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晉國霸業的起點,城濮之戰並不是一場單純的遭遇戰

前言:城濮之戰是春秋時代規模最大、影響最為深遠的一場戰役,晉文公在兌現當年“退避三舍”的承諾的同時,最終收穫了勝利,成就了與齊桓公並列的霸主威名和春秋最為傳奇的人生。

作為晉國霸業的起點,城濮之戰並不是一場單純的遭遇戰

然而,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遭遇戰,而是雙方兩年全方位角逐的終結點,陳舊的戰場規則被初次打破,而晉軍收穫的也不是僅僅一場險勝。


晉、秦、齊聯軍對陣楚軍以及鄭、蔡、許、陳四國的僕從軍,可謂勢均力敵,而在大戰一觸即發之際,雙方的心態也在不知不覺中起了一些變化。

逐漸堅定的晉文公

晉文公迷茫來自一個噩夢:楚成王將他擊倒並趴在他身上吸食腦髓,第二天一大早巡視營地,又聽到自己的士兵在營地裡吟詩:

自家田野裡綠草繁茂,我們為何要丟開舊地而開墾新田?

這種狀況反映的並非厭戰理,只是之前他們參與的戰爭都是在攻城略地撈好處,對於這次千里迢迢來救援宋國並爭什麼“霸主”,他們尚不理解這樣做的含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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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文公自然是理解的,他擔憂的是士氣如此,萬一被打敗了怎麼辦。

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裡山河,必無害也。--《左傳·僖公二十六年》

打消這個顧慮的是足智多謀的狐偃,他告訴重耳,我們晉國有被山(太行王屋)帶河(黃河)的地緣優勢,贏了就是霸主,打輸了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故而必“戰也”。

重耳還是不放心,楚成王當年的恩惠又怎麼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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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偃也急了,江漢平原的同宗小國都被楚國消滅乾淨,這麼大的仇恨您不記得,為何偏偏要對那一頓飯念念不忘呢?至於那個奇怪的夢,那是楚王即將俯首稱臣的吉兆啊!

聽了這番話之後,重耳終於不再猶豫,多年苦苦等待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嗎?就讓此戰來為我正名吧!

篤信天命的楚成王

楚成王發現情況不太妙,當年他就發現重耳及其團隊絕非池中之物,卻沒料到這麼厲害:一個月之前中原諸侯都唯我馬首是瞻,轉眼功夫要麼中立,要麼跳槽,尤其是齊秦兩國軍隊的出現,三家的實力顯然已經超出了楚軍可以應對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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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惲想起了當年的飯局,他並不後悔幫助了重耳一行,而是再次想到了天意,十九年的折騰也未能擊垮他們,現在今非昔比,怕是更不好對付。

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左傳·僖公二十六年》

他再次將這一切歸結於天意,甚至健康長壽(重耳時年六十六歲)也算,退卻的想法油然而生,雖然他也不再年輕,但楚國的明天顯然更加重要。

隨後,楚成王向子玉傳達了撤退的命令,自己則先行一步退回了楚國,這不是懦弱,而是智者的妥協。

剛愎自用的子玉

子玉的底氣並非來自手底下不足一千的私兵,而是楚王已經回國,而自己親手訓練的楚國大軍還在宋國,他毫不客氣的拒絕了楚王的命令:

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

不為功勳,只是想堵住一些人的嘴巴,這顯然是一個意氣用事的回答,且不說違抗軍令的嚴重後果,將個人榮辱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本身就是是一種看似高尚,實則卑劣的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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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子玉顯然想不到這麼多了,被重耳一而再再而三的戲弄之後,他的怒火已經衝昏了理智,在對方後退九十里(退避三舍)之後仍然不依不饒,甚至向對方提出了一個鬥將的方案。

請與君之士戲,君馮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

晉文公顯然不會自降身份陪他如此兒戲,晉國的使者理直氣壯地告訴子玉:你一個大夫跟我們的國君作戰,我們已經後退九十里報答楚王當年的恩惠,原以為你已經識趣退走了,沒想到還在這裡。

既然如此,那就請轉告楚國的將士:準備好戰車,整理好武器,我們明天早上戰場見吧!


四月清晨的寒風依舊刺骨,晉文公登上有莘之虛(上古有莘國故地)的高臺檢閱晉國的“七百乘”,他滿意地說:排列有序,合乎禮節,可以一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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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子玉也拔出寶劍對天宣誓:今日之後,世上再無晉國(今日必無晉矣)!

