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新:老家

老 家

人都说,父母在就有家。爹走后,我就没有家了。

娘走得早,爹是我家最后一位老人。去年3月,爹与他生活了94年的家诀别了。爹走得很远很远,永远也不回这个家了……

办完爹的丧事,我在家住了几天。临别时,乡亲们再三叮嘱: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个家呀!一位长辈说:大侄子,你一定要常回……来看看。他把那个“家”字咽了回去,却让我把眼泪涌了出来。我噙着眼泪使劲点了点头。

爹走后,从“一七”到“五七”又到“尽七”,每个祭日我都回家给爹上坟。每次上完坟回到家,就很想在家里住一夜。可是,我怕听不到爹的该嗽声。看着空荡荡的那个家,又怕睹物思人,平添惆怅;再说,往日里爹在时,锅上灶上、吃的用的啥都有。爹走后,家里就断了“烟火”。虽说邻居们都有话:谁家都能吃、都能住,可总归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每次回家简单扫扫院子,锁上门就走了。

爹“三七”那天,邻居墨生叔觉得我家没锅没灶了,特意蒸了一锅肉包子。上坟回来,他已在我家等候多时,说啥也要让我去他家吃了饭再走。说实话,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吃不下去那顿饭。我推得很,他让得急,我不去,他不回。只好到他家拿了一兜肉包子才脱身。

“五七”那天给爹上完坟,回到家,我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听到了“吱”的一声。心里一颤:一脚踏在那堆厚厚的柴草上,这才几天呀,门洞里就刮进这么多的烂柴。我走进院子,也是落滿了干枯的树枝和树叶,踩上去发出“刷刷”的响声;它的每一声响,都像万千根钢针扎着我的心。我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我种在院子里的蒲公英,已被过膝高的杂草“淹”没了。低头:门前砖缝拱出草;抬头:窗前蜘蛛忙着织网。看我走来,一个个逃命似地躲到屋檐下瞪着眼与我对峙。期间下过一场雨,受雨水的冲击,院子的排水口也堵满了泥土和柴草。如不及时除掉,一旦再下雨,我的家一准要“泡汤”。凄凉、无奈甚至有些颓废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我没有想到,这个生我养我、曾经给我带来无限欢乐和眷恋的家,怎么就在爹走了以后,总共才一个多月就变成了这样个子?要是一年以后呢,五年呢……我不敢往下想了,赶紧走进屋里。

爹睡的那张床还横在屋子中间。桌子上已有了尘土;里屋的箱子上也布满了灰尘。因为屋门长锁着,又不开窗,通不了风,屋里也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儿。爹生前用过的东西,有些还保留着,也一直没人动过。看着却有些陌生了,离我好像也远了。我拿起给爹喂水的,那个50毫升的大针管闻了闻,依稀还有爹身上的气息。可我知道,这气息,也会在不远的将来慢慢消失;我更知道,家,虽然在地理方位上永远不会变,但它在我的心理方位上却会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我一直依恋的,家的模样了。等我缓过神儿,我想把我常看的那本《彩色的世界》拿回邯郸,却不知去向。我真的不敢预判,今后的家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七月十五上完坟,下一次给爹上坟的日子,就是“十月一”了。我自然又来到爹的坟前,去看爹。这一次我看到,爹的坟前坟后长满了枯草。爹的长眠之地是个桃花园。树叶被秋风吹着,打着旋儿,落满了爹的坟头,也落进了我的心头。我呆呆地站在爹的坟前,泪如雨下。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爹呀!你在那里还好吗……

这次上完坟,本不想回家了。犹豫中,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家门口;我打开那把带着锈迹的门锁,看到门洞里又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和柴草,我踮着脚走进院子里,迎面那口放倒了的水缸钻进了雨水,飞进去的树叶烂柴经过夏天的高温作沤,变成了“黑汤”,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落在地上的烂枣,引来一群苍蝇嗡嗡乱飞。那个放在院子角落的蜂窝煤炉子,外壳的铁皮也碱透了,只剩下炉心在外面裸露着。我打开屋门一看,床上、桌子上、地上的尘土更多了。院里的椿树、枣树和榆树也都枝枯叶败,落了一地。它们告诉我:冬天就要到了。是啊,这次走后,我一个冬天就不回这个家了。于是,我和妹妹把院子里的一张破桌子塞到屋里,和弟弟把自来水管用旧棉袄包好,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一下,又挂上了门的上那把锈锁。

过去老伴说,爹就是家,爹走了咱就没家了。当时我对她这句话并没有在意,也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我才醒过来,爹就是那条长长的、无形的编织着浓浓亲情的绳子,他牵着你的手,栓着你的心,让你跟着他走……

没错,记得有一年,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个不停。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爹,便联系老乡贾宝书一块儿回家。路上白雪皑皑,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当我们走到村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大雪像一条硕大的棉被,把整个村庄和路面裹得严严实实。刚一进村,汽车的一个轮子就滑到沟里。车是不能往前走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紧回家。我迫不及待地推开门,看到爹正在酣睡。爹看到我回来了,惺忪的睡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天这么冷,你回来咋?”听着这句话,在这个飘着大雪的寒夜里,我搓着冻僵的双手,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

爹老了,孤身一人在家,雪下的这么大,我守住爹心里踏实。爹设文化,老实一辈子,我很明白爹的话里包含着太多的盼望。

现在,爹的老屋里除了那张床,那两张破桌子,还有爹早先睡过的土炕,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冬天还没过完,因为写村史,我又回家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同村的《中原商报》原总编辑许文臣。他说,咱就住你家吧,我应允了。这次与“十月一”回家,也就相隔了一个多月。树上的树叶差不多都落光了,扫帚扫不动,只能用铁锨往外清。枣树、榆树的树皮都咧着嘴,翘的高高的。椿树老样依旧;树冠上挂着一个折断了的树枝,揺摇欲坠。可能是家里长时间没人来了,东邻居家的狗听到了动静,“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我顺着那狗的叫声,往东看了看,搭在厕所上的石棉瓦已经塌陷下去了,我种的蒲公英早已趴在地上,捡不起来了。

决定和文臣在家住,我得打扫屋里的卫生。沙发上、桌子上全是尘土。屋子里原来漏雨的地方又漏雨了,床上还多了几粒干了的老鼠屎。灯也坏了。看来,家是不能住了。文臣情况和我一样,父母早世,也是“无家可归”。我俩只好住在了村委会里。真正成了“故乡客”。

我躺在床上却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思念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它犹如一股激流冲刷着我的思绪——我爹、我娘、我爷爷、我奶奶、还有我老爷爷,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浮现我的在面前;在我脑子里游走……,童年时的老宅、土房的模样,还有长大后的情形,以至后来在老宅娶妻生子,生活中的琐琐碎碎,也包括那个年代的梦想,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在我脑子里回放……

突然,电话响了,打断了我的思绪,电话是儿子打来的。

“爸,您在哪儿呀?”

“我在家。”

“哪个家?”

“老家……”

儿子“哦”了一声,电话挂了。

我放下电活,泪流满面……

我想啊,那一夜我想了很多。老家,是我长大成人的地方;爹,是养育我的比天大的恩人。

老家,是我与爹情结的一种固执的延绪,是我精神上的一种奢华的享受,甚至是我灵魂中的一种不可或缺的补剂……

2020年3月8日

作者曾任邯郸电视台对上报道部主任,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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