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揭方曉

  老金愛釣魚,尤其是退休後,更是樂此不疲。

  池塘、水窪子什麼的,他不願去,嫌地小,施展不了身手;至於小河、小溪,他更不想去,嫌人太嘈雜,又有些放不下身段。每次想釣了,他只去鬥妖水庫。

  那是一座修建於1976年的小型水庫,山裡常見的那種。據說,當時“四人幫”剛倒臺,好似妖怪最終被鬥倒了,歡欣鼓舞的人們便把這剛竣工的水庫命名為“鬥妖水庫”。這水庫眼下由大剛子承包著。大剛子不是個好惹的角色,一向好勇鬥狠,因為打架鬥毆進過好幾次派出所,仍改不了那身糙毛病。你想啊,誰敢來他的地盤釣魚。

  可老金敢來,還大大咧咧地來。大剛子每次見老金,都親熱得跟小弟見大哥似的。親熱中,還帶著掩飾不住的感激。想想也是,如果沒有老金,這水庫他也承包不下來。

  當年,老金還在臺上,說話有些分量,經多方運作,為大剛子這七拐八拐才夠得著的親戚爭取到鬥妖水庫的承包權,大剛子才算有了容身之地。

  不過,老金來鬥妖水庫釣魚,絕不是想佔大剛子的便宜。只是一來這裡地方大,怎麼挪動都不嫌擠;二來清靜,平時端著的臉,在這裡可以從容放下。若是釣到些野魚,如鯽魚、白條、混姑郎之類,老金拎著就走,並不跟大剛子客氣;若是釣到草魚、胖頭魚、鱖魚等家養的魚,老金必定上秤,按市場價付完錢才拎走。

  起初,大剛子有些不好意思,撓著頭說:“金叔,您拎走就是,又不值幾個錢。”老金哈哈一笑道:“拿著,你見我啥時做過暗事?”見大剛子不收,老金便將錢零零整整地數好,放在大壩上,用石塊壓著,轉身而去。大剛子不好再說什麼,說多了就是矯情,他懂。

  一來二去,野魚拎走,家魚按市場價付錢,就成了規矩。有時大剛子不在,老金熟門熟路,自個兒從水庫值守房裡拿秤稱好,將錢微信轉給大剛子。不做暗事,是老金一輩子的信條。

  這天,老金媳婦不樂意了,冷冷地拋下一句:“這市場上草魚的價格可下跌了啊,你怎麼還按老價格給,咱不佔人便宜,也不能讓人佔便宜。”

  市場行情起起落落是常事,老金從不計較。不過這話從媳婦嘴裡說出來,老金心裡還是飄過一絲陰影。他不願多想,照常去鬥妖水庫釣魚。

  說來也怪,這天天氣明媚,溫度也適宜,魚兒卻罕見地不上鉤,讓老金有了大把時間。人一閒下來,心思就免不了七轉八折。老金便是如此,媳婦那句話突然從角落裡跳出來,在他心裡築起一道坎。試了幾次,也沒過去。

  “你不做暗事,也不能讓別人做你的暗事啊!”老金這樣想著,漸漸有了些火氣。水很深,按理是看不到水中魚的。老金卻彷彿有透視眼似的,看到魚兒正在水裡詭異地笑。那原本早就放下的臉,又不由自主地端了起來。

  幸得老金釣魚手段高,做窩、換食,臨了釣上一條大鱖魚,總算不虛此行。他習慣性地走去拿秤,思緒突然絆在那個坎上,連帶著腳步一沉,站住了。

  抬頭看看四周,大剛子不在,半個人影也沒有,連鳥雀蟲蟻都不見。老金拎著魚,理直氣壯地走了。

  鬥妖水庫,水面平滑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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