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多輪高級別經貿磋商、歐盟與英國政府達成“脫歐”協議、日韓貿易摩擦……在2019年，世界各國形勢風雲變幻，各個國家的留學政策、入學門檻和留學費用，直接或間接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反映在國際教育領域，最為直接的體現為留學人數的變化。
公開數據顯示，2018至2019學年赴美中國留學生近37萬，佔美國國際留學生的33.7%，雖仍在增長，但同比僅增1.7%，為十幾年來最低增速。而英國方面，2018年10月至2019年9月，第四層級簽證（學生簽證）簽發超119697人，增幅達到21% 。
一方面，中國在美留學人數漲幅再度下降；另一方面，赴英留學人數則高速增長，呈現高歌猛進態勢。與此同時，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迪拜等一些“小眾”留學國開始崛起。
作為佔中國留學市場三分之一的美國，其留學增長放緩，是否也預示著這一留學市場達到天花板？出國留學還會繼續熱下去嗎?美國之後，誰將成為下一個最受歡迎留學目的國？
有業內人士認為，短期內，留學成本的增高、地緣政治環境的影響，以及教育投入的期望增加，相關學生家長的決策會更加理性。與之相對的是，留學行業提供的服務更加精細化和垂直。
“但這並不影響中國學子尋求更優質國際教育的熱度。”也有觀點認為，教育國際化的當下，留學還會熱下去。留學將下沉至更多群體，國際教育的選擇也更加多元。
赴美留學“降溫”
2019年11月，美國國際教育協會IIE發佈的《2019美國門戶開放報告》（以下簡稱《門戶開放報告》）顯示，2018到2019學年中，在美國學習的外國留學生總人數達到109.5萬人，其中，中國留學生有接近37萬人在美就讀，相比上一學年增加1.7%。
這是繼2009/2010學年，中國赴美留學人數迎來最大漲幅之後，連續第九年（非自然年）增長率下降。
數據來源《美國門戶開放報告》。
“在美學生數量”反映的是在美的中國留學生人數存量。對於每年新赴美學生數量的變化官方並未做過多披露。若通過數據看每一學年的絕對增長人數，或許能管中窺豹。
記者對比發現，2018/19年、2017/18年、2016/17年、2015/16年、2014/15年在美的中國學生增長數分別為：6207人、12586人、22208人、24507人、29601人。呈現逐年下降趨勢，直到2018/19年增長人數不足1萬人。
具體到各個階段，本科增幅比研究生要小。《門戶開放報告》顯示，2018/19年，中國在美的本科生有148,880名，研究生以上有133,396名，相比2017/18年，本科、研究生階段的學生人數只增長了0.2%、2%。
為什麼會呈現這樣的變化？郭蓓分析，“存量表示學生有進有出。以2018/19年為例，換一個角度可以理解為，大一新生入學的學生量可能跟這一年畢業學生人數持平，即大一新生數量與四年前入學的新生數量比起來，最多打個平手。”
在她看來，美國留學經歷了2014年前後的高速增長期後，現在正在逐步放緩。“本科生比研究生更多的放緩，其實表明了一個原因，相對低齡的學生出國留學，父母對長遠的考量更多，社會環境、政治環境、就業環境，都會讓他的選擇更加嚴謹、保守。”
根據美國商務部的數據，2018年，國際學生為美國經濟貢獻了447億美元，比上年增長5.5％。（來源：《美國門戶開放報告》）
另一個根本原因是，留學成本的增高。來自於美國國家教育統計中心的數據顯示，自2013年至2018年，美國公立高校的學費從2.1萬美元提高至2.57萬美元，平均增長了18%，私立高校的學費上漲更快，增幅近6000美元。留學監理網創始人兼總編輯胡本未分析，當留學成本增高、家長對留學投入的期望增加，加之經濟進入相對平緩發展時期，諸多因素影響家長的留學選擇。
也有分析認為，對於留學生來說，又一大攔路虎是特朗普上任後，對中國學生的簽證申請審查更加嚴格， 尤其是機器人、航空、高科技製造等高科技領域。
據媒體公開報道，2019年10月教育展，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在簽證解析講座上稱，特定專業的申請者都需要接受行政審查，即“STEM”（編者注：科學Science、技術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和數學Mathematics四門學科英文首字母縮寫）”。
