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今石
雨從昨晚就下,凌晨三點已變小,順著剛颳起的南風飄飄灑灑,像落下的淚星子。
她的淚水也從昨晚開始流,流到現在已流乾了。多日前已萌生的主意,這時已鐵定下來。像出遠門般,留戀地看一下室內,帶上門,走出公寓。
踏著地上的積水,她穿過一條小馬路,來到大馬路上。正前方,曼谷大鐵橋弓著鋼筋鐵骨的身子,像幢鬼影般矗立在那裡。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橋頭,橋面上的燈閃著慘白的光。
她把身子倚在橋的冰涼的鐵欄杆上。橋下是嗚咽流淌的湄南河水。久久才馳過一輛車在身後摁響了喇叭。這座橋比她的父母的年齡還要大,假如他們還活到現在。她是在孤兒院長大,靠政府的助學金和獎學金上了大學,又參加工作。自幼失去家庭的溫暖,她特別渴望愛,而愛又玩弄欺騙了她。那位對她海誓山盟的愛人,攫取了她的心,又讓她懷上了他的骨肉。便像扔掉一件膩煩的玩具扔掉了她。
“永別了!親愛的老師、同學和朋友們!”她默唸著,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湧出來,掉落到橋下。
雨不再飄灑。風已將頭頂的烏雲吹薄,天邊現出一絲亮影。
她深情地看一眼這被稱作母親的河,河水載著她悲傷的淚水嗚咽東去,很快也要載著她的身軀逝去。
她用手背擦去臉頰的淚,攏了攏披肩的秀髮,撣了撣身上的衣服,一隻腳已踏上了橋的欄杆。
突然,她聽到一個尖尖細細,甜甜悠悠的聲音:“姐姐,姐姐!”這分明是在喊她。
她一驚,腳從欄杆滑了下來。疑惑地把臉轉過來,楞住了。
眼前站著一個小姑娘,閃動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七、八歲光景。溼漉漉的由於缺乏營養而呈灰黃色的齊耳短髮下,是一張布著汙垢,又讓手給抹花的小臉。身上一套不合身且破舊的衣褲給雨澆得精溼,褲腳掩不住給水浸得發白的光腳丫,像風中一株剛栽下不久的樹苗,顫抖著,不勝凌晨的寒意。
看她轉過臉來,小姑娘笑了,臉上現出淺淺的酒渦,端立著,身子一低,衝她伸出又黑又髒的小手,合十禮拜。
小姑娘的身後十幾步遠處閃爍著一雙慈祥的眼睛。
“這是我媽媽。”小姑娘回過頭來對她說。
她抬頭望去,心給震懾住了:一位中年婦女披著一張塑膠布,坐在一輛用木板釘成的,底下是用四個軸承做成輪子的簡易小車上。雙腿從腿跟部齊嶄嶄地給截了去。人在風中發抖。
小姑娘飛快地跑了過去,抄起栓在車前的繩子放在肩膀上,把失去雙腿的母親拉到她的跟前。
小姑娘的母親抬起瘦削蒼白的臉,用慈祥的眼睛看著她,說:“姑娘啊,要說苦,要說難,誰有我孃兒倆這麼苦這麼難。我出了車禍後,我的男的就扔下我孃兒倆跑了,全靠女兒帶著我乞討度日子,就這樣我都沒想到死。”
她滿臉漲得通紅,低下了頭。
“姐姐,姐姐,我媽媽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了。”小姑娘上去為媽媽輕輕地掀開身上擋雨的塑膠布,把上面的水抖落去,摺疊好放一邊。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看著她,那雙大眼睛閃著晶瑩的淚光。
她長這麼大還沒碰到如此淒涼的一幕,她的鼻子發酸了。她這才後悔自己沒帶錢出來,錢和遺書包在一塊,放在房間的抽屜裡。
她無奈的把手抄進外套的口袋裡,指尖猛地觸到冰涼的金屬,忙掏出來,是兩枚十銖錢的硬幣。
這時天上的雲層裂了開來,往外透出了光亮。橋上的車輛多了起來。
她小心奕奕地把硬幣放到了小姑娘伸出的手心裡,小姑娘的臉笑成了一朵花,雙手合十感謝她。
小姑娘高舉握著硬幣的手:“媽媽,媽媽,我去給您買糕點。”
突然有一枚硬幣脫手,滾到馬路當中。小姑娘驚呼著追了過去,這時一輛小貨車風馳電掣撲了過來……
她啊了一聲,伸手去抓小姑娘,抓了個空。母親伸出手,身子懸空撲倒在地,絕望淒厲地叫了一聲:“孩子……”
司機圓睜雙眼,驚叫一聲,猛踩剎車,車尖叫著,帶起一股風塵,在慣性的驅動下,鋪頭蓋臉的撞了過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位過路的中年人閃電般地縱身撲了過去,把小姑娘一把推開,無情的車頭已把他撞倒了……
這時正好有巡邏的警察經過,忙掏出對講機呼喊救援。那位警察飛快的跑過去,把小姑娘抱起來,小姑娘的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粉紅色的肉面往外沁著血點,痛得她直裂嘴。當她一眼看到為了救她而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哭聲像把淒厲的刀子刺得圍觀的人直掉淚。小姑娘的媽媽掙扎著哭喊著要爬過去。她彎下腰死死抓住小姑娘的媽媽,以免小車傾覆。
救護車鳴著尖厲的笛聲趕到。但是那位不知名的中年人已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
警察先生看看小姑娘,又看看坐在板車上沒有雙腿的母親,默默地摘下警帽,給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深深地鞠了個躬。警察先生再也忍不住悲痛的心情,掏出手絹,捂住了淚如泉湧的眼睛……
她順著原路向公寓的方向走去,她昂起了頭,啊!太陽昇起來了!
太陽莊嚴肅穆的將其鮮血般的光芒,灑向這座沸騰的充滿活力的城市,那閃著金光的廟宇的屋頂,那大廈的玻璃幕牆,那日夜奔流的母親湄南河,那紅花綠草,那鶯歌燕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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