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前段時間《財新週刊》、《三聯生活雜誌》等雜誌被大家買斷貨,像一隻火柴被短暫地被擦亮,只為照亮真相的火光很快熄滅,我們重回疫情前的輿論環境中。


假如這個輿論環境是健康的,為何會有追星的小孩子們感到被冒犯後,選擇按下成人世界最恐怖的“舉報”鍵。是誰遞給了小孩遞了第一把槍,卻不告訴他們開槍的代價?


大人又是何時學會了聽見不贊同的聲音,直接放棄討論,要求其閉嘴,“封殺”、“舉報”等放在現實生活中很重的詞,漸漸變成互聯網交流方式一種。而毀滅式的結局總被形容為“大快人心”。


類似的情況發生在14世紀法國,騎士Jean de Carrouges控訴妻子被人姦汙,因證據不足,在法官主持下,他與嫌疑人展開決鬥。仲裁以殺死一方為結束,死者即說謊者。這場血腥仲裁,也是歷史是最後一場靠暴力自證清白的決鬥。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讀書人對此恐懼本該更甚,卻在方方被打壓後,又將她送上神壇。文學渴望的自由討論,變成拜神的狹窄寓所。同時引出另一種極端——對方方創作的不屑與貶低。本該是百家爭鳴,卻淪為一場讓對方閉嘴的遊戲。


那些不想參與非黑即白討論的人,只能夾在中間選擇沉默,於是淪為新“沉默的大多數”、新世紀“看客”。是變得犬儒了嗎?還是比起犬儒,其他選項看起來更糟。


除此以外,還有“中國男孩”理直氣壯地將“永久居留”對應為“斷我血脈”,將女孩視為某種不可被掠奪的資源。


燒不盡的“咪蒙系”,吹又生的“青年”組,此類新媒體為何總能煽動情緒、踩中痛點?即便風月投資筆記稍稍動用邏輯就能吊打的五個大號。但其中一個長好早在疫情爆發時寫過閱讀數、點贊雙10萬+爆款,有2.3萬人打賞支持。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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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些話題在幾天內同時爆發,成為我們2020年中過於魔幻的某些天,隨熱搜散去將不再特殊的某些天。


這些話題爆發時,有多少人注意到《南方都市報》完成了一份名為“記疫”的時間軸。


我們曾經不是約定好了嗎?用文字記錄真實,這次選“不忘記”。


現在他們做到了,你還有興趣看嗎?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01

新聞是歷史的第一稿

所以無法只發布我們喜歡的內容


“記疫”將新聞主題進行分類,並用不同顏色標出行動主體,誰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誰在場誰缺席,一目瞭然。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翻閱這條由新聞串起的時間軸,真實地回到了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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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取時間軸上的除夕夜與大年初一,你是否回憶起那時的你和這個特別的春節?


點開對話框,能看到相對應的新聞。根據《新京報》報道,2019年12月1日首例感染者確診。時間軸從這裡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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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日,財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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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三聯生活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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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0日,《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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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個特殊的一天,在他發出那條微信前,發生了什麼?真相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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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0日,《央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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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條漫長的時間軸上還有許多地方報刊,如《瀟湘晨報》、《北京日報》、《廣州日報》等等。


無論你是否認同或喜歡某些媒體的立場,只有他們合在一起才能拼出完整的疫情線。藉由這條時間軸,新聞教會我們——得允許我們不喜歡的聲音存在,否則將看不到事件全部。


如此多不同立場媒體完成了歷史的第一稿。尚未消失的新聞傳統是他們的墨水。


02

新聞傳統

樹立了關於真相的準繩


你無意間擦亮的那根火柴,真實地照亮了這一傳統。一個在互聯網之外的世界觀。


這個傳統能讓400人編輯部的燈光不因疫情而熄滅,只為通宵趕出最新一期雜誌。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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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傳統是“當馬克爾問奧克斯為什麼《紐約時報》不像《每日新聞》那樣用大量的版面報道霍爾-米爾斯案醜聞。奧克斯回答:‘當《每日新聞》刊登它時,它就是性;當我們刊登它時,它就是社會學。’”(《王國與權力》)


新聞傳統是,一份質疑美國介入越南戰爭的合法性的秘密研究寄給《紐約時報》,共47卷,包括3000多頁歷史分析和4000多頁原始檔案,時報記者連夜整理撰寫,最終決定於1971年,5月13日開始連續10天的刊載。選擇這天的原因是,星期天政府官員休息,能為報紙傳播爭取時間。既然猜到了會被審查,為何還要刊發?因為新聞的只效忠於真相與人民利益。


《紐約時報》被告上法庭後。這份危險的文件轉轉交給《華盛頓郵報》,看過競爭對手《紐約時報》的下場,郵報仍選擇了刊發。“因為捍衛出版權力的唯一途徑就是出版”。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中國的新聞傳統誕生於新聞最墮落、最無知幼稚的階段,那時多數報紙和通訊社捕風捉影,胡編亂造,新聞成了沽名釣譽的手段或騙錢的工具。黃遠生本是清朝一批進士,卻在辛亥革命的槍聲打響後,選擇當一名記者。