“審查趨嚴”的聲音成為一股湧動的暗流，影響著中國學生的留學決策。來自於新東方的一項數據調查顯示，對比3年數據，美國依然是意向留學人群最熱衷選擇的留學國家, 但熱度呈現逐步下降的趨勢，而意向去英國留學的學生佔比則逐年上漲。
簽證的審查是否影響最終的簽證通過率？據美國駐華大使館去年在10月20日中國國際教育展上披露的最新簽證發放統計，2019年4月-8月，美國向中國簽發的學生簽證（F1）不減反增，總計為89179張，比2018年同期多出5869張。除此之外，官方暫無更進一步的數據披露。
“去年的簽證通過率跟往年差不多。並未看到所謂的明顯降低。”多位留學行業從業者告訴記者，從所在機構的簽證通過率來看，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郭蓓也對此持相同態度。據稱，2019年機構幫助申請的F1簽證通過率與往年相同。她預測，短期內研究生階段的留學仍會持續增長，本科階段的留學放緩。
“所謂簽證申請的難度增加，我們並未看到。堅定去美國的人還是會去美國。影響更多的是，搖擺不定的申請者。”一位留學顧問說道。
“國際學校把這個風頭搶去了，近幾年，赴美低齡留學趨勢放緩。”胡本未認為，近年來家長對國際化教育的需求不增反減，國內國際學校發展較快，導致一部分家長會選擇先在國內讀再去國外，導致留學時間後置。
英國留學進入黃金期
相比於美國留學的增長疲軟，2019年英國卻迎來最高光時刻。
英國簽證與移民局(UKVI)數據顯示，2018年10月至2019年9月，第四層級簽證簽發超過119697，增幅達21%。而據UCAS(英國大學招生服務中心)，截至2019年6月30日，來自中國本科生的申請量增幅高達30%,達到19,760人 (比2018年增加4520人),約佔英國UCAS本科申請總數的3%。
英國留學上升趨勢與近年來英國對留學生釋放的利好政策不無關係。
為支持國際學生在英就業，2019年3月16日英國教育部與國際貿易部聯合發佈了新的國際教育戰略——從英國院校畢業並獲得相應學位的國際本科生和碩士生，在畢業後其學生簽證有效期將延長至六個月;獲得博士學位的國際學生，有效期則延長至一年。在此期間，學生可不受限制地尋找就業機會。不到半年，英國內政部宣佈，2020/2021年夏季或之後完成課程的國際學生，將有資格獲得為期兩年的 PSW簽證（畢業生工作簽證）。
除了政策層面的利好外，英國高校也釋放信號：部分高校推出兩年制本科、多數高校承認中國高考成績……
啟德對中國學生留學意向國家和地區的調查顯示，英國成最受學生歡迎的留學目的國。
“英國已經超越美國成為中國學生意向留學地首選。”啟德教育發佈的《2019中國學生留學意向調查報告》稱，學制短、教育質量有保證、社會安全性高等均成為了申請者選擇英國的主要原因。
記者注意到，2019年申請季，因為申請人數眾多，採取先到先得錄取原則的英國高校，有部分早早關閉申請通道。其中，利物浦大學，伯明翰大學金融管理碩士專業已於2019年11月6日停止接收申請，較上一年提前了一個多月。
新東方前途出國英國部經理劉紅雎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稱，相比往年，2019年有很多學生在申請美國高校的同時，還選擇了英美聯申業務，最主要原因還是希望自己有更多的選擇機會。據新東方前途出國不完全統計，2019年中國申請英國高校研究生的數量相比往年上漲約30%。
“從留學監理網後臺數據看，2019年比2018年英國留學諮詢增長了35%到40%。明顯的增長自2017年左右開始。”胡本未認為，英國的大幅增長與美國的增長放緩是有一定的關係的，比如，低齡階段的申請者會傾向於更安全的留學氛圍，而選擇英國。此外，留學成本也是很重要的考量依據。
此外，由於英國與中國香港的碩士階段的教育相對接近，導致英國的部分增長來自於原本考慮申請中國香港的學生。
多位業內人士預估，英國留學的熱度還會持續上漲。英國留學已進入到黃金期，2020年還是會持續熱度。
赴英留學人數增長變快，某種程度上也導致申請結果的“水漲船高”。郭蓓認為，到後面大家發現申請難度更高。“因為難度太高了，而申請者的能力水平難以進到更好的學校，就會考慮其他國家。這時候，需要做一個心理上的博弈，選擇英國，還是選擇其他國家。”
來華留學持續增長 “清退潮”下的嚴進嚴出
目前，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國際學生輸出國。而另一個需關注的事實是，中國正日漸成為一個國際學生接收大國。
