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使者》影評:不僅是時空悖論,時空關於認知

一部傑出的科幻電影有幾個要素,簡單的設定、清楚的說明與關於人性的傳達。《環形使者》三者齊備,並且有著《十二猴子》與《終結者》這兩部經典的韻味,可謂一片佳作。另外,時光旅行電影素來都給人在因果論上頭講究頗深的感覺,但這類電影更重的是從因到果之間的過程是怎麼演變,又如何能被改變。

《環形使者》以兩個特點令人印象深刻,一是複雜而曲折的角色時間線,二是高度講究感官衝擊的視覺效果。而我不禁認為,這兩個敘事特點,反映的是同一個目的:梳理我們對時間的體感經驗。


《環形使者》影評:不僅是時空悖論,時空關於認知

時光旅行

《環形使者》(Looper ,2012)是萊恩·約翰遜的作品,約瑟夫·高登-萊維特、 布魯斯·威利斯 、艾米莉·布朗特 主演。這是一部於2012年上映的科幻電影,故事講述不遠的未來,人類發明穿越時空的技術,主角喬是一名受未來黑幫僱用的殺手,他負責狙殺從未來被送回現代的目標,直到有一天,他面前出現了來自未來的自己。

有趣的高概念。時空旅行是科幻電影歷久不衰的題材,如果時空旅行的基礎是假想世界上有無數個平行時空,人們可以從A時空的現代回到B時空的過去或C時空的未來,則過去與未來之間不會互相干預,如《時空線索》(Déjà Vu ,2006);如果時光旅行的基礎是假想世界為一個單一閉鎖,已發生的、將發生的,都註定會發生,因為一切都被寫入系統,那時光旅行本身只是這個巨大系統中來回穿梭的幾次小曲折,早就概括在系統的計算中,如《十二猴子》(12 Monkeys ,1995)。主要的時空旅行敘事以這兩大假想為主,但是,《環形使者》的基礎是一個矛盾的二合一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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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使者》劇照

它的情節向我們揭露,當現代的自己A 被砍斷雙腳,來自未來的自己B 也會瞬間失去雙腳。這個設定無法呼應單一時間線的邏輯──很明顯地,失去雙腳的現代A 不可能再循原路走過未來B 年輕時原有的人生歷程,並從未來穿越回現代,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到達與未來B 相同的端點,然後在那個端點成為完全相同,只是少了雙腳的B。所以,照這個邏輯,A 版本的自己(現代)與B 版本的自己(未來),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但出於一種神秘的原因,AB 之間在《環形使者》中仍然會互相影響,從軀體到記憶皆然,所以它同時也違反平行時間線的假設。它可能只是一個盲點,但這個盲點卻足以串聯起對《環形使者》的另一種觀看側重。

觀看《環形使者》的時候,容易第一個注意到它對體感的重視。電影前段的刑求場面令人極度不安:回到過去的男子,手指開始彎曲並消失,然後接著是他的四肢與五官。坦白說,在電影揭露的時空邏輯裡,這場戲一點道理都沒有,但我們是如此關心保羅·達諾的命運,並且如此不安於角色臉上突然被削去的鼻子與刺進皮膚的傷痕。這也包括稍後喬為了躲避殺手,從自家公寓逃脫的過程中,在鐵製階梯上失手墜落的一幕,透過觸摸、經驗模擬,還有親近感強的鏡位選擇,觀眾會不斷地被提醒劇中角色的感官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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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使者》劇照


有趣的是,《環形使者》的故事主軸是兩個時空的喬相互對決,而這個概念的趣味,就是他們兩者之間的行為,會在「同為自己」的前提下相互影響,但他們的經驗邏輯與價值觀差異,卻又讓他們明顯區分出不同的主體意識。青年喬在一舉一動之間做的每一個新決定,都改寫中年喬的記憶;中年喬主張將會發生的每一個事實,都衝擊青年喬的判斷。觀眾同時看到青年喬咀嚼未來的焦慮,與中年喬逐漸失去過去的痛苦,這讓《環形使者》開啟一個問題:這兩個敘事觀點,描述的是同一個人,或是不同的兩個人?