兵者詭道:戰場不再單純

在廣袤的戰場上,晉楚三軍嚴陣以待,子玉將陳蔡僕從軍隊列位右軍,許鄭居左,親率楚軍居中;晉國則將聯軍混編,上軍對陣楚之右軍,下軍對陣左軍,晉文公親率中軍。這是依照古老的戰場禮儀所擺開的陣勢,然而開打之後卻體現出了跟從前不一樣的特點。

首先崩盤的是楚國的右軍,陳蔡這兩個萬年醬油黨在春秋無數次出場,無數次撲街,但這次貌似還有點“情有可原”:

胥臣蒙馬以虎皮,先犯陳、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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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著虎皮的戰馬可能嚇不到人類,但馬兒的分辨力是有限的,本能的恐懼令它們失控,很快導致了右軍的潰敗。

這一切或許都在子玉的預料之中,他對於親手訓練的楚軍很有信心,不慌不忙地一揮令旗之後,中軍精銳也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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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管是蒙著虎皮的特種部隊,還是欒枝率領的晉國下軍統統都敗下陣來,子玉看到對方逃跑道路上的塵土飛揚,顯然是嚇破了膽,於是果斷命令中軍進行追趕。卻忽略了一個問題,晉國的中軍哪裡去了呢?

原軫、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狐毛、狐偃以上軍夾攻子西,楚左師潰。楚師敗績。

果然,先軫帶著中軍的公族部隊突如其來,一舉將因處於追逐狀態而丟失陣型的楚國中軍攔腰截斷,逃跑中的晉國上軍也殺了個回馬槍,與下軍部隊聯合絞殺楚國的左師並將其擊潰。事實上,早在清晨晉文公閱兵之後就下令“遂伐其木”,而假裝潰敗的欒枝一路塵土所用的道具正是這堆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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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混亂的戰場,子玉悲哀的閉上了眼睛,他艱難地做了最後一個正確的決定:聚攏中軍,徐徐後退。幸虧這麼多年的訓練並沒有浪費,楚軍做到了敗而不潰(故不敗),極大程度的保留了有生力量,而晉文公也選擇了見好就收,晉軍隨後進駐楚軍營地,修整三天後凱旋迴國。

踐土之盟:春秋最高級別的會盟

擊敗楚國是齊桓公也未能達成的偉業,連即將到來的會盟也非比尋常。

踐土是地名,在當時鄭國的境內,首先趕來的自然是鄭文公,這個萬年騎牆派獻上的膝蓋,重耳自無不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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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二人在踐土修建了一座行宮,到了五月丁末,天子應邀而至,這位金牌龍套之前欠了重耳一個人情,此番雖然是替人背書,但對方還是很會做人的。

獻楚俘於王,駟介百乘,徒兵千。

獻俘儀式這種古老的炫耀武功方式對於周王室而言已經失傳太久,看著魚貫而入的楚國俘虜,周襄王油然而生一種勝利者的感覺,雖然這份榮耀並不屬於自己。這是天子首次親自出席諸侯會盟,過去一塊臘肉(胙)就能讓齊桓公倍感歡欣,這次顯然給足了重耳面子。

五月癸丑,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衛子、莒子,盟於踐土。--《左傳·僖公二十六年》

從時間上看,都發生在五月,各家應該是很早就收到了天子即將蒞臨的消息,故而很快就湊齊了;

作為晉國霸業的起點,城濮之戰並不是一場單純的遭遇戰

▲後世的獻俘儀式

從名單上看,除了嘴裡泛酸的秦穆公之外,有分量的諸侯該來的都來了,比代表齊桓公霸業巔峰的葵丘之盟還要熱鬧;

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

成果也是豐碩的,“宥”就是允許回敬周天子酒的特權;“策命晉侯為侯伯”是天子親自頒佈的霸主認可;至於那一堆的武器代表著代天子征伐的特權,周天子隨後交代晉文公“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尊了一聲叔父之餘,也正式將齊桓公曾經的權杖交給了同姓的晉國。


至此,晉文公和楚文王的霸主之爭塵埃落定,後發制人的重耳在位短短五年就達到了齊桓公曾經的高度,甚至還略勝一籌,該怎麼總結這位新晉的霸主呢?

尾聲:譎而不正的疑團

從手段上看,重耳的確有“犯規”的嫌疑,戰場上使小手段的行為的確不是春秋的首次,但以準霸主的身份來執行則有些不恰當了,至少齊桓公就沒敢;而會盟中周天子的親自到場,也是違背周禮的行為,這是一次狐假虎威的會盟,的確是走了點捷徑。

作為晉國霸業的起點,城濮之戰並不是一場單純的遭遇戰

但我們也要理解他,不同於齊桓公在位四十六年的不緊不慢,重耳已經不能用大器晚成來形容,他必須抓住這唯一的機會。更何況晉國是初次涉足中原,比起齊國僖公、襄公和桓公三代霸業的底蘊相差太遠,難免對諸侯們是否給面子有些不放心。但他畢竟擊退了不可一世的楚國,成功充當了禮樂文化的守望者,諸侯們心裡都是有數的,這份霸業並不含水。

唯一不依不饒的就是身患重度道德潔癖的孔子,他給了重耳一個“譎而不正”(詭詐而不正派)的定論,這個評價究竟是否恰當,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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