍵盤今早又節省一頓飯，我一定得吃豐盛點，於是剝掉香蕉的皮，一點點優雅地切進麥片粥裡。而我完全忘記了上次月經時一個西紅柿讓我捂了一個小時的熱水瓶。彼時的香蕉就像一個“油炸冰溜子”，真居然後悔剝了皮吃，帶著麵糊糊總比沒有強。
剛吃完早飯，我隱隱感到不舒服。神經大條再加上短暫的迴光返照，我甚至堅強地二刷了一集《神探夏洛克》。一個小時的潛伏，即使是卷福的美貌也鎮不住這蠢蠢欲動的疼痛了。
萌芽階段已經完畢，發展階段正式啟動。那種電流一樣的疼痛我都懷疑卵巢會短路。空氣和牙縫摩擦，“噝噝”的聲音讓我誤以為自己可能就是個發電廠，姨媽血的激盪才能把巨大的勢能和動能轉化成電能。 這個時候我還是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拒絕了舍友A的止痛藥提議，勉強貼了片暖寶寶，以為意志力能像鐵王座一樣屹立。
捂著肚子貓在椅子上，我感覺自己都快要彎死了，最後一點點直女的倔強告訴我，“你不能輸！這只是肚子疼而已！”踉蹌地衝進廁所，腸胃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然後再踉蹌地衝出廁所。洗手，擦乾，再洗手，再擦乾。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佔著茅坑不拉屎的機器。
最後生理上的疼痛成功地消磨了我最後一點意志。因為一大早把自己床單被罩枕套全洗一遍再加上褥子棉被枕頭全曬一遍，我只能被迫求助舍友B能不能借她的床躺躺。
當時她看著我臉趴在桌子上，兩手耷拉，屁股無限後撅的樣子都嚇壞了，趕緊讓我上床。屈服就是零次和一萬次。躺在床上我乖乖地接受了幾口熱水和兩片止疼藥的投餵。身上蓋著羽絨被，懷裡掏一個熱水瓶，褲子還貼一個暖寶寶，外面是9月初南方正午30度的豔陽天。我的鐵王座早就化得連灰都不剩了。
躺在床上什麼事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忍受這個奇妙的過程。說它奇妙是因為即使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人還能感受到冰火兩重天的刺激。我想象我的卵巢裡面正發生著一場惡戰。痛經和止疼藥之間的較量，大幕徐徐拉開。小腹像古戰場一樣沙塵滿天，這個時候是鈍痛；兩方號角吹響，大軍進壓，腳步聲跺得我也忍不住呻吟幾下；血腥的是交戰過程，止疼片一開始總也打不贏痛經，被人家打個落花流水然後就落荒而逃。痛經自然是痛打落水狗。身體裡馬上有一隻手一樣攪個翻江倒海。前兩步進行得很快，到了第三個階段，就好像兩個人在掰手腕一樣。一拍即合，然後攥緊，千斤力投入進去，別人只能看出來四兩。我的小腹在這樣的股掌和力道里，來回拉扯。打仗的時候自然我是傷亡慘重，疼得一身冷汗都出來了；等到休戰時，身體才能感受到真實的溫度，馬上再出一身熱汗。就這樣反反覆覆，我覺得自己肯定是快要死了。面對男朋友“多喝熱水”的關心，我也沒力氣生氣了，只是有點想哭。
痛經可怕的一點就是它會混淆你的視聽。在腹部這個小災小難多發地帶，痛經的時候你都分辨不出來自己身體的需求是什麼。到底是流血還是想去廁所？最後大腿肌肉痠痛加手腳發麻才能告訴你答案。痛經更可怕的一點是我一下子明白舍友A每個月都會經歷這樣的事情。而且她從不出聲！我的天，這個女人一定是神仙做的，我現在正式給她頒發宿舍第一厲害的稱號——姨媽小金剛。
通過這樣的非凡體驗，我終於明白以前我“不就是痛經嘛”這樣的話有多麼大不敬了。知道痛經是怎樣一回事之後，才能感受到之前“沒有感覺”的月經是多麼幸福，果然大部分人都賤到逃不過史鐵生“沒有痛苦和磨難你就不能強烈地感受到幸福”的預言。
後來止疼片終於爭氣了，我在意識模糊、筋疲力盡的時候還在想這兩個女人真好，要是沒有她們肯定在我變硬之前都沒人發現。睡醒之後止疼片的後勁兒還是很大，感覺更是混沌一片。我慢慢清醒過來，慢慢捋著自己的思路。
或許那幫臭男人不鹹不淡地說“多喝熱水”還情有可原，畢竟沒有感同不能身受，但是女人再對著同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嘲諷可能真的不太對了。我感謝舍友A她久病成醫卻沒有嫌棄我蜀犬吠日，沒有用“我比你還疼也能忍著不出聲“來教育我；我感謝舍友B她從沒有經歷過同樣的事，也沒有用“真的有這麼疼嗎”來質疑我痛經的權威性。我真的好愛她們兩個，從心理到生理。畢竟她們的“臨終關懷”讓我終於能再苟活於世，讓我能更嫻熟、得體地面對自己和他人的痛苦。
終於能說話了之後，我馬上告訴男朋友本來以為自己是個主動的丁克主義者，現在才發現完全是被動的。痛經都這樣了，你們居然指望著女人還想生孩子？男人不理解也就罷了，我們美少女之間一定得相擁取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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