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人曾迷戀魏晉風度,千餘年來樂此不疲,“五四”後仍有遺存


1927年,魯迅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時,月薪300大洋,當時一名普通職員的薪水也就十元左右,工人更是隻有五元,所以300大洋是很大一筆錢。

有一天魯迅去銀行領工資,銀行職員從頭到腳打量他,滿腹狐疑,因為魯迅身穿廉價的長衫、布鞋、襪子,而且頭髮鬍子亂蓬蓬的,一點不像個教授的樣子,結果這個職員打電話去學校核實後才敢讓魯迅領錢。而魯迅對這種以貌取人的勢利之徒向來是“橫眉冷對”,領了工資揚長而去,獨留那位職員在背後打躬作揖。

中國文人曾迷戀魏晉風度,千餘年來樂此不疲,“五四”後仍有遺存


無獨有偶,魯迅在日本留學時的老師藤野先生,也因為衣著不整而鬧出誤會,在火車上被當成了賊。

藤野先生和魯迅當時都是大學教授,是收入和社會地位很高的精英人士,對於他們如此不拘小節,不重視衣冠修飾的原因,一般都解釋成他們崇尚簡樸,鄙視奢華,或者埋頭學問,無暇顧及其他。其實這種解釋是片面的,他們之所以如此,雖然也有上述原因,但更多的是他們心中的魏晉風度情結。

魏晉時期,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名士們,性格豪放不羈,行為狷狂灑脫,完全不拘泥於世俗。在旁人看來顯得不可理喻甚至邋遢,但他們卻認為這是瀟灑不羈、清逸脫俗,這種作派被後人稱為魏晉風度。

嵇康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說自己經常半個月甚至一個月不洗頭,要不是實在癢得不行了是不會去洗澡的。除非憋得難受,絕不起身去上廁所。他還說自己身上蝨子很多,多到他癢得都無法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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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位“捫蝨而談”的王猛就更猛了,由於身上蝨子太多,以至於他與桓溫談論天下大勢時只能一邊說話一邊抓蝨子,結果“美名”流傳千年。


中國文人曾迷戀魏晉風度,千餘年來樂此不疲,“五四”後仍有遺存


而在近代的日本,與藤野先生同一時期,還有一個日本人比王猛還猛,他就是精通八國語言,在日俄戰爭中攪亂俄國,策動戰艦波將金號譁變,支持列寧發動1905年革命的天才特工明石元二郎。他有一次給陸軍元帥山縣有朋彙報工作,突然尿急,而他正談到興頭上,直接就在座位上撒尿,把元帥的鞋都尿溼了。元帥問他怎麼不去廁所,明石回:“太耽誤時間。”

王導是東晉元帝、明帝、成帝時的丞相,三朝元老,對司馬睿建立東晉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被人尊稱為“江左管夷吾”。

當時王導以瀟灑的風度和機敏的頭腦著稱。一次,王導在府邸接待百餘名客人,發現有一位臨海來的客人和幾個外國僧人有被點冷落。王導發覺後先是走到那位臨海人身邊說:“足下來到京師,臨海人才一空了。”這位客人頓時高興起來。接著王導一邊打著響指,一邊大聲招呼這幾位僧人道:“蘭奢,蘭奢!”蘭奢即梵語“蘭若”的譯音,意為“寂靜處”的意思,言外之意是你們這幾位高僧在這裡禪修入定,我怎麼敢貿然打擾呀。

打著響指和人說話本來是一種痞子腔調,更不用說在正式場合這麼幹了。可王導不管這些,反而以他從容、瀟灑的風度和機智的處事風格化解了當時的尷尬場面,人們也被他的風采所折服,他以行動為後世解釋了什麼是“痞帥”。

中國文人曾迷戀魏晉風度,千餘年來樂此不疲,“五四”後仍有遺存


從那以後,中國乃至東亞的文人才子們就以魏晉風度來自詡,以此凸現清高孤傲,不流於世俗的風骨。

王安石位列唐宋八大家,可謂才高八斗,他位居大宋宰相,可他的作派與嵇康、王猛相比也不遑多讓,可以很長時間不換衣服不洗澡,以至於他身上會散發出難聞的怪味。王丞相是個窮經皓首的大學者 ,“性酷嗜書,雖寢食間,手不釋卷”。他整日手不捨書,經常通宵達旦地讀書,並且在讀書一整夜之後,早上不做任何梳洗就直接上朝去了。古時的大臣在皇帝面前都極其注意衣冠禮儀,為了怕說話有口氣燻著皇帝,甚至還要口含丁香。但是王安石完全不顧這些,甚至有一次正和皇帝說話時,蝨子爬到了鬍鬚上,不得不停下來抓蝨子。由於長年累月不洗臉,他臉上經常是黑乎乎的像是蒙著一層灰,弄得人家以為他臉色不好,可能生病了。後來王安石的“熙寧新政”受到反對派攻擊,說他大奸似忠,而他在皇帝面前不修邊幅的行為被指責為“桀驁不恭,漫上無禮”成了一項罪名。

