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之一:“奶奶不行了”

 一 “奶奶不行了”

“小敬,你奶奶不行了,快回来吧。晚了,只怕再见不着了。”

正在上班,孙文敬突然接到四叔的电话。

四叔平日沉默寡言,此刻话语中却带着哭腔。

“四叔?”孙文敬惊疑不定

四叔又说了一遍。这一下,孙文敬终于听清楚了,不由打了个趔趄。

寒风拂面,他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

待回过神时,电话那头还在“喂喂喂”。孙文敬没有多问,强作镇定道:“好的,四叔。我这就准备回去。”

挂了电话,孙文敬环顾四周,报社的走廊上空空如也,腊月的寒风生硬地吹着,如刀割一般。

孙文敬迎风站立,呆了片刻,翻出了母亲的手机号。

“妈,奶奶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

“四叔刚给我打电话了。”

“你四叔,那可能是你大伯让他通知你们的?刚把你奶奶从县医院接回来,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出什么事了?”孙文敬焦急地问。

“哎,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就是半个多月前摔了一跤,住了几天院,越发不好了。等你回来再跟你细说吧。”

“嗯,那我尽快赶回去。”

挂了电话,孙文敬来到经理办公室,把情况说了,提出想请一周的假。

经理一脸为难地道:“小孙啊,不是我不批你的假。家里有事情,我能理解,可你也要理解公司的处境。年底了,事情多,本来人手就不够,我让你走,别的同事会怎么看?”

“经理,我从小就是由奶奶带大的……”

经理嘴角动了动,不满地看了孙文敬一眼,又煞有介事地翻了翻桌角的日历:“今天周二,你一会就下班吧。给你三天假,周五回来准时上班。不过,你带着电脑,该你做的工作还是得做。”

“经理,周五连着周末,要不……”

“你是我上司,我还要你来提醒?讨价还价,你是跟我在这买菜呢?”

当天下午,孙文敬便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铁。到站时,天已经黑了,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孙文敬家在农村,要赶回去,还要先坐一个半小时的大巴到县城,再打车到镇上,再雇三奔子到村里。

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回到村里、踏上那条熟悉的北大路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农村没有路灯,除了一条主干道,都是土路。孙文敬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伯家走。

奶奶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孙文敬的父亲排行第三。大伯和五叔家在村子西头,房子也盖在一处,二叔家、孙文敬家、四叔家则在村子中间。

从北大路下车,到大伯家,有两条路。西边是一条大路,东边是一条小路。小路上,有奶奶的一间小砖瓦房,通向的是大伯家后院的门。孙文敬走的是东边小路。

迎面模糊能看到一座二层小楼,那是五叔家前两年新盖的。房子仿照时新的别墅式样,外部雕梁画栋,内里装修精美,即使在晚上也能看出与周围人家房子的区别。

虽然十一点了,五叔家一楼的窗口仍然有灯光,里面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和两个妇人逗弄孩子的声音。他听得清楚,一人是五婶,另一人则是堂弟孙文礼的媳妇。这个堂弟刚满二十岁,初中毕业后便一直在外地打工。这个女孩听说是在厂里谈的,也才二十岁,家在隔壁村,名字叫文倩。

孙文敬心头沉重,听到屋里的笑声,不禁皱了皱眉。

再往前走,便是大伯家的房子。如今,大伯家的堂哥孙文雨在县医院工作、堂姐孙文荷在县城做小生意,两家都在县城买了房。大伯、大妈在县城帮他们两家带小孩,只有农忙时才会在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所以,他家的房子虽是与五叔家同时盖的,却只是方方正正的三间平房。

大伯家正门朝南,有个不小的院子,五叔家正门朝北,面向北大路,没有院子。

再往前走几步,奶奶的那间矮小的砖瓦房正立在那里。在黑夜中,小房子沉默着,显出灰败的气息来。

爷爷去世时,孙文敬的爸爸才二十多岁,刚经人介绍,与孙文敬的妈妈处对象。爷爷死后,扶持几个孩子成人的重担便全落在了奶奶肩上。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再帮他们成家立业,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可是,在孙文敬的印象中,奶奶从未抱怨过一句。

家中最小的孩子——五叔成家后,奶奶便把老屋留给五叔五婶,在大儿子的屋角搭了一间茅屋,一个人住着,川流不息地帮儿女们带小孩。过了几年,茅屋渐渐残破,再也挡不住风雨,几个儿子便凑钱,给奶奶盖了一间小小的砖瓦房。

正是在这间砖瓦房里,孙文敬和奶奶度过了五年时光。那时候,孙文敬刚上小学四年级,爸妈跟着村里人外出务工,孙文敬便搬过来,和奶奶相依为命,直到自己上高中,开始在学校住宿为止。

那时候,孙文敬胆子特别小,天一黑,便不敢出门,即使上厕所,也要奶奶跟着。他害怕晚上屋外的一切响动,即使是猫打架,孙文敬也会吓得往奶奶怀里缩。可是,每天晚上,和奶奶躺在床上,奶奶用手拍着他的背,他听着奶奶的呼吸声,心中便会分外平静。

如今,孙文敬长大了,爸妈也已经五十多岁,奶奶在拉扯儿孙的日子里,度过了三十年光阴。孙文敬不知道,在这三十年中,奶奶是否感到过孤独、寂寞。因为,奶奶从来没有说过。

想到这里,孙文敬有些懊悔,以前应该常抽空回来看看奶奶的。自从大学毕业,成为北漂之后,每次回老家,只有端午节、春节放假的几天时间。认真算一算,这几年,与奶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奶奶有过的几次交流,每句话甚至还能回想起来。

孙文敬深深吸了口冷冷的空气,踏进了大伯家的院子。


《奔丧》之一:“奶奶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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