如果這是一部發生在平行時空的時光旅行電影,那我們可以理解中年喬與青年喬身為兩個不同個體各自存在的事實,他們會踏上不同的旅程,有機會經歷不同的人生;又如果這是一部發生在單一閉鎖時空的時光旅行電影,那我們可以理解中年喬與青年喬就是同樣的一個人,如同《前目的地》(Predestination ,2014)所展示的一般,兩個版本的自己,其實只是同一個自己在線性時間的生命旅程中經過的不同時空切點,20歲的自己在這個當下遇見50歲的自己,也僅是意謂他將在30年後回來遇見20歲的自己,經驗是共通的,沒有任何意外的空間。

但是,《環形使者》卻提出一種自相矛盾的「迷霧」觀點,中年喬發現自己的記憶像是一團迷霧,眼前這個身處在現代的自己確實就是過去的「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更改中年喬現時現地曾經體會過的生命歷程。如果過去的自己做出不同的決定,現在的自己也將不復存在。相對地,青年喬也學會透過改變自己即將做出的決定,去修正30 年後的自己,正如電影尾段高潮處的對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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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使者》劇照


所以,在這個同時存在兩種對立視角的敘事中,我們不禁發現其中的詩意:儘管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歷所謂的時空旅行,但體會兩個時點的自己相互對立,卻是可以想見的經驗,這是我們感受時間流動的方法,透過理解過去與未來的自己與當下的自己並不相同,可能會產生不同的價值權衡、不同的利弊判斷,某些時候我們必須透過當下的行動去阻止未來或過去的判斷,儘管他們都是「我們的未來或過去式」,但艱難的環節在於如何確認自己的意志能融於經驗,卻又獨立於經驗之外,如此才能讓自己獨立於時間線。

如果我們相信了電影中迷茫矛盾的時空假設,中年喬的最佳利益會與青年喬一致,因為他正是青年喬30 年後的版本。青年喬做出的最終判斷,是依據他的經驗與感悟、依據他從幼年降雨者身上觀照與體會的童年經歷。他的最終判斷,是純然有關當下的,這意味著,就算過去的我們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未來的我們更可能會對這樣的選擇後悔,當下的我們還是能與前後兩者對立,並做出獨特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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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使者》劇照


電影的結局展開了這種對於時間的想像,青年喬突然站在當下驚覺時間在他眼前浮現,他意識到中年喬與降雨者兩者是相互綁定的特殊存在,只有在一種專屬的時間可能性中,「LOOP」長出這出悲劇的枝椏,而這種可能性的源頭來自於「喬」這個人,不論過去與未來的同一特質:他是自私的、無助的孤兒,他假想可以透過金錢去建立美好生活,但他更想要被愛拯救(如同他曾經意圖透過金錢與床伴建立進一步的長久關係)。

他的這種冀望牽引他找到生命的救贖,一個完美的對象,寬恕他、愛他,將他從墮落的物質生活中解救出來,但這個解救者死去後,他就再度成為原先那個自私而脆弱的男孩,甚至變本加厲地暴戾,透過無差別殺戮渴望找回自己的完美解救者。這就是喬的「LOOP」,他解開這個環的唯一辦法,是不再試圖拯救自己。這是結局那短短几秒的視界中展開的圖像,他意會到這個環的存在,並試圖根本地改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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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使者》劇照


我想這是為何《環形使者》可以找到它的獨特趣味。透過邏輯矛盾的時間漏洞,「同一個人」身上出現兩個互相影響卻又彼此獨立的「主體」,而時間將兩者串聯。

所以,《環形使者》故事中的時間不僅僅關於時間,它同時也關於人類看待經驗的方式。我們相信不同時點的自己可能會互相對立,但忠於當下的判斷,我們就仍有機會完整自己在時間長河中的一致性想像,我就是我,不只是現在、過去或未來的我,而是在這三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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