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早已經發生，可到如今我仍希望那只是個噩夢！
河西走廊，焉支山下，有兩個山灣村，一個叫上山灣，還有一個叫下山灣。
兩個山灣村緊緊相鄰、一衣帶水，卻因為一道山樑和一條小河的阻隔，分屬不同的鄉鎮管理。
1
上山灣有個寡婦，村裡人稱她“惹不起”。
惹不起是從外地嫁到上山灣村的，她男人叫劉福海。那時候村裡人都叫她福海媳婦，她還不是惹不起。
結婚後一年，福海媳婦生了個兒子。兒子會跑後，劉福海就去附近的羊虎溝煤礦找活掙錢去了，小兩口男主外，女主內一心一意要把日子過好。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劉福海在下礦井時，被塌方的礦渣砸死了。
事已至此，不能人財兩空，有人就給福海媳婦出主意：“你得哭，你得鬧，撒潑、上吊、喝農藥！”
深知孤兒寡母生活的不易，福海媳婦為了養活孩子，只好去礦上哭、鬧、撒潑、上吊、喝農藥。所有的過場都走了一遍，福海媳婦終於用福海的命換回了八萬塊錢。
八萬塊錢拿回家，福海媳婦才真正傷心欲絕地哭了一場。
福海媳婦還沒抹乾眼淚，村裡的七叔八嬸就上了門。
“人死為大，發送死人要緊！”
親戚鄰里一邊安慰福海媳婦，一邊幫襯著孤兒寡母按鄉俗安葬了劉福海。
入土為安，福海媳婦感激鄉親們的熱心腸，她抱著孩子上門去感謝幫襯了自己的人家，並送去了白事上的各種供養。
“親戚道里，說這話就見外了！”
“你們真是幫了大忙了，要不然我連男人都發送不了。”
“遠親不如近鄰，誰家沒個急事情？遇到事情了，還不是你幫我，我幫你地過活！”
“我現在是孤兒寡母，以後免不了還要麻煩你們。”
“哎呦，說啥麻煩不麻煩！窮幫窮，富幫富，鄉里鄉親客氣啥！”
“說的也是，以後你們有啥事，我能幫到的一定幫！”
“本來我是不好意思向你開口的，既然你說了這話，我也就不把你當外人了，我還真有事求你。”
“嬸子、叔，有事儘管說，我能幫啥忙？”
“你看，我家二牛下個月娶媳婦，現在我這手頭實在有點緊，你要是不把我們當外人，先借我們5000塊應應急，等二牛結婚收了禮錢，我們倒過手，一準就還你。”
“好，我回頭給你們送來。”
就這樣，福海媳婦感謝了一圈下來，八萬塊錢就借出去了多半。
借錢的人有的說三五天還，有的說十天半月還，最久的也是說三五個月就還。
福海媳婦心想：“救急不救窮，現在人家手頭緊，把錢借給人家，屬於雪中送炭，既解了人家的燃眉之急，又還了人家的恩情。”
沒過幾天，又有人上福海媳婦的門來借錢，這些人平時也很少來往，關鍵時刻也沒見閃過人影，再加上所剩的錢也不多了，福海媳婦就回絕了借錢的人。
“不走的路走三遍，不求的人求三回，我就不信你劉寡婦沒有求我的時節，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借不到錢的人罵罵咧咧走了。
寡婦門前是非多，不久，福海媳婦也成了村裡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劉福海死了沒多久，劉寡婦,就急著尋男人哩！”
“你咋知道？”
“她悄悄託人找下家哩，託的人是鄰村的，那人正好是我婆姨表舅的鄰居……”
“前天晚上狗叫得厲害，把我吵醒了，我正好起來出門上了回茅房，回來的時候你們猜我看到啥了？”
“半夜三更的能看見啥？該不是看見鬼了！”
“鬼日的，我看見劉寡婦家的門開了，閃進去個人！”
“還真是看見鬼了，是劉福海回來了嗎？”
“我就看見了個背影子，但肯定不是劉福海……”
“哈哈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劉寡婦還不到三十，那可比豺狼虎豹還厲害哩……”
鄉里人閒諞傳，都擅長添油加醋，不久關於福海媳婦的風流是非就被嚼舌根的人傳得有鼻子有眼了，福海媳婦也就成了人們常說的劉寡婦。
傳是非的人裡，有的是借過劉寡婦錢的，有的是沒借到錢的。借過錢的現在總是明裡暗裡地躲著劉寡婦，沒借到錢的現在總是人前人後地挖苦劉寡婦。
“舌頭在人家的嘴裡長著，我還能夠把別人的嘴糊住？”劉寡婦無奈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一天天長大，借錢的人卻一直沒有還錢的動靜，劉寡婦開始有點著急，上門去要過幾回，都沒能要回錢來。
一來二去，借錢的人家和劉寡婦好像有了仇似的。
先是胡攪蠻纏地賴賬，“我們幫你發送死人也沒要你一分錢，現在城裡打工一天的人工費也不下200塊……”
接著恬不知恥地辱罵，“你個騷貨，快滾吧，拿著男人命換來的錢養野漢子，我把錢早燒給劉福海啦……”
最後明火執仗地毆打，“把你個臭婊子的嘴撕爛都不解恨，扇了你幾個嘴巴子把老子的手都弄髒了，呸！我踢死你個婊子養的……”
驢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劉寡婦想到當年要那八萬塊錢的事，心裡下定了決心，“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又不是沒有拼過命，我要不回錢來，我就不是我媽養的！”
第二天一早，劉寡婦就上門去討債，對方一言不合又要動粗，劉寡婦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脫了個精光，躺在人家院子裡打滾耍賴、大哭大鬧。
