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推開窗，溫熱的風習習掃過面龐。窗外的鳥鳴明顯頻繁起來，午夜嘀嗒的雨水也不再透著寒意，武大的早櫻急不可耐地探出花苞。
是春天來了啊。
這個一年四季江水沸騰，粗線條方言與市井喧囂交織，以「朋克之都」著稱的城市，也只有在春天裡，方能尋見它難得的浪漫與溫柔。
墊著腳尖在窗前眺望，春光乍洩在陽臺上。而人們囿困於臥室和廚房，焦渴地等待著另一場「春天」的降臨。
疫情仍未過去，2020，我們在武漢錯過春天。
東湖梅園的梅花早在二月立春時節就已凌寒枝俏。粉梅嬌俏，白梅孤高。2萬多株梅花，340多個品種，浩瀚一片，如雲如霧如海，盛為壯觀。
「聞道梅花春信至」，一年之中，梅花期最早，是為春信。不過在武漢人心中，櫻花開了，武漢的春天才算真正到來。
往年這個時候，武大和櫻園已是人潮洶湧。
老齋舍紅木窗琉璃瓦，在櫻花的映襯下有種跨越時間的美。站在櫻頂眺望珞珈山，層林漸綠，櫻花樹似雲朵一團一簇。東湖櫻園裡花海綿延，花落似吹雪。
與春花一起盛開的，是對春天希冀，和無數關於愛的故事。
醫護人員們在花樹下合影，細嗅花香，這是我在這個春天所見的最美的影像。還有許多患者與援漢醫療隊約定，待到櫻花爛漫時，我們要去櫻花樹下擁抱歡笑。
春天的武漢，花事連綿不絕。暮春三月，比起櫻花的浪漫哀愁，盛開在植物園和華農桃林裡的桃花總是一副天真無瑕的模樣，比盡芳菲，灼灼春華。
不過在華科讀研的阿兜跟我說，她心中最燦爛的春天，是永遠滿載的校車裡前座男生襯衫上的肥皂香，以及每每經過東九樓前瞥見的玉蘭花，緋紅一片絢如朝霞。
再過些時候，油菜花也要開了，在華農鋪開十里金黃。風吹過，花田裡滾起層層金色海浪。中老年攝影團搬起長槍短炮，嫂子的五彩絲巾裹著煦風飄揚。
當然，沒有一個武漢人能在春天逃過花屆巫妖王石楠花的魔掌。讀大學時總抱怨湖工正大門用兩排石楠做迎客樹，操作太奇葩。而今少了它那生生不息的味道，武漢的春天，都好似不再完整。
那些曾經總是嫌棄的事情，現在想來，也變得好笑又美好。
和風吹拂山野，喚醒湖水，吹綠水杉。湖畔垂柳，舞姿嫋嫋。植物園的溫室裡日光傾斜如瀑，仙人掌霸氣生長，熱帶蘭花詭譎妖嬈。
春天的街巷裡，翠綠的爬山虎悄無聲息地攀上屋瓴，溫柔了這座城市裡的樓宇。月季擁滿街角，陽光穿過枝椏灑下零碎的光影，是春天獨有的清新。
姑娘們褪去厚重的冬裝，換上軟綿綿的毛衣和開衫。你看，整座城市，和在它懷裡生活的人們，都開始變得漂亮。
武漢的四季轟轟烈烈。冬天太冷，夏天太熱。唯有溫和如春天，是武漢人最愛湊熱鬧扎堆出門的季節。
如果你在這時候去磨山，每天一定可以遇到至少三波春遊的小學生。小孩子追著風箏、泡泡和雲朵奔跑，嘰嘰喳喳，和春天一樣可愛到犯規。
去東湖綠道騎行，是每個武漢人的春日必打卡事項。在好天氣的驅使下，人們常常會做出一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身邊的懶覺大王鍋仔，就喜歡在春天的週末早早地起床，去綠道騎行，避開人潮。然後再到水果湖的韓臘貴過早。
去年春天，朋友圈裡掀起一股野餐風。女孩兒們帶著紅色格子的野餐布，在草坪上鋪開，拿出點心和水果。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軟胖的雲朵在天空漫步，候鳥林間棲息盤旋。
每年這個時候，我媽總會拉著我去野外採薺菜，然後回家包餃子吃。去年我們在磨山秘林的水塘裡撈了好多銅錢草，帶回家養在花瓶裡，到現在依然生機勃勃。