他報道過宋教仁刺殺案、袁內閣兩次倒臺、唐紹儀被迫下野、陸徵祥不再理政,也早在百年前就寫出不輸西方的小人物特稿《外交部之廚子》,一個“連結宮禁,交通豪貴”的廚子,勾勒出清王朝崩塌前的腐爛全貌。


當知識分子高呼開民智、破愚昧時,他以記者身份擊碎精美的精英幻夢,“今日中國無平民,其能自稱平民,爭權利爭自由者,則貴族而已,農工商困苦無辜,供租稅以養國家者,所謂真平民也,則奴隸而已。”(《平民之奴隸,奴隸之平民》)


對於同行,他敢怒斥他們撿權貴吃剩的東西填飽肚子,又遊走四方打著新聞的幌子到處騙人,竟自詡是社會之耳目,“比起那些手足臏胝、終日勞碌不得溫飽的農夫,實在是芻狗之輩。”(《祝之歟詛之歟》)


對於自己既是“前清翰林”又是記者,面對新舊兩種身份,黃遠生主動發起良心自省寫下《懺悔錄》:身體像分裂出兩種,一個為傀儡受強權者撮弄,另一個則冷眼旁觀,並時常作嘔。


袁世凱稱帝,願花10萬塊加一個官位買他一篇讚美。再三掙扎後,黃遠生選擇連續9天在各大報刊發聲明與袁系劃清界限。為躲避後續迫害而逃往美國避難,遭人近距離連開兩槍身亡,年僅30歲。


黃遠生短短四五年的新聞生涯,足以讓他成為中國新聞第一人。他標出了中國新聞的標準在哪兒,什麼叫新聞報道,何為記者。


在中國新聞傳統裡,前有1924創辦辦報、在新聞業待了77年的成舍我對年輕記者說:“只要保證真實,對社會沒有危害,什麼新聞都可以登。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們不負責任,打官司、坐牢,歸我去

。”後有《財新》主編親自去局子裡領實習生的壯舉。


前有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被當權者公開處死的記者邵飄萍,由他創辦的《京報》, 以“鐵肩辣手”與同事共勉。


後有2003年創辦的《新京報》向其致敬,發刊詞說“報業乃是社會生態鏈條中不能薄弱、不可或缺的一環。”


03

新媒體重新定義了新聞

但再無傳統


《新京報》成立的同一年,兩位美國學者謝因·波曼與克里斯·威理斯第一次定義了什麼是“自媒體”(We Media)——普通大眾經由數字科技強化、與全球知識體系相連之後,一種開始理解普通大眾,並提供與分享他們本身的事實、他們本身的新聞的途徑。


自媒體引發了信息源革命,即“自媒體將傳統媒介時代潛在的、數量有限的信源及沉默的受眾變成了積極的、無限量的傳播者。”人人都可以是媒體,但不一定都是記者。


曾經由一個新聞機構成系列地報道某一事件,變為由多個主體散狀報道。一件事發生後,不再是幾家傳統媒體深挖問題本質,而是自媒體中瞬間出現成百上千篇觀點相似的文章,訊息傳播像被按下100倍速的快進鍵。


而網絡互動性,讓讀者可以在看完訊息後快速互動。新媒體很急,急著追熱點,讀者也很急,急著發聲。在這種急促中,先出來的往往是情緒,而非思考。這也導致了互聯網內容質量越來越差。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內容變得不再重要,流量正成為優劣善惡的唯一指標。於是,逼得90後不得不熬夜為周杰倫微博打榜,並伴隨著些許懵逼——音樂成就與一代人共同記憶已不足以證明周杰倫江湖地位了嗎?


對於那些全無新聞理想,亦不具備專業新聞知識的新媒體人找到了流量即正義,那麼無論內容講什麼,說到讀者心坎裡,獲得認同才是關鍵。新聞從對社會“預警”、傳遞不同聲音,變成大眾想吃什麼,我們就生產什麼。與其說是文化產業,更像是服務業。


由新聞傳統締造的權威,在新媒體產業中崩塌。與之一起消失的正是我們渴望的真相。


04

網絡中定義真相的標準

是人數


舉個最近發生的例子。你最近是否總在網絡上看到這句:“中國人總是被他們之中最勇敢的人保護得很好”,網上幾乎清一色地註明來自基辛格《論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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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本書已經在中國出版,如果不想讀。微信讀書也已上架,只需檢索關鍵詞,就能發現《論中國》中並沒有這句話。


