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屆奧斯卡已於2月10日落下帷幕，其中最有爭議的獎項應屬最佳動畫短片。獲獎短片《發之戀》雖然溫馨有愛但在不少人看來還是缺乏了一些藝術表現和立意高度，他們心裡的最佳動畫短片大多頒給了呼籲人們關注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影片《勿忘我》。但是在看完《勿忘我》後，我卻覺得它遠遠不如同為阿爾茲海默症主題的西班牙短片《偷臉賊》，這部影片雖是13年的作品，但其給我的驚豔感卻超越了一眾新片。
《偷臉賊》海報
短片講述了在一座黑暗冰冷的城市裡，發生了系列的恐怖偷臉案。一個丟失了半邊臉的女人驚慌失措找到保羅尋求幫助。作為偵探的保羅通過條條線索最終鎖定了嫌疑人的所在，前去抓捕，卻不知這是犯人的調虎離山計。還在偵探社休息的女人遭遇到了怪物的襲擊，保羅及時趕到，兩人殊死拼搏，最終揭露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一切只是老先生的一場夢，白髮蒼蒼的他，罹患阿斯海默症，正逐漸忘記熟悉的親朋、過去的自己、和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的妻。
本片是一名西班牙動畫學院的學生導演，斬獲了十來項國際電影節相關獎項。它用科幻懸疑的手法，表現了阿爾茲海默症患者與遺忘的對抗，呼籲人們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關愛。影片要表達的溫情內核同其驚悚的風格形成強烈反差，讓人更加感動深刻。本文將從其驚悚懸疑的氛圍打造、溫情愛意的主題表達、及其帶來的現實意義，三個層次來賞析這部動畫短片的魅力。
一、另類的驚悚懸疑風格引人注目，鋪墊後續的溫情反轉，給觀眾帶來極大的情緒反差和心靈震撼
不看到最後你是絕對想象不到《偷臉賊》要表達的主題，因為12分鐘的影片前11分鐘都在講述一個探案故事。而這11分鐘裡，導演竭盡所能渲染故事的驚悚懸疑氛圍，以營造最後的溫情反差。
《偷臉賊》影片截圖
首先，故事的時間和空間限定在漆黑的夜晚及封閉的空間內，製造出強烈的壓迫感
很多犯罪影片的故事時間都是夜晚，這是因為夜晚世界都浸入黑暗之中，無法探知事物真實外表的感覺，會給人造成一種天然的未知、無力、和恐懼感。《偷臉賊》也不例外。
漆黑的夜晚、昏暗的路燈，一聲尖叫劃破夜空，一個女人被未知的生物襲擊丟失了半邊臉。故事便是圍繞找出偷臉的真兇而展開。在整個探案的過程中，所有情節都在夜晚進行。無論是案情發生，還是陷入僵局，又或是有線索突破，黑暗讓一切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似真似假的不確定性，讓人對案件的探索欲更加強烈。
男主角保羅的偵探社是對案件線索分析的主要場所，也是全片大部分的場景所在。昏暗狹小的房間內，貼滿了受害者照片，有小孩、老者、青年等各種人物，但他們都沒有臉。夜晚微弱的燈光透過百葉窗照射進來，投在這些沒有臉的面龐上，忽明忽暗，陰鬱到讓人窒息。
《偷臉賊》影片截圖
而在保羅探案的過程中，他不得不在偵探社及兇手藏匿點幾個場景中穿梭。這種封閉空間與有限空間的切換，給人帶來更大的心理衝擊。例如長期在偵探社的壓抑感，隨著主角離開，這種壓抑感得到一定緩和，然而銜接封閉偵探社空間的是一條寂靜無人的街道，配以兩旁漆黑高聳的樓房，壓抑感並沒有釋放，反而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詭異而神秘。
果然進入兇手的藏匿點後，這種壓抑感迅速發展成恐懼感。這個藏匿點不是普通的房間，而是一個虛無的次元空間，充滿著詭異的紫黑色雲霧，不見邊際。懸浮在空間中的是一個個失去臉的受害者的木頭雕像，讓人毛骨悚然。
抽象的驚悚感通過導演對空間和時間的巧妙設定具象到了實體的事物上，這是為了後續通過對這些空間和時間的突破來粉碎前期所營造的緊張感，讓觀眾的情緒得到釋放、主題得到強化。
《偷臉賊》影片截圖
其次，在情節的設定上，將兩人的感情發展作為一個懸念點綴在案件的偵破過程中，為最後的主題埋下伏筆
