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創作中的意象思考

《談藝隨筆》節選二

藝術不僅娛樂欣賞者的眼睛,更要娛樂他們的智慧。

中國畫的筆墨屬全方位表現,把精神與筆墨分開是極端錯誤,不可孤立,只有筆墨落在紙面上才具有實質的意義。中國畫主、客觀、歷史、文化納入一體才能構成中國畫創造。其自身體系尚在不斷沿襲、發展,深具包容性,時代只能更賦予它更多、更強的生命力。

立場決定看法。繼承前人成果和高難度的基本功訓練是創新的起點。堅持繪畫功能的綜合性,重視縱深的文化修養,將繪畫看成是人的(尤其是全面發展的文化人類型畫家)完整人格的外化。

畫家創作中的意象思考

吳昌碩作品《秋容匝地 石氣凌天》

吳昌碩以金石入畫造成的渾厚氣概;齊白石的率真;黃賓虹的黑墨團中透露出來的蘊籍修養;潘天壽的風骨,都將傳統繪畫推到一個新的境界。

每一家對生活提煉的角度都有差異;吳昌碩是書法、金石入畫,自謂“畫氣不畫形”,重感受和文人氣,不重生活細節,氣度夠即可,中國文化的包含性較多。八大、吳昌碩感覺又不一樣,思想內容、具體風格都不同,以及所採取的具體手段也不一樣。

八大人生觀的色彩很重,一隻鳥、一朵花、一條魚,都賦予其憤懣的情緒;用筆上、構圖上最易體現出白眼人生的東西全拉了出來,極個性化。他的魚畫得非常好。

看作品的整體首論潘天壽。他氣吞天地,格局極大,極用心、成就大,與吳昌碩相比還不一樣,主要在構成、氣勢上用心,利用個人、客觀極妙,對空間、格局領會頗深,構圖上集諸家之大成,核心之外的空隙、餘地、全清楚,把任伯年僅當作基礎;而道家、文史的大框架建構得很明確。

畫家創作中的意象思考

清 八大山人《荷花水鳥圖.》

潘天壽表現個人氣度,胸懷博大,內蘊較多;既有吳昌碩之文章(來自金石、書法、詩詞等),又極大的發揮了博大精深的內心精神世界。技術與藝術區、性格和風格,藝術本體的東西任何人都可以掌握,但人品不高從根本上還是要表現出來的,而精神也最終會體現出來,帶有社會性、歷史性等客觀的東西,創作上整體的看,必然要表現。歷史上大師的標高、正氣、雅緻、書卷氣也必然會表現出來。藝術又不可能全面地反映客觀,正如不能全面地反映人一樣。

潘即最為典型,他很寬泛的對待文化諸方面,但又很細膩,有李白、杜甫之共同特點,做學問治學態度非常嚴謹,思想境界很高。

任伯年市井氣,缺乏詩詞、金石之文化氣息,轉入註定抓取自然物態、蟲鳥之生動氣。他的人物、山水、花鳥都可謂生動。

畫家創作中的意象思考

潘天壽《晴晨》

石濤表現生活更多,比之八大、缶翁挖掘出更多生動,較為貼近自然狀態,又加上了許多詩的境界;他將禪宗與大自然之美的熱愛體現較多。

王鐸書法的幾個墨團和石濤的墨點是一樣的,一幅畫也許正是需要這幾點墨疙瘩。濃淡乾溼的對比說起來是有限的,可又是無限的,畫面要完整,創作過程當中要經常想一想缺少什麼因素?

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看上去隨意,但事實上很嚴謹。大家做畫,不僅注意小變化,而分成幾個大色調,強調整和大的對比關係。

齊白石從早期的東西看,可知其藝術感覺好、悟性高,畫什麼不象什麼就高了。中國畫形準了,筆不到位也不行。齊白石對生活觀察的很仔細,比如僅蘑菇的變化就有許多種。白石畫蜻蜓翅膀上的小細線極細但不弱,畫工的東西,寫實容易寫意難。齊白石既不是個文人,極力向此方面靠攏,對生活的熟知,將俗的東西變雅(生活中非常熟悉、人人皆知的俗物,搬上大雅之堂)。齊畫少陳腐、重趣味,極有才氣,他的感覺特別對。

齊白石猶如晚熟的果子,順其自然而得,不與身外奢求,瓜熟蒂落。而黃賓虹更加明瞭生命過程,亦更體現老子精神,退長、綿鬱,培元固本,根深蒂固,參透生命。散木為無用之木,而散木最長久,英雄即意味著悲壯。品味人生,休永遠誤讀,尚新求實,好奇、喜新厭舊---即人無止境的永遠追求。

畫家創作中的意象思考

齊白石《芭蕉書屋》

潘天壽對八大之畫贗服已極,“以虛求實,古無二得,落落疏疏,妙極難極”。八大表現事物,深刻之極。“繪事極重虛實”;賓虹先生雲:“虛處不可空虛,還得有景,密處還得有立錐之地,且不可使人感到窒息。此語,即虛中注意有實,實中注意有虛。實中之虛,重要在大虛,亦難於大虛;虛中之實,重要在於大實,亦難於大實。而虛中之實,尤難於實中之虛也。蓋虛中之實,每在佈置外之意境。”“聖人者傳不言之教”潘先生以奇絕險峻而反行平和清淡之道,以強其骨求其傳統的發展,膽量自始至終對待藝術態度已涉險。

中國畫的簡筆或曰意筆人物畫,從唐代的王恰、宋梁楷、明徐渭、王洽乃至清代黃慎,可謂傳統悠久。梁楷人稱梁瘋子,他的簡筆人物畫開一代先河,為超世紀畫家。徐青藤以前意筆人物畫的用筆奔放而飄逸,自徐渭始,多以草書之法運筆,增強了書寫性與抒情性。而將金石篆籀筆法用於寫意人物,將飄逸、豪放化為渾厚、老辣而稚拙的是齊白石,造型極簡、喜歡誇張、不求形似、恣情傳神、富有情趣、個性強烈,把意筆人物畫推向一個新的高度。他“似與不似之間,”和黃賓虹“絕似又絕不似物象”都極重視表現內在、內視所把握的意象,而非表面形象的逼真,深宏與淳厚,接近突破中和原則,更具抽象性格。潘天壽把傳統規範推到邊界與險峰。

八大之畫基於功,表達流逝的美;潘畫立足於穩,靜極恆久,著意於鑄型。吳畫“墨池點破秋溟溟,苦鐵畫氣不畫形。”所謂畫氣不畫形,並非不要形,而是說氣比形更重要。那麼,什麼是氣?五代荊浩《山水賦》中即有“凡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跡畫不敗謂之氣,”明代唐志契《繪事微言》說:“蓋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俱謂之氣。而又有氣勢、氣度、氣機,此間即謂之韻;而生動之處則又非韻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窮,深遠不盡;動者,動而不板,活潑迎人,要皆可默會而不可名言。”顯然,吳昌碩說的以氣為生,就是作畫要以氣韻為第一,也就是氣盛則縱橫揮灑,機無滯礙,其韻自生動,形神俱妙,也就是杜甫說的“元氣淋漓幛猶溼。”“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生者只重其形,要寫生而多寫意,寫意而複寫生,自能形神俱見。”“萬趣融其神思”——宗炳。“得之目,寓諸心,而形於筆墨之間者,無非興而已”——沈周。“空本難圖,實景清而空景現,神無可繪,真景逼而神境生”——笪重光《畫筌》。“刪撥大要,凝相形物”——謝赫。這些都屬於意象思考。(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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