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循环场中苦苦挣扎的贾雨村三 起复后,贾雨村变了

经过思想上的痛苦'改造',贾雨村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准备。机会随之而来,林如海将他推荐给了贾政。两人见面过程中,有一个细节很耐人寻味:

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门前投了。

宗侄的意思是,宗族中的侄辈。表示贾雨村欲与贾府攀亲,并且自认是贾政的侄辈。自认宗侄,是贾雨村开始有意识的改变,对于能决定他命运的人,贾雨村不惜自我矮化,极力攀附,完全是一付谄媚的嘴脸。此时的贾雨村,再也不是和甄士隐交往时,那个自尊心强,不谄媚权贵的正人君子了。

贾雨村的交际能力确实强,不光甄士隐和林如海,贾政对他同样另眼相看,并竭力相助。有这样的豪门相助,贾雨村很快官复原职,任应天府知府。起复这件事,让贾雨村强烈感受到豪门贵族的巨大能量,为了攀附这样的豪门贵族,能够利用到这样的巨大能量,他很快就领悟到应该怎么做。

在循环场中苦苦挣扎的贾雨村三 起复后,贾雨村变了


贾雨村一上任就有一件人命官司祥至案下。金陵一霸薛蟠争买一婢时,倚财仗势,打死了冯渊。冯渊的家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做主,状纸这一次递到新任知府贾雨村这里。贾雨村的第一反应,是大怒:"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竟白白走了,再拿不来的。"

这段文字,可以反映出贾雨村曾经有嫉恶如仇,不畏强权的优秀品质。由于惯性,他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这个习惯。

可惜,毕竟有过前面的教训,贾雨村不会再'犯傻'了。这时有个门子暗示贾雨村不要发签,贾雨村心下疑惑,留门子到密室中细谈。原来这门子原是葫芦庙中的沙弥,和贾雨村是旧相识。接着门子解释了不让发签的原因:"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做得长远!如今凡做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大乡绅的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做'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谚口碑。

做了这么久的官,贾雨村居然不知'护官符'为何物。由此看出,贾雨村前次为官,秉持着为民做主的信念,根本没有想到去巴结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乡绅。

接下来门子说的很直接,做地方官的,都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势大乡绅的名姓,各省都是这样。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性命都难保。

这一段话,印证了笔者前面的推测。曹雪芹通过巧妙的情节安排,实际上点出贾雨村前次,就是触犯了乡绅,上司的告诫他也不听,最后被罢了官。而触犯乡绅的原因,就如葫芦案这般,在有权有势的乡绅和公理之间,贾雨村选择了公理,而触怒了乡绅。

门子告诉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贾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

这段话不应看作贾雨村惺惺作态,在门子面前,他不需要这么做。前面自称'宗侄',虽有些谄媚,毕竟只涉及个人尊严,而现在则实实在在要枉断一桩人命案,这对贾雨村来说是第一次,说出这番话,表明他内心还在挣扎。

门子听后,他的回话还是那么直接:"老爷说的何尝不是,但只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贾雨村沉默了,他低了半日头,思考这么长时间,他在做痛苦的抉择。从门子的回话中,他明白秉公办理是不可能了。在他面前剩下两条路,一条是和他前任一样拖着不办,一条是徇私枉法。拖着不办,没有徇私枉法,能保持一丝底线,似乎不错。可是贾雨村的前任可以这么做,贾雨村无法这么做,因为连门子都知道:"小的闻道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见贾王二公的面。"

前文明确写了,王子腾已经知道此案,并唤薛蟠进京,毫无疑问,他已经开始关注这个案子,就是关注贾雨村办案。'日后也好见贾王二公的面',门子这句话说的比较含蓄,贾雨村当然明白它的弦外之音,如果这件案子的处理结果无法让贾王二府满意, 就不好见贾王二公,不好见就意味着触怒了他们,那么下场可想而知。因此,贾雨村如果想继续当官,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徇私枉法,替贾王二府解决这件事。

在循环场中苦苦挣扎的贾雨村三 起复后,贾雨村变了


想了半天,各种权衡之后,贾雨村艰难的做了决定。接着,两人谋划于密室,贾雨村采纳了门子的'妙计','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

在审案过程中,书里好几处点到了原告冯家的态度:

先是门子的看法:

......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

接着雨村审案后发现:

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

再看冯家:

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

好一个'无甚话说了',只要得了银子,真凶没抓到居然无甚话说了,案子断成这样居然无甚话说了。原来,冯家这些人打官司根本不是为了替他们主人讨回公道,不过为的是钱。'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无甚话说了,就五个字,写出了冯家这些人心满意足的样子,冯渊的冤无人关心。谨慎的贾雨村一开始详加审问,他担心有意外。不过,当他看到冯渊家人的态度,他放心了,他亲手办理的这桩冤案,任谁也翻不了,因为冯家这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他们的主人伸冤,而是为了他们自己可以得到好处。现在钱拿到了,他们很满意,公理,正义算什么,在这些人心里,钱才是一切。贾雨村感到庆幸,幸亏他没有再犯以前所犯的错误。如果继续'犯傻',秉公办事,不但凶犯拿不到,他自己要得罪豪门贵族导致丢官,甚至他为之伸张正义百姓因为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好处,对他更是心生不满。现在,贾雨村做成一桩冤案,却让所有人都满意,好一个'圆满'的结果。