女人丟失的半邊臉在影片中類似一個“麥加芬”的存在，指讓觀眾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快速進入情況的中心元素。影片也確實圍繞著這個謎面展開。
但在找尋偷臉賊的主線之下，還有另一條不易察覺的感情線深埋其中。就是女人和保羅的感情發展。
女人與保羅的關係也是全片的懸疑之一。
一開始女人來到偵探社，尋求保羅幫助。我們以為女人只是保羅的一個顧客。但她懷抱一堆材料線索，也就是因為這堆文件她才遭到追殺，我們又以為女人是保羅的助手。可作為一部12分鐘的刑偵短片，助手設定為男人顯然更利於情節的聚焦和推進。
那麼這樣一個女助手在故事中有什麼特別的用處嗎？一男一女，也只能是感情糾葛吧。
這個猜想果然在後續的發展中得到了驗證。在案情的偵破陷入停滯狀態時，女主給保羅泡了一杯咖啡，接過咖啡，兩人相視一笑，氣氛曖昧。這也就解釋了後續保羅和女人相互捨身救贖的理由。
在11分鐘的最後階段，兩人同偷臉怪在天台決鬥，這個來自異次元的怪物太過強大，兩人完全不是對手。女人被怪物挾制住，臉即將被怪物奪走，保羅奮不顧身推開了女人，自己的臉被怪物奪取。就在怪物要離開的時候，女人又衝了上去一把奪回了男人的臉。動畫的部分戛然而止。
《偷臉賊》影片截圖
經過這一番殊死搏鬥，兩人的關係也終於揭露，毫無疑問是互相的摯愛。兩人的感情是這段懸疑驚悚故事中唯一的溫情，在黑暗生死之中這段感情給觀眾帶來的感情慰藉愈加珍貴，影片溫情的主題在驚悚懸疑的情節中得到些許展露。這也為最後患阿爾茲海默的老人重新記起妻子埋下關鍵的伏筆。
二、用二次元到三次元的突破揭曉溫情主題，深刻剖析了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內心掙扎
回到前11分鐘的最後結尾，女人從怪物臉上奪下男人的臉，慢慢帶回男人臉上。這裡鏡頭採用男人的第一視角，臉像面具一樣慢慢罩了上來，蓋住鏡頭，畫面陷入空白。
再次亮起，是一張真實的蒼老女人面龐，動畫故事就此結束，影片從二次元突破到了三次元的真實世界。所有動畫裡的線索，都在現實裡得到了印證， 那本收藏了所有被剝奪臉的受害者的照片簿是記錄老人一輩子經歷的照片集，虛無空間裡的縫紉機雕塑是家裡角落的老舊擺件，還有那個陪保羅尋找兇手的女人是一直守護在身邊的妻子，而保羅就是鏡子裡映出的白髮老人——一直對抗阿爾茲海默症這個偷臉賊的主人翁！
《偷臉賊》影片截圖
所有的謎題得到了解答，這不是一個偵破偷臉案的懸疑故事，而是一個阿爾茲海默症患者和病魔苦苦對抗的夢魘。
與其他阿爾茲海默症主題的影片不同，《偷臉賊》從患者的夢出發，以患者的視角給我們展現了他們內心的痛苦與掙扎。阿爾茲海默症就像一個強大的魔鬼，一個一個偷走患者腦海裡關於人生、關於生活、關於親人的記憶。在這個沒有記憶的世界裡一片荒蕪，黑暗永存。就像影片前11分鐘描繪的世界一樣，驚悚和懸疑是這裡永恆的主題，而不知藏在哪裡的偷臉怪又會什麼時候出來作案。
面對這個沒法治癒的疾病，病人弱小又無助。但他們還是竭盡全力去找尋失去的記憶，拼命和自己即將逝去的理智做痛苦而又艱難的鬥爭。
我們關心阿爾茲海默患者的日常起居生活能力，但這只是浮於表層最基礎的問題。患者的內心世界，他們的精神領域，我們很少進入。《偷臉賊》以動畫的形式將患者與病魔激烈的內在鬥爭展示在我們眼前，讓觀眾第一次意識到了他們的內心有多麼痛苦，他們對於自己的記憶有多麼渴望，他們對於記憶的失去又有多麼無奈。黑暗、驚悚、懸疑的氛圍不是導演刻意為之，而是阿爾茲海默症的患者內心就是這麼壓抑難捱。
影片的最後，男人戰勝了病魔想起了妻子，兩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畫面溫馨而感人。可在現實生活中，阿爾茲海默無藥可救。記憶、理智終會離開他們日益不清的大腦，他們會慢慢忘掉一切珍貴而美好的記憶，最終成為一個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空殼。這個漸變對身邊人是折磨，對他們自己更是無法越過的苦難。結果我們無法改變，但過程我們或許能做些什麼。
《偷臉賊》影片截圖
三、面對阿爾茲海默症，愛是永恆的紐帶
