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二十一、奶奶第六个儿子

二十一  奶奶的儿子

《奔丧》二十一、奶奶第六个儿子


奶奶入殓后,无论众人如何苦劝,舅姥爷执意要回家。他的五个外甥围着他,像孙子一样恭敬。末了,大伯只得让孙文雨,开车将三人送走。

当晚,除了女眷和少数身体弱的男丁,孙家众人自觉地围在奶奶的棺木旁,席地而坐,为奶奶守灵。

灵前,长明灯火光如豆,火焰在空中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靠在墙角门边打盹。长明灯偶尔爆出一两个灯花,“噗噗噗”很有节奏。孙文敬眼前的事物也逐渐模糊,他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如浸在温水中。

突然,一声巨大的哭声将孙文敬惊醒。等他有意识时,发现自己站了起来,大张着嘴,心跑到了嗓子眼上,“突突突”地带动得全身都在颤抖,眼前都是乱转的星星。与此同时,他听到东西厢房一阵咕咕咚咚的声音,似乎正向自己靠近。

待看清楚,只见眼前一人跪在灵前,脸几乎贴在地面,肩膀轻轻抖动。“妈。”这人哭着,喊出一句,哭声辛酸,喊声撕裂而刺耳。接着,又一妇人进门,一手提着一个包。她把包往地上一扔,往地上一跪,哭喊道:“妈,我们回来迟了。”

这妇人,正是六婶。而旁边这人,必定是六叔了。

这时,东西厢房门口,站了一帮睡眼朦胧的人,都一脸憔悴、一脸受惊的表情。

孙文敬扫了一眼墙上的钟,接近两点半了。

孙文敬上前拉六叔,他不起,哭得更伤心了;又拉六婶,六婶慢慢起来。五叔又过来,拉六叔道:“老六,起来。大半夜的,快起来。”六叔这才慢慢直起身,却一直跪着。

大妈上前安慰了六婶几句,便拉着她到东厢房。不一时,东厢房传来白布撕裂的声音。

六叔穿了与大伯等人式样相同的孝服,在腰间系了麻绳,依旧回来,跪在灵前。六婶也穿了孝服,与大妈又说了会儿话,大抵是询问奶奶生病等事,叹息一阵,便又说先回家安顿了再来。大妈要文杰和小帅送六婶,六婶一面说着不用,一面提着两个包走了。

灵堂重又陷入沉寂。六叔一直跪着,一张一张把火纸送到火盆中,孙文敬过了困头,便盘腿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六叔说话。

原来,六叔六婶听说奶奶病重,便立刻辗转回来,谁知还是晚了。

孙文敬感觉到,六叔很伤心,是失去至亲的伤心。同时,他心中也有怨气。这怨气,是对五个哥哥的。六叔说,知道奶奶生病,是一个同村人打电话时,无意间提起的。

天渐渐亮了起来,村里的鸡打第三遍鸣了。

这是孙文敬回来后的第六天。

没想到,当天第一个似给了众人当头一棒的消息,竟是关于大伯的。

大伯卧床不起了。

床前围满了人,孙文敬站在人群外围,只听众人一叠声说话,并不知大伯到底是怎么了。

一会儿,人群如折扇一样打开,堂哥孙文雨背着大伯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嫂子燕玲和一脸泪痕的堂姐文荷。孙文敬只看见大伯闭着眼,花白的头发零乱着,嘴上似乎起了一圈燎泡。

众人跟随三人来到车旁,堂哥将大伯小心卸在后座,堂姐从另一侧也上了后座,扶着大伯,爸则坐在了副驾驶位置。车一溜烟开走了。

孙文敬这才听到大妈的哭声。她站在大门口,像被抽了筋般,肩膀倚在门框上,腿弯曲着,头发胡乱粘在脸上。

燕玲、妈和五婶赶忙上前扶住她,众人也围过去,簇拥着她,进了抱厦。

这一变故,让这个家似乎突然失去了方向,人们不知该干什么了。虽然院中站满了人,此刻却显得冷清了不少,抱厦内传出大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二叔看着小车消失不见,从院外来到大门下,听到哭声,立住脚,大声道:“哭,哭什么哭,多大点事,就鬼哭狼嚎的?文雨都讲了没事,只是去检查检查。你看你搁家献献的,多好看!”

“我不是……也怕么……”大妈哭着道。

“怕什么怕,急火攻心有什么好怕的。后面兄弟媳妇、儿媳妇、侄媳妇、孙媳妇都看着你呢,你看你有什么老大样!”二叔把手一背,批评道。

大妈只得坐正了,拿手胡噜两把脸,理了理头发,压抑着哭。

二叔转向众人:“不要傻站着,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又转身朝着看向这边的唢呐队,声色俱厉地道:“看什么看,花钱是请你们来看戏的?还懂不懂规矩?”说完迈步就往灵堂走。

院外立刻响起了唢呐滴沥打卦的领奏声,接着镲也跟了上来,笙像害羞一样,细声细气、一步三顿地向前移。冷清的空气中像流进了温热的水,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吃饭的时候,姨公和姨奶奶才听说了大伯的事,便让妈说详细些。

妈说,大妈早上被什么打了一下,醒了,拉开灯一看,大伯一嘴的燎泡,嘴里呵呵有声,她吓坏了,便叫大伯的名字,大伯讲了什么,含糊听不清。文雨在旁边打地铺,闻声过去,急急喊了几声爸,大妈这才哭出声,众人也围了上去。

妈说,文雨看了,说可能是急火攻心,昨天又冻着了,所以才会这样。文雨又问他爸身上冷么,他点头,问他身上烫么,他又点头。文雨说,要是急火攻心就没事,要是打摆子就麻烦了。这才开车到县里,去好好检查一下。

以前有奶奶在,奶奶是家里的老人,其他人,无论年龄再大,都是她的子女。现在,奶奶撒手人寰,家里的人经此一事,才意识到,大伯现在成了家中年龄最大的长辈。

按常理说,接近六十岁,并不算老。尤其是在城市,六十岁的人,只要身体好,还勉强能用“正当时”来形容。可在农村,常年的劳作、常年被生活逼迫,六十岁,实实在在已经算是老人了。城市的岁月,流动得似乎比农村快,城中人经历的事虽多,可若论到吃的苦头,哪及农村人的百分之一?

姨奶奶怔了半晌,一碗绿豆圆子烩豆饼一筷子也没动,半天才说了句:“老幺越老越不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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