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很久之前我们介绍过一部五集纪录片《辛普森：美国制造》，一集90分钟，总长度达450分钟。但是， 你绝对每一分钟都不想错过。
这部纪录片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至今豆瓣评分高达9.5分。
《辛普森：美国制造》对于素材的梳理和判断是大师级的。辛普森杀妻案是震撼全美的“世纪审判”，美国历史上最受关注的刑事审判案件，其中信息量之庞大可想而知。
但纪录片中，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极为清晰、全面、细致，并且环环相扣、抽丝剥茧，充满叙事张力。
与此同时，这背后跨时代的影响力，美国政治、种族、民权运动的博弈，人性的剖析，都极为深刻和引人入胜。
这正是我们心中一部纪录片所能做的完美：既有纪录，又有思考，最大程度上让人感受到真实事件的震撼。
遗憾的是，像这样的大师级纪录片，自然是看一部少一部，我们也片荒很久了……
不过，今天介绍的这部纪录片，还是相当值得一看的。
某种程度上，它可能是《辛普森：美国制造》之后，最值得一看的庭审纪录片了。
与此同时，这同样也可能是《纽约灾星》之后，最好看的犯罪纪录片之一。是的，Netflix出品，还是很良心啊。
《纽约灾星》也是让不少人如数家珍的高分犯罪纪录片
没错，今天要跟大家聊的，就是下面这部《世纪疑案：恐怖伊凡》。
《世纪疑案：恐怖伊凡》目前在豆瓣有8.8分的高分。
也有相当好的海外评价，烂番茄新鲜度91%，观众好评度85%。
纪录片讲述了一名乌克兰裔美国移民的故事。
乌克兰人约翰·德米扬鲁克，在二战结束后移民美国。他定居在美国中西部的俄亥俄州，是福特公司的一名普通汽车工人。
小镇生活波澜不惊，他看起来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好父亲，好丈夫，虔诚的教徒，工作，退休，颐养天年。
直到有一天，他被突然认为是一名恐怖的罪犯，是臭名昭著的纳粹死亡集中营守卫“恐怖伊凡”。
年轻时，党卫军身份证上的他是这样的
“恐怖伊凡”作为特雷布林卡和索比堡灭绝营的毒气室守卫，于1942至1943年间大量谋杀、虐待和残害集中营囚犯。
幸存者称，他曾用刺刀割去女性囚犯的乳房，还强迫一名囚犯强奸一名12岁小女孩。毫无疑问，他不只是所谓“服从命令”的人，他就是一名享受虐杀的恶魔。
被捕时，德米扬鲁克已经是个年迈、体态臃肿的退休工人
当然，德米扬鲁克本人严词否认，认为是他们认错人了。
不过，对于集中营的犹太幸存者来说，见到那张噩梦的脸孔，无疑于将他们的伤疤再次掀起。但这一次，他们似乎有了复仇的机会。
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德米扬鲁克被美国驱逐出境，被遣送到以色列（二战后，大部分犹太幸存者定居于此），并在这里以反人类罪被起诉。
一切顺利的话，他也会被判处死刑，并且是极其残忍的绞刑。
集中营的惨状
然而，命运在这里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接下来，纪录片花了差不多三集的篇幅，描述了长达八年的以色列庭审过程。
这个过程，正如你会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样，老实说，就是不折不扣的、让人极其头痛、崩溃的、无休止的拉锯战。
双方争执的重点在于：“恐怖伊凡”的罪行毋庸置疑；但是，年迈的德米扬鲁克，到底是不是这个“恐怖伊凡”呢？
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部纪录片的海报上，不断地看到，两张脸被拼接在一起。
苍老的德米扬鲁克，和年轻的“恐怖伊凡”，长得像不像？
像。
但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罪名看似铁板钉钉：党卫军身份证上清楚地写下了约翰·德米扬鲁克的名字。
也有五名集中营幸存者，准确无误地指认出了这个人。他们白发苍苍的脸上依然刻满了痛和恨，他们颤颤巍巍的手，斩钉截铁地指向了约翰·德米扬鲁克：
“就是他！他就是’恐怖伊凡’！”
甚至于，法庭上一度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一刻。一名幸存者要求走到德米扬鲁克面前，与之四目相对。
而后，他字字铿锵地表示：“这就是一双恶魔的眼睛！”
但即使如此，约翰·德米扬鲁克的辩护律师，依然用尽了一切办法，来试图为之洗脱罪名。并让这场看似众望所归的庭审，无限期地延长了下去。
例如，既然有党卫军身份证，他们就想方设法证明，这张身份证是伪造的，是苏联的克格勃精心制造的骗局。
虽然幸存者们如此言之凿凿，但几十年过去，这些白发苍苍的目击者们，甚至无法记住他们的儿子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证词又有什么公信力可言呢？
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潘多拉魔盒一个个被打开了。
被告的律师团成员中，一名以色列前地方法官被恶意曝光自己的同志身份，而为此选择自杀。
另一名律师的眼睛被泼了硫酸，他的左眼只剩下5%的视力。
甚至还出现了内讧：律师团内部拉帮结派，原定的首席律师是一名美国精英，他被中途辞退。
这背后真正的赢家，则是一名犹太辩护律师。
他是一名绝对的投机分子，精准地嗅到了这个案件背后巨大的机遇，又在斗争中成功上位，成为了新的首席律师。