夜深人静,当贾雨村独处时,他大概思潮起伏,心绪难平。前次丢官后,贾雨村痛定思痛,做了很大的改变,可是从他的'正邪两赋论'可知,他不认为他做的是对的改变,他只是不甘于现状而被迫作的改变。他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要极力攀附权贵,抛弃公理正义,他内心清楚这都是错误的,而坚持公理正义才是正确的。不过,经历了葫芦案,他发现,这些百姓都是见钱眼开,没有底线的人。一桩令人发指的人命案,打了一年官司,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平冤昭雪,却不过为的是钱。一旦钱到手,竟然'无甚话说了',再也无人关心冯渊之冤。如果贾雨村秉公办理,这些百姓得不到银子,反过来还要对他不满。这给贾雨村很大的刺激,他发现自己所持的信念原来是个笑话。从此后,贾雨村无论做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事,他的内心都不会感到不安。

在循环场中苦苦挣扎的贾雨村三 起复后,贾雨村变了


贾雨村审结此案后,贾王二府对此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要知道,贾王二府是确切了解这案子的,书中对这一点是明写的:

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

文中明明白白的写着贾王二府知道薛蟠是'倚财仗势,打死人命',因此贾雨村这么明显的徇私枉法,毫无疑问,贾王二府对此心知肚明。他们是如何回应贾雨村的呢?很快王子腾的回应来了:

细问原由,方知贾雨村亦进京陛见,皆由王子腾累上保本,此来候补京缺,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

清楚葫芦案内情的王子腾,对贾雨村不但没有成见,反而累上保本,这是明白的告诉贾雨村,只要贾雨村愿意为他们家族的利益服务,甚至为他们不惜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么他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估计这时候贾雨村已经完全明白,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斗升小民,没有人关心公平正义,社稷国家,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那么贾雨村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种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什么可非议的。

接着是贾政,贾政本来就对贾雨村青眼有加,葫芦案后,两人的关系书中两处地方写出:

一处是:

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

还有一处:

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

从这里可以看出,经过葫芦案,贾政并没有因为贾雨村徇私枉法而疏远他,两人交往反而更加密切了。

贾王二府的态度,使贾雨村从被动到主动,完成了'彻底的改造'。贾雨村丢官后,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屈从于现实,攀附权贵,但是他以往所持的信念没有完全抛弃,还残存在他身上,在葫芦案中,他一再的内心挣扎,就是基于此,此时,贾雨村是受到外界的压力被迫为之。可是,通过葫芦案,他发现,所有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斗升小民,没有人在乎公平正义,他们只在乎个人的利益。那么,就贾雨村一个人还在坚持的意义何在?很自然的,他放下了所有的心理包袱,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不再为自己贪赃枉法,攀附权贵感到一丝羞愧,甚至,他要变本加厉,以更积极的姿态去谋求。

由被动到主动,在石呆子这一案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为了巴结贾府,贾雨村害死了石呆子,原因不过就是贾赦想要石呆子的几把扇子。

上次葫芦案,贾雨村无法置身事外,他从相当程度上是被迫为之,而且冯渊也不是死在他手上的。这一次,贾赦想要那几把扇子,这和贾雨村没什么关系,他本犯不着作此伤天害理的事,毕竟贾赦得不到扇子,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贾雨村头上。可是,为了巴结贾赦,贾雨村出手了,书中明写石呆子直接死在贾雨村手里。他的所作所为连贾琏都看不下去:

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

他似乎说了句公道话,再来看平儿的一番怒骂:

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

'生了多少事出来',连平儿都知道的事,那贾雨村生的这些事必定和贾府有关,当然从平儿的语气中可见这些事都不是好事。贾琏和平儿骂的好,可他们不想想,贾雨村做的这些事,固然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巴结贾府,既然是巴结贾府,那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些事是为了贾府的利益。还有王府,书中没有提,不过,用不着书中再啰嗦了,很明显,贾雨村为了巴结王府是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

贾雨村的表现,贾王二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没让贾雨村等多久,贾雨村又升官了,在书中不经意的提了一下:

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题。

到此时,贾雨村彻底明白了做官的"真谛",他终于找到了做官的诀窍。

这个诀窍其实是清代官场的普遍现象,也是必然现象。贾王二族提拔贾雨村,利用他的非法手段为贾王二族攫取各种利益,甚至有些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例如石呆子一案。贾雨村做了这么多,从贾王二府那里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这样,贾王二府和贾雨村相互勾结,相互利用,达到各自的目的。从这里看出,这不是贾雨村一个人的责任,他不过是当时官场的一个典型代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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