春天大概是最適合逃課去戀愛的季節。2015年的春天，我和當時的男朋友一起以珞喻路為起點，穿越武漢大學。在凌波門前，看水波卷著書卷氣盪漾。然後又牽著手沿著東湖南路、白鷺街一口氣走到漢街。
那時才知道，原來這些地標可以這樣串聯起來，在春天裡和喜歡的人一起行走，再遠的路也不會覺得漫長。
春天的武漢，處處都是人們熱烈生活的痕跡。中山公園裡，健身的大爺單槓玩到飛起。江灘上的廣場舞大媽們必然不能輸，載歌載舞重出江湖。森林公園裡早早支起了燒烤架，開啟煙熏火燎模式。
昨日驕陽如炙，今朝涼雨飄飄。棉衣與短袖在街頭短兵相接，擦肩而過的瞬間，心裡互道一句“神經”，然後相忘於江湖。
窄窄長長的裡份裡有最詩意的理想，也有生活最原生的氣息。古著、茶社、雜貨店，轉個頭就與隨風飄蕩的秋衣和褲衩互打照面。
而現在我只能在家捧著櫻花盃，望著窗外的香樟解饞。往年的春日記憶，變得觸不可及。2020年，在武漢，窗戶和陽臺是離春天最近的地方。
用腳部丈量城市，橫跨「一城兩江三鎮四橋五湖」。串聯起武漢的脈搏經絡，舒展出武漢獨有的筋骨，漢馬是武漢春天專屬的全民狂歡。
2020武漢馬拉松有2.6萬個參賽名額，總報名人數達19.7萬人。其中，年齡最大的選手81歲。從數據就可以看出武漢人對漢馬的熱情。只是今年起跑的槍聲號角，也因疫情變得遙遙無期。
武漢馬拉松裡有熱血，也有浪漫。漢馬的賽道風景可謂國內一絕。它貫連武漢名片地標，一趟馬拉松，可將長江、漢江、東湖與沙湖通通收入囊中。
沿途的東湖水面煙波浩渺。仲春湖畔，風急時飛落粉紅櫻花雨，伴著鼓點般的腳步飛旋盪漾。水杉林蒼翠挺拔，聳入雲天。每一次呼吸，都溢滿負離子的味道。
連續兩年都中籤的幸運兒雨田跟我說，長江大橋的上坡路段是公認最累的一段賽道，但沿途風景的牽引，讓她無法停下腳步。
“你見過只有人潮沒有車流的長江大橋嗎？”她問我。黃鶴樓在對面巍然聳立，晨光灑在江面上，和浪花一起流浪。那一刻，天空、江水和大地都在她心裡，給她力量。
2019年漢馬，中途一度狂風暴雨驟起，選手們依舊步履不停。漫長的賽道拉鋸裡，是江湖兒女的熱血柔情，是平淡日子裡的英雄主義。
作為朋克之都的武漢，音樂節在春天裡濺起浪花。
2016年的草莓，宋胖子和陳粒來武漢。沌口體育館裡，陽光下蒸發荷爾蒙滋味，泥巴遇上小白鞋。我拉著朋友在人群裡踏著泥漿跳舞，現在想來，那時的我們真是毫無拘束，又土又酷。
不久後，我們就畢業了，青春散落，各奔天涯。去年，她發來陳粒北京演唱會的視頻，然後說，“不用再人擠人站著了，但還是和你們一起比較有趣”。大學時代關於青春最後的記憶，就永遠定格在了那個忽晴忽雨的泥巴地裡。
疫情下，演出行業遭受重創。草莓音樂節玩起雲蹦迪，Vox開啟線上平行世界之夜。但你我都知，要在熱辣辣的太陽下大口吞嚥新鮮啤酒花，在泥巴地裡萬人一齊吶喊「搖滾武漢」，這才算音樂派對。
武漢的春天，美在它豐富的層次感。再沒有一座城市能像他這樣將市井與浪漫，溫柔與激盪，魔幻與現世糅合得恰到好處。永遠飽滿乖張，湧動著生命力，充沛著矛盾與張力。
春天之所以可愛，只因它降臨於人間。待一切過去，將煙火還給市井，人潮重歸街頭巷尾。那時的武漢，隨手抓一束風，便是一整個春天。
當風開始溫柔的時候
我就知道春天又近了一步
縱然世間未曾有花朵與容顏永不凋殘
但我們仍希望
武漢今年的春天
可以再漫長一點吧
直到
我們在被疫情籠罩的冬夜裡
等到真正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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