據教育部公開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共有492185名來華留學生（不含港、澳、臺地區），來自196個國家和地區。學生數量比2017年增長了0.62%。
引進留學生政策是中國教育開放的重要措施之一。
2010年，教育部提出“留學中國”計劃。根據這份計劃的描述，到2020年，我國應成為亞洲最大的留學目的地國家，接受高等學歷教育的留學生達到15萬人。此外，教育部還推出獎學金政策，例如，以中國政府獎學金的形式資助對方國家學生來華留學。
迅速推進的來華留學發展計劃，也留下了一些後遺症。如來華留學生的質量參差不齊、高層次留學生佔比較低等問題，所謂的“超國民待遇”也引發爭議。
教育部曾先後印發文件，規範來華留學生招收以及培養等問題。其中在《來華留學生高等教育質量規範（試行）》文件中，明確推進中外學生管理和服務的“趨同化”。
根據要求，高校將來華留學生教育納入全校的教育質量保障體系中，實現統一標準的教學管理與考試考核制度，提供平等一致的教學資源與管理服務，如，高等學校應當明確規定來華留學生課程考試考核方式，在同一課程中應當對中外學生採用相同的考試考核方式。
高等教育所謂的“嚴進寬出”正在向“嚴進嚴出”發生變化。這一點正在來華留學生群體中發生。
2019年下半年，同濟大學、武漢大學先後公示了留學生被退學規定，復旦大學2019年公示的12名被退學研究生中，留學生佔了9位。清退的主要原因涉及部分留學生不按時註冊、不按規定參加教育教學活動、學習成績跟不上等。
“來華留學發展要堅持質量第一，嚴格規範管理，走內涵式發展道路。”是教育部對於來華留學的態度。
一方面吸引更優質生源來中國就讀，一方面，規範來華留學生管理。有觀點認為，不同於西方發達國家的高等教育階段，中國在吸引國外留學生層面，還需要結合自身情況做結構性調整，符合新時代的政治經濟發展方向。
北京民辦教育協會副會長、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會民辦教育分會副理事長馬學雷認為，吸引國際學生來華留學需側重職業教育。他指出，服務經濟和產業發展，既要“走出去”，也要“請進來”，有必要調整鼓勵政策，增大職業教育留學生的比重。國內先進的製造業技術和強大的經濟實力也能夠給留學生更多的職業技能、培訓機會和寶貴經驗，在此基礎上會有更多的文化認同。
市場迎來天花板 留學將下沉至更多群體
2019年，留學市場一半冰山一半火焰。
不同於其他賽道，留學是一個很受政治環境影響的教育細分領域。“對於每個國家來說，留學熱度會有一個高峰期和低谷期，差不多四五年的時間。”郭蓓認為，受地緣政治的影響，週期可能會延長或是縮短。
美國留學一直是撐起中國留學市場的主力軍之一。美國增速的放緩是否也意味著留學熱度的降低？
胡本未認為，中國家庭對國際教育的需求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呈現逐年增加的趨勢。教育是一個複雜的事情，影響家長的教育投入以及教育決策的因素有很多，不僅僅是外部環境，從整個市場看，近十年我國出生人口也在下降。“生源是保證留學生增長的根本，中國的少子化會從根本上影響生源供給。”
而從留學國家選擇上看，留學正呈現選擇多元化的趨勢。
通常觀念裡，留學是少部分家庭的選擇。郭蓓提到，從近兩年的數據來看，留學群體越來越下沉。以啟德平臺數據舉例，去年俄羅斯、馬來西亞、泰國等國家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中國留學生。
其原因之一是相應國家高等教育的競爭力、吸引力越來越大。記者注意到，近年來，馬來西亞、阿聯酋等與海外名校聯合，建立分校，這一舉措也成為了吸引留學生的其中一個原因。例如，阿聯酋的七個酋長國中，阿布扎比引進了美國紐約大學、法國索邦大學，迪拜引進了伯明翰大學、密歇根州立大學等。
郭蓓認為，未來留學群體將逐漸下沉，不僅僅是英美澳加等主流國家，像馬來西亞、迪拜等地的教育也會吸引更多中國留學生。“整體來看，未來留學的整體趨勢是選擇更加多元化，群體逐漸下沉和更加豐富。”
對留學市場而言，胡本未認為，留學市場將逐漸出現天花板。“流水線作業機構生存會越來越難，小機構、工作室的操作反而是更有效的。”
換而言之，留學將更細分，服務鏈條更長，甚至下沉至就業能力培訓、課外輔導、低齡監護等領域，留學市場也更加精細化、專業化。“未來，從事留學的機構會更多，不主動求變的中型機構，日子會越來越難過。”
新京報記者 方怡君 校對 付春愔 範錦春
閱讀更多 新京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