民國初年,傳承了一千七百多年的魏晉風度在當時的知識分子中還很有影響,魯迅自不必說,藤野先生在學醫以前也是漢學出身,受中國傳統文化浸染很深,所以他們把自己弄成那樣,既是真的不在乎穿著,也是為了彰顯他們的特立獨行和對世俗的蔑視。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文人名士都是這樣不注重儀容和衛生,有一類人就恰恰相反,像劉禹錫、文天祥等人就十分講究衣冠整齊和身體清潔的,有些甚至還有潔癖。北宋書畫大家米芾就有嚴重潔癖,以至於“不與人同巾器”。他與朋友一起欣賞他視為珍寶的一方名硯時,因為朋友沾著唾沫研墨,米芾就當著人家的面把硯臺扔了,一點禮儀都不顧,弄得大家非常難堪。可是米芾如此行事,已經犯了官場交往大忌,遇上豁達之人,也許一笑了之,如碰上量窄意偏的睚眥必報之輩,就要惹禍上身了。

楊皓是北宋時的官員,也是黃庭堅的朋友,與米芾也多有過從。他們常在一起飲酒賦詩,切磋書畫技藝。有一天他們又一起來酒樓小酌。楊皓是個不拘小節的灑脫人物,頗有魏晉遺風。席間,他叫來了三個歌妓,一邊喝酒,一邊聽歌,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喝到興起時,楊皓離開座位,走到一個歌妓跟前,撩起歌妓的長裙,把她的繡花鞋脫了下來。他把繡花鞋擱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一下,把酒倒進鞋子裡,對大家說“:這叫鞋杯,今天咱們用這個喝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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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皓居然用女人的鞋子喝酒,這其實就是在當時士大夫中流行的“鐵崖之癖”可是如此重口味,米芾豈能忍受,他當即變了臉色,楊皓話音未落,他已經一腳把酒桌踢翻了。楊皓身為朝廷命官怎能當眾受此羞辱,頓時惡從心頭起,從此恨上米芾,伺機對其報復。後來米芾因為被人告發偷竊一幅名畫,此案正好落到了楊皓的衙署裡,楊皓趁機羅織罪名,把米芾關進牢裡幾天不給飯吃,在米芾餓得兩眼發綠時,讓獄卒給他一碗飯,又當面把尿桶裡的屎尿拌在飯裡,米芾快餓死了,也顧不得許多,只能吃了下去,楊皓這才算出了一口氣。楊皓所為固然是既不仁,且無德,可米芾也是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價。


中國文人曾迷戀魏晉風度,千餘年來樂此不疲,“五四”後仍有遺存

元四家之一倪瓚,潔癖程度不下於米芾。《南村輟耕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倪元鎮有潔病。一日,嘗眷歌姬趙買兒,留宿別業中,心疑其不潔,俾之浴。既登榻,以手自項至踵,且捫且嗅,捫至陰,有穢氣,復俾浴,凡再三。東方既白,不復作巫山之夢,徒贈以金。”譯成現代文的大意是:某次倪雲林看中了一個歌姬,把她帶回家。怕她不乾淨,便讓她洗澡,上床後把她全身聞了個遍,覺得還是不乾淨,就讓她再洗,再次上床後,還是覺得不乾淨,又讓她洗,就這樣折騰到天亮,除了洗澡,啥也沒幹,只能給錢讓她走人。

其實那些士人無論邋遢不羈,還是潔癖纏身,無非是要表現自己卓爾不群的清高處世姿態。那些以魏晉風度自詡的文人,自恃才高八斗、學識過人,因而恃才傲物,睥睨天下。他們總以為自己的智力和精神可以凌駕於芸芸大眾之上,所以鄙視世間習俗。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一切都故意與世俗相悖。世人注重姿容儀態,他們就故意邋里邋遢,人們一門心思想著做官,他們就故意拒絕入仕,普羅大眾沒有不貪戀財物的,他們就要顯示視金錢如糞土的姿態,營造“身無長物”的高冷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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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一些士人確實是整天或勤於做學問,或忙於問政務,顧不上打理個人姿容,疏於對身體和衣物的清潔,像王安石就是這一類。但其實他們內心也是喜歡通過落拓不羈的外形來表明他們的不同於凡夫俗子。他們再忙,洗澡擦臉的時間總是有的,只是他們並不以邋遢為恥,反而認為這是一種風度。這種認識在中國由來已久,在文學作品或是世間傳說中,那些修為高深的高人,往往以這種形象出現,武當派高人張三丰就被稱為“邋遢張”,還有布袋和尚以及丐幫幫主洪七公,無不以這種形象示人。雖然五四以後,魏晉風度仍有遺存,但在當代文人中已經難覓蹤影,可是網紅流浪大師沈巍的出現,是否預示著魏晉風度會再次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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