这是一场概率极小的豪赌，但他最终名利双收，得以以胜者的姿态著书立传。
我们稍微设想一下，在当时，一名以色列犹太人为一名疑似的纳粹犯人辩护，这意味着什么？
没错，基本就是请一名中国律师来为日本人做辩护，而对方很有可能是曾经在侵华战争中犯下累累罪行、虐杀无数同胞的日本军人。
这是多么可怕的、极富争议的、与整个民族为敌的行为？
但这个精明的以色列人就是咬死了一点：这个人，不是’恐怖伊凡’。
一直到三十多年后，接受采访时，面对镜头，这名犹太律师依然能够侃侃而谈：我不是民族叛徒，是幸存者们被仇恨的情感绑架，让他们盲目指责一名清白之人。
“德米扬鲁克是一个惨遭民主暴政的人。”
“这一切都是一场法庭秀。”
他是如此地确定和自信，甚至让你也一瞬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而最终，正是在此人持之以恒的努力之下，看似铁板钉钉的案件，居然真的被反转了。
1988年，约翰·德米扬鲁克被判处死刑。1993年，新证据出现，以色列最高法院撤销了死刑判决，并将其遣返回了俄亥俄州。
当然，这并不是德米扬鲁克最后的结局，此后故事还有反转。（是的，尤其在后两集里，这部纪录片堪称是层层反转，非常惊人。）
但事情讲到了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和辛普森案一样，这背后的恐怖之处在于——
一直到影片的最后，真相都悬而未决。连这部纪录片都无法提供定论。
特写不断地逼近德米扬鲁克的脸，逼近他的眼睛。但你始终无法从中获得什么。他是如此地冷静，甚至于漠然。
对于一名真正的普通人来说，倘若遭遇了如此灭顶之灾，可能早已经精神崩溃。
而德米扬鲁克，始终是冷漠的、坚定的、超然的。
在此层面上，你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此人确实很像一名罪犯，他似乎缺乏对生命的敬畏和同理心。他从不悔恨。
他的所有软弱和慈悲，都表现得过于精准，如同作秀。他太聪明了，就如同他的辩护律师一样。
这种人生来是猎手，而非猎物。
可是，这足以给他定罪吗？
受害者们在几十年后残破不堪的记忆，急于惩罚罪犯的情感，足以让德米扬鲁克获得绞刑吗？
但如果放过了他，无论他是不是“恐怖伊凡”，这岂不就是赦免了一名潜在的纳粹犯人吗？想一想纳粹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这个人凭什么可以逃脱惩罚？
可怕的是，故事从哪一面来讲似乎都很有道理，似乎都是对的。
在这个案件里，没有人在乎真相。他们想要的只是立场。
真相并不存在，也将被永远埋葬。
和辛普森一样，德米扬鲁克同样是被时代裹挟的人。甚至于，时至今日，他依然被裹挟、被利用着——
这部纪录片能够在如今问世，大概率也并不只是因为人们痛恨纳粹、关心二战的历史遗留问题。
同样也因为，“移民问题”，是目前全美最关心的问题。（就好像我们看到许多好莱坞电影以拉美族裔为主角）
而德米扬鲁克恰好是一个乌克兰移民，是福特汽车厂工人，是一名勤勤恳恳的螺丝钉，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来实现“美国梦”的外乡人。
“美国梦”是一个极为冷酷的词，对于《辛普森：美国制造》里的辛普森来说是如此，对于德米扬鲁克同样是如此。
辛普森是一名事业有成的黑人。他涉嫌谋杀自己的白人妻子，因自己的黑人身份而获得赦免，又最终因自己的黑人身份而入狱。
没有人关心他是谁，没有人关心他真正做了什么，他始终只是一个种族运动中的标签，是陪审团们表明立场的工具。
德米扬鲁克同样如此。
因为美苏冷战，美国包庇了大量的纳粹军官，他只是其中之一；但恰恰又因为所谓“苏联人伪造证件的阴谋”，他成为众矢之的，他成为了“恐怖伊凡”。
但是，这一次，美国再没有庇护他。他变成了烫手山芋，被远远地抛到了风口浪尖上。
美国，苏联，以色列，乌克兰，这四个大国之间的博弈，一个小小的德米扬鲁克，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那个年代里，被包庇的也不仅仅只有德米扬鲁克，为了国家利益，为了在美苏冷战中抢占先机，美国曾经无条件接纳了太多的纳粹罪犯和科学家。
甚至于，我们也很清楚，美国曾经包庇了多少日本战犯，又悄悄掩埋了多少罄竹难书的罪恶。
历史的这一笔乱账，哪里说得清楚呢？
对于遭遇浩劫的犹太人来说，1945年没有获得的审判，1988年，也更加无法从“恐怖伊凡”身上找回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被伤得最深的，依然只有那些在集中营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多年之后，他们再一次站在了法庭上，如同历史的幽灵，再一次被传召回了舞台上。
他们声嘶力竭地说出自己当年的苦难，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再次揭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只是，他们依然没有被信任，依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公义。
公义并不存在。
被留下的，只有被辜负的人。
无休止的争斗、倾轧、利用，互相伤害，这也是人类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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