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的顏色手法

詩詞中的顏色手法

詩詞中的顏色手法

都說詩是無形的畫,詩畫同源,詩畫一體。前人評杜詩,稱其“以畫法為詩法”;蘇軾欽佩王維的詩、畫藝術,讚揚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可見對詩畫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大家有較多的共識。從創作實際看,景物的描寫確是詩作的重要構成,“白雲回望合,青藹入看無”。“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均因文句中的景物有精妙的著色、詩景如畫而備受後人的好評。既然詩畫同源,詩境也必與畫境相同,會有色彩的構思、色彩的佈局和色彩的呈現。作為一種藝術手法,詩人們師法造化,競相在景物設色上用力,殫精竭慮,努力提升、強化詩歌的視覺效果。歷數前人的創作實績,不乏精心調動各種色彩來裝飾審美空間的大師,在他們的作品中,意象生動鮮明、色彩斑瓓、變幻無窮、美輪美奐,在詩境設色這個獨特的藝術領域裡展現了不俗的才情。

詩詞中的顏色手法

提到詩中的顏色,我首先想到的是北宋詩人潘閬和他的一首小詩《九華山》,詩人的著色技巧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九華山》只有四句,欲齊華嶽猶多六,將並巫山又欠三。最是雨後江上望,白雲堆裡潑濃藍。其中“欲齊”、“將並”兩句純是敘述,意思平平,且有以文字為詩之嫌,沒啥可觀,但“最是雨後江上望,白雲堆裡潑濃藍”一聯體現了詩人在色彩運用上的巧思。白與藍都屬於冷色調,白是本色,基本色,十分純粹;深藍也是一種具有較強視覺衝擊力的色彩,兩種顏色融於一體,對比鮮明,一個“潑”字,不僅突出了不同顏色瞬間化合、形成巨大裂變後對人的視覺構成的刺激,也使靜態的顏色有了變幻無窮的動感,提升了讀者對色彩的審美關注。近人金性堯編《宋詩三百首》,我猜想肯定也受到此詩色彩的魅惑,認定它能代表宋代詩人在色彩的鋪陳方面的巧思,毫不猶豫、或許應該說經過慎重思考,斷然地將這首初看分量頗輕的小詩收入他的這部數目只有區區300的宋詩選集。

自然景色的動態描述基於詩人對外部景物極細微的觀察,詩人在這方面的表現堪稱精妙。像楊巨源的“綠柳才黃半未勻”和韓愈的“草色遙看近卻無”,每每讓人拍案叫絕,因為它們特別體現了詩人對由冬入春這一重要的季節轉換期自然界色彩漸變的敏感,星星點點的草色,抵近了,難以發現,而它們展露的是正在萌動、即將勃發的春意;小心後退,視野裡便有了一片令人心醉的綠茵。上面提到的李清照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既反映了女性詩人捕捉自然界的色彩變化有極為細膩的感覺,也因融入了時光易逝、青春不再的感嘆而讓人深受觸動。

詩詞中的顏色手法


在自然顏色中,紅色最鮮豔,濃墨重彩,如火一般熱烈,構成強烈的視覺刺激。以我的觀察,只有在詩人情緒極度亢奮的時候,才會有足夠的勇氣,喚來這種烈性而不易駕馭的顏色。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所以千古流傳,多半是因為讀者真切地感受到了詩裡惹火的色澤、躍躍欲試的情緒,為此深受感染、感奮不已。值得一提的是,小小一首《望江南》,紅、綠、藍三種色調一次呈現,而且選擇的全都是特別醒目、特別富有衝擊力的顏色。“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景物近於白描,讀者品味不到詩裡有多少閒情逸致,倒像是情緒激動的作者在巨大的畫幅上率性地潑墨,漫吟此詞,無法拒絕詩景中色彩的魅惑,從而引發與作者趨同的訴求:能不憶江南。對一方神奇山水充滿了嚮往。作為設色的大師,生性豪放、富有激情的毛澤東,年輕時就喜好用紅色來妝點呈現於詩詞中的景物,“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桔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極目遠眺,景物的收納與設色顯示出非凡的氣魄。不過要論毛澤東在詩詞作品中對色彩的調度,最讓當事人得意、也為後來者稱道的大約莫過於:“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一句。大氣磅礴、氣象恢弘,其意境真的十分壯美。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滴血的殘陽竟將深藍的天幕濡染成一片絢麗的殷紅!詩人當然明白,前頭還有蜂擁而至的強敵、無法迴避的鏖戰和吉凶未卜的長途,但面對這血色的黃昏和夕陽下一列列崢嶸突兀的群山,自然雄奇,胸宇間陡增了無限的勇氣與信心:即使是雄關漫道,戰雲密佈,也只作閒庭信步。韓愈的《晚春》與《早春》相對,也是設色藝術中的佳品,“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詩人賦予草木感性的生命,善妒能爭,各個施展出自身擁有的諸般本事,充滿了浪漫氣息。晚春裡這道色彩的盛宴,是自然界對人類最豐厚的饋贈。閉目冥想,覺得與我記憶中的江南晚春確有高度的重合。