誰家見過這陣勢！一個個臊得慌，悄楚楚給劉寡婦把錢還上了，連利息都沒人敢少。
從此以後，村裡人再沒人敢惹劉寡婦，因為誰也惹不起，“惹不起”的名號就這麼代替了“劉寡婦”。
一轉眼，惹不起的兒子也長大成人，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可是惹不起的名號太響，誰家願意和她攀親家？
惹不起千方百計給兒子從河東地區花錢買了個媳婦。兒媳婦一進門，惹不起倒是百般呵護，唯一一個要求就是想早點抱孫子，安享晚年。
兒子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兒媳說：“老大生女兒好，還可以再生。”
惹不起臉一沉第一次在兒媳婦面前發火：“我對你好，是不想你遭我一樣的罪，不要給點顏色，你就開染坊！要是生了女兒，我立馬抱出去扔山裡喂狼！”
兒子兒媳一聽這話，嚇得不敢吭聲。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孩子剛呱呱墜地，惹不起就分開腿來看，看了一眼，二話不說，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兒子見惹不起氣哼哼地抱出孩子來，就知道是生了女兒。兒子上前想接過孩子來看看，不想惹不起一個嘴巴就扇了過來。兒子從小就怕惹不起，但捱打這還是第一次。
惹不起讓兒子把孩子扔了，兒子剛要求情，就被惹不起一頓嘴巴扇了過來，兒子沒辦法只好照辦。
兒子用一個芨芨編的草筐提著孩子往後山走，那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很大、很圓，兒子一路走一路掉眼淚，不知不覺從後山走到了河邊，狠狠心把提孩子的草筐放到了河面上。
“孩子呀，你奶奶要把你喂狼吃，你爹我沒本事，只好把你放河裡，你要命大就去找個好人家，你要是沒命就餵魚兒……”兒子跪在地上磕了十八個響頭。
2
下山灣村有個人叫彭樹仁。
彭樹仁是個泥瓦匠，專門給人家砌灶臺、泥煙囪。
彭樹仁砌的鍋灶上火很旺，泥的煙囪走煙特好。十里八鄉人家的灶臺、煙囪十有八九都是請他砌的。
彭樹仁修好煙囪一定要虔誠地祭奠灶爺爺，主人家要備上好酒好肉，彭樹仁在房頂上，嘴裡唸唸有詞默默禱祝一番，燒了黃紙，再把供品拋撒下來，好酒打開往煙囪裡澆奠過，主人生火試灶就很順利。
也有不信邪的主人家，曾經不備供品祭奠灶爺爺就直接生火試灶的，結果煙全從灶口倒出來，燻得滿屋子人流著眼淚跑出來，蹲在院子裡咳嗽不止。
彭樹仁說：“灶爺爺是神仙，每年都要上天言好事，平頭百姓哪有不燒紙、不敬神的道理，趕緊去置辦兩份供品來，我替你們獻給灶奶奶，讓她老人家給灶爺爺吹吹枕邊風，替你們求求情，把這災禍禳一禳。”
主人家這才害了怕，趕緊置辦來雙份的供品，求彭樹仁禳災。
說也奇怪，當彭樹仁把好酒澆奠進煙囪後，那灶裡的煙一下子就從煙囪裡冒了出來，灶火旺盛，炊煙裊裊。
每次彭樹仁都獨自一人在房頂上，一邊享用酒肉瓜果等剩下的供品，一邊逍遙自在地唱起了涼州小曲。
“工匠事，不可攬；日夜間，不得閒。斧鋸錘錛叮噹響，一年四季苦熬煎……”
肉吃盡，酒喝乾，彭樹仁哼著小曲下房來，扒拉兩碗主人家做好的臊子面，拿了工錢悠悠回家來。
彭樹仁一進門就看到婆姨在偷偷抹眼淚，他知道婆姨又是為了懷不上娃娃的事傷心。
結婚十年，婆姨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彭樹仁帶著婆姨燒香拜佛，尋醫問藥，該想的辦法都想了，就是懷不上。
今年彭樹仁聽說城裡的醫院可以檢查出毛病的根源，帶著婆姨去做檢查，各種檢查挨個做了一遍，結果出來後醫生說一切正常。
既然啥都正常，那是哪裡出了問題？婆姨就跑去涼州城裡找神漢算命，神漢說是家裡人做了缺德事，遭了現世報。要想化解只能自己家人再不要做缺德事，一心一意積德行善，或許可以在四十歲之前有孩子，否則就只能斷子絕孫了。
婆姨回家來思來想去，覺得缺德事就是彭樹仁搶了灶爺爺的供品吃，今天見彭樹仁又去給人砌灶臺，知道男人肯定又吃灶爺爺的供品了。
彭樹仁一進門，婆姨就把神漢的說法，和自己的尋思都哭訴了一番，最後求彭樹仁再不要給人家砌灶臺了，就算砌，也不能再吃灶爺爺的供品。
舉頭三尺有神明。彭樹仁想了一回，也覺得是神明在懲罰自己，就發誓替人家砌灶臺再不收錢，更不會再貪吃灶爺爺的供品，這樣也是積德行善的法子。
從此以後，彭樹仁再不收砌灶臺的工錢，祭奠完神明也再不吃剩下的供品，連主人家的臊子面也堅決不吃一口。他每次都自備乾糧，為了解酒癮還會灌上半斤青稞酒隨身帶著。
一次，彭樹仁給上山灣一戶人家砌灶臺，完事就翻山樑回家，走到半道肚子餓了，就拿出乾糧坐到棵大樹下吃，吃完又喝了一陣子隨身帶的青稞酒，誰知不知不覺靠著大樹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彭樹仁被一陣陣嬰兒的哭聲吵醒了。他醒來之後被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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