根據《2019世界阿爾茲海默症病報告》，目前全球約有5000萬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並且這個數字還會每三秒增加一個，中國更是有1000萬左右的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位居全球第一，同時也是全球新發病例增速最快的國家之一。
全球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人數預計
人們也越來越重視這個對病人造成精神和身體雙重摺磨的疾病。在宣傳上，不少影視作品中都能見到它的影子，例如去年大熱的《都挺好》，正在熱播的《下一站是幸福》，主角的父親都是阿爾茲海默症的患者。在科普上，各大醫療網站平臺都詳盡的介紹了阿爾茲海默症的預防措施和早期症狀，讓普通民眾們能通過生活作息的調整降低患病幾率或者在發病早期就能快速識別得到針對治療。在藥物研究上，雖然阿爾茲海默症的藥物研發失敗率是所有藥物中最高的——高達99.6%，但各國還是在此投入大量的研究人力和物力，去年年底，美國某藥物公司更是宣佈首款可治療藥物進入臨床試驗。征服阿爾茲海默症的路途上，我們一直前進著，雖然目的地尚遠，但曙光已可見。
而在這個征途上，作為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親人可以做些什麼呢？
1、用愛與陪伴化作武器，同他們並肩作戰
阿爾茲海默症的治療是一件非常專業的事情，我們可能無法參與。但在對抗遺忘的戰爭上，我們和患者共同的記憶將是最好的武器。就像《偷臉賊》裡女人一直陪伴在男人左右，雖然她已經失去了半邊臉，男人開始將她遺忘。但她還是用自己的愛與陪伴幫助男人最終衝破黑暗想起了自己——他的妻子。
這個過程或許充滿艱辛，疾病或許讓他的行為變的怪異，但請多一點耐心和包容，愛與陪伴是對抗遺忘最溫暖的治療方式。
在著名兒童文學家任溶溶翻譯的《奶奶好像……變樣了》畫本中，就有這樣一段話“ 奶奶沒有變之前，是我的守護天使，帶給我溫暖和愛。奶奶變了，是因為她病了，得了阿爾茲海默症，她開始變成一個孩子，這個時候，我來守護她……愛是一種輪迴。你曾經牽著我去看世界，我會帶著你回望這個世界。無論一切如何變遷，愛是永恆的紐帶。”
任記憶如何逝去，我們與親人的愛永不變，愛是希望，愛是責任，愛是守護他們對抗遺忘最好的武器。
《偷臉賊》影片截圖
2、坦然接受既定的結局，優雅的放開回憶擁抱新生
阿爾茲海默症像凌遲一樣一點一點剜去病人的記憶，徹底忘記所有是目前唯一的結局。看著曾經養育我們長大，教導我們人生的親人慢慢成為一個小孩，一個封閉在自我意識裡的“新”人，是一段痛苦非常的歷程。明明是兩個人的記憶，卻只有一個人清醒。
就像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歸來》一樣。多年以後，陸焉識回到家中，深愛的妻子已經患病不認識他。他們經歷了那麼多磨難，終於能再一起，卻被阿爾茲海默症阻擋了最後團聚的腳步。面對曾經深愛的親人，陸焉識選擇了接受，每天陪著妻子去等待那個已經歸來的自己。
《歸來》海報
像《偷臉賊》那樣的溫情結局現實中太少了，更多的是像歸來那樣，遺忘才是既定結局，無力掙扎也無能反抗。我們能做的只能坦然接受。雖然缺失了記憶，但我們深愛的親人依舊還是他，只是感情由雙方的事變成了清醒的人單方面的付出。可這有什麼關係，愛的人還在，優雅的放開回憶，與這個“新”的親人共建新的記憶擁抱別樣的人生，也是一件延續愛的壯舉。
四、結語
西班牙的懸疑片世界聞名，但沒想到他們還能用這種懸疑的手法表現出如此溫情的主題。懸疑驚悚的營造無可挑剔，最後突破次元壁的反轉更是精彩至極，讓觀眾的代入感極強。影片前後的巨大風格反差，讓影片表達的溫情主題得到了多角度的詮釋，讓人深深感動，同時也呼籲了人們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關愛，完美的完成了它的溫情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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