網上也有人對此提出的質疑。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然後我查到某平臺一篇閱讀量兩千多的文章中寫道,這句話出自BBC紀錄片《冷戰風雲錄》。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在這條點1.5萬個贊同的帖子同樣指向BBC紀錄片。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然而你只需1分鐘,就能發現《冷戰風雲錄》出自C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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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拍的那部叫《審判基辛格》: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然後,我看了CNN的《冷戰風雲錄》,還是沒有找到。也試過去谷歌檢索英文關鍵詞,仍然無解。


最後衝著“確實說過”這四個字,我點進了這個鏈接: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復歸的紙媒,會成為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看到這裡,我對自己之前的查證產生懷疑。


如果大家都認定這句話出自《論中國》,你說“不是”,很像在撒謊,你如何說服反對你的人通讀《論中國》,也無法讓他們去看24集的紀錄片。如果一百個人都跳出來否定你,緊接著就會有一百個自媒體痛斥你撒謊,那麼你真的在撒謊。


以上這個邏輯就是“回聲室效應”。當你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比如互聯網按照你的口味定製內容,比如“飯圈”,比如某一熱點事件中,一些意見相近的聲音不斷重複,並以誇張或其他扭曲形式重複,你很容易相信這些聲音就是真相全部。


“回聲室效應”的本質不是靠理性、討論和思考得出真相,而是數量和音量。你是否覺察到,網絡中事實不再能勝過雄辯,個體聲音永遠贏不了大多數。“舉報”之風能成立,除了惡之土培育惡之花,“人多勢眾就能為所欲為”的錯覺同樣鑄造了一間完美溫室。


仲裁謊言與真實的不再是論證、知識和真理,不再是新聞樹立的標準,而是某種壓倒性的聲音,某種奇妙的暴力。


真正的新聞絕不願將我們引回這條路上去。或者說,新聞之存在,就是為避免落得如此下場。


05

傳統媒體式微

與人類的危險處境


根據澎湃新聞報道,僅2017年12月29日這一天,共10家紙媒選擇休刊。


報道這則新聞的“澎湃”正是《東方早報》早期的新媒體項目。直到2017年1月1日起《東方早報》休刊:“原有的新聞報道、輿論引導功能,將全部轉移到澎湃新聞網。”與《東方早報》齊名的《南方都市報》、《新京報》等知名報業集團,為在互聯網求一線生機,積極投入新媒體轉型。


紙媒沉入互聯網,如同一塊五花肉,與各類訊息擺在菜場案板上被等價賤賣。“一邊是在某個領域有所成的人,另一邊是一事無成的人,他們之間的界線在模糊。”當互聯網混淆了傳統媒體與草根出身的自媒體之間的界限時,真相與謊言的界限也在消失。


“這是個危險的時代。人們有最便捷的渠道獲取大量知識,卻有那麼多人抗拒學習任何知識,這是前所未有的。……基礎知識匱乏的普通民眾越來越多,不僅如此,他們還不接受基本的證據規則,拒絕學習如何進行邏輯論證。”大眾對知識的不尊重,逐漸變為對“專業性”的踐踏,新聞的專業性也未能倖免。


“前有對專業知識的攻擊,後有公眾信息匱乏的一連串事件,輪番上演,間或讓人發笑,有時甚至是滑稽。”


以上這些引文來自《專家之死》,副標題為“反智主義的盛行及其影響”,書中說得也是全世界的現狀,而中國媒體有實力殺出重圍重塑瞭望者的角色嗎?


我對此沒有答案,但在雜誌被買到斷貨中,的確看到了一星由眾人點亮的火光。


當我離開網絡,看到幾本雜誌就扔在桌上,有種很微妙的安全感。


可能在網上害怕慣了,特別慶幸這些“危險”的文字被印刷在紙上,就沒人能將它們塗抹成404。也慶幸紙張從不會發出些刺耳的咒罵聲,我可以隨意批評或讚美一篇報道,無論哪種,都不會被任何人點贊或反對。我慶幸雜誌的頁腳上永遠不會出現10w+,誘導我全盤接受文章觀點,因為站在群眾中去比較穩妥。


這幾本雜誌像咖啡杯、鋼筆或沙發,成為我家中的一部分;我無法像關掉一個頁面那樣輕鬆地將它們扔掉。在現實生活裡,我並不像網上那樣健忘。


在由雜誌所創造的同溫層中,我邊讀邊幻想著世界上的同類們。有天我會在另一個人的書桌上看到這本,簡單一句“我也買了這本”,然後心照不宣地點點頭互相微笑。我們或許會對某篇文章有分歧,但一定不會因此互相舉報。


從被擠得越來越窄的網絡空間,以及網絡中任何一方發起的暴力之恐懼中脫離,我在這些雜誌裡我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信任感和自由。如果面對越來越無法理解更不敢討論的互聯網,紙媒會成為我們這些網絡“看客”的避難所嗎?


藉由雜誌我們或許能找到同樣沉默的朋友。為找到彼此,請不要讓我們手裡擦亮的火柴再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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