論設色,山水詩人徜徉林泉,終年與風月為伴,觀者有心,是當之無愧的高手。身居江湖,遠離俗務,餐風飲露,弋釣山澤,遊心寂寞,平靜的心態中少有讓其縈懷的波瀾,詩人為意境設色時也往往選擇了平淡,這樣的審美取向自然與浪漫派鍾情濃烈大異其趣。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色調既淡且冷,意興聊賴、哀樂無痕,讀者幾乎捉摸不到詩人心緒最細微的律動。但平淡中含著雋永,也一樣讓人有許多回味。欣賞詩境中的色彩藝術,千萬不要忽略了這一派的貢獻。

詩詞中的顏色手法


宋詩的評論有許多不同的聲音,批評的,說它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學問為詩,成就遠遜於唐詩;肯定的,說宋詩自有其面目,唐詩不能專美於前。像“棠梨葉落胭脂色,喬麥花開白雪香”、“殘雪壓枝猶有桔,凍雷驚筍欲抽芽。夜夢啼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和“梨華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風雨禁菸中”都是我平素喜歡玩味的佳句。論設色,宋代詩人確也多有獨特的創穫,像:“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景色如此熱鬧,不去西湖,別處哪能見到?楊萬里對荷花這番描述,也讓我對周敦頤的《愛蓮說》產生了疑問,荷花其實也很熱烈、很隨和、極可親近的。“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理學家的詩寫得有點乏味,但論設色,“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也堪稱極度的繁盛。容我直言,宋代詩人蘇舜卿雖然被指在宋初詩壇有一席之地,讀其詩集,好詩其實並不多。不過“笠澤鱸肥人膾玉,洞庭柑熟客分金”;“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山皆有情”這兩聯詩,狀寫吳中風物,卻深得我心,這也是多年作客他鄉,夢裡常有的顏色。鱸魚純白、柑桔金黃,一閉眼,滿目都是家鄉的豐饒、自然的厚賜,蘇詩激起了我對美食、對鄉情的眷念。我想,蘇舜卿之“暴得虛名”,也許正得益於他詩集中有關吳中景物的精細描摹。罷官確屬不幸,卻在詩歌創作上有了別樣的回報。

現在回過頭來說前面提到的杜甫。講到他的詩景設色,我很自然地想到《春夜喜雨》中結尾四句: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溼處,花重錦官城。黑與明的對比,是一道抓人的光影;“紅溼”更顯匠心,寫出了受朝霞濡染、經雨的枝葉水光裡折射朝日的獨特情景,這色彩斑駁陸離,讓人不勝留戀。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有家難回、報國無門是杜甫《秋興》的基調,詩人情緒激憤,《秋興》也平添了攖人心脾的絕色: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濤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玉露凋傷的楓樹皴紅了整個畫卷,江流、峽谷、連綿的群山在濃烈的底色中逐一鋪展;相信被黃花催下的淚水裡一定會有家鄉的風景,秋色宜人、欲歸不能,“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詩情裡含著暮年杜甫無窮的悲涼。七律一首,以畫法為詩法的大師只是略試身手,便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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