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旱魃与黑鲨

当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百越之地颇有名气,人们送了我一个绰号,百越剑客。

我曾心高气傲的向天下所有练剑大师挑战,从无败绩。

我五岁识简谱,七岁学剑招。十岁用剑杀人,十八岁便可人剑合一。

黑鲨是铸剑大师欧治子的最后一件作品,欧治子临死之前几乎想要毁掉黑鲨。他说这把剑戾气太重,将会祸乱人间。

我之所以说几乎毁掉,是因为欧治子并没有毁掉黑鲨。

他在临死之前,指着身前的一堆破铜烂铁说,黑鲨已经被毁掉,但是他的谎言很快就被揭穿。

来找他求剑的要么是王公大臣、要么是顶尖剑客。没人相信欧治子的话,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对于铸剑的人来说,剑就像是他的孩子。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孩子生性暴戾而将他杀死,就像欧治子不可能毁掉黑鲨一样。

欧治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他的山庄中,前来求剑的人就开始打了起来。我也是其中之一。

当我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向那堆废铜烂铁。我感受到我手中的龙渊剑发出一阵悲鸣。

那堆废铁中,竟然冲出一道黑影,直奔我手中的龙渊而来。

龙渊本也是出自欧治子之手,算是这位铸剑大师的得意之作。宝剑配英雄,当时的我配得上龙渊剑。

那黑影冲进龙渊的剑身,龙渊剧烈的颤抖。我能感受到两股力量在龙渊剑的剑身中争斗。

最终,有一方获胜,获胜的是黑鲨。

我看见龙渊变成了漆黑色,黑鲨占据了龙渊的身体。

这是一把可怕的剑,它竟然有了自己的元神。

其实龙渊也有元神,可是他不能像黑鲨那样元神出窍,抢夺另一把剑的身子。

我很兴奋,因为我觉得黑鲨能给我力量,我急需那种力量。

真正能让一个男人渴望力量的,无非就是女人。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全世界都说我不应该爱上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妹妹。

百越之地不比中原,算不上是礼仪之邦。可是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爱上自己的妹妹是一件正确的事。

更可悲的是,她不爱我。

我和妹妹自幼相依为命,我们都是孤儿,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相继死去。是我将妹妹带大,我竟然爱上了她。

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一样。没日没夜的想着她的模样,当我们一同拜入百越剑派之后,因为男女有别,我们被迫分开。

我每天除了练剑,最经常做的就是远眺她的屋舍。人群中,我总能第一个搜寻到她的脸。

女人都是敏感的,那年我十八岁,她十六岁。我们都已经在旁人口中得知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她开始介意我的目光,甚至在我含情脉脉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开始躲闪。

我的剑术进步很快,我成了百越剑派最优秀的剑客,可是我的心很痛苦,也很煎熬。

她已经不允许我砰她的手,那是我牵着长大的一双手。

她是那么美丽,一娉一笑,一悲一喜,都能让我牵肠挂肚。

我想,她一定也知道我的心事。

她开始回避我,装作不认得我这个哥哥。

这种煎熬竟然成了我苦练剑术的动力,我做到了人剑合一,掌门把龙渊剑赐给了我。龙渊剑是百越剑派的镇派之宝,这把剑给了我,也是在宣布我将成为下一任掌门。

我不想做什么掌门,我只想爱她。

我开始变得乖张跋扈,我恨这个充满繁文缛节的世界,我恨俗世中的那些眼光。

终于,在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我悄悄来到妹妹的屋外。

她还没睡,我看到昏黄如豆的灯光下,她在望着桌子发呆。

我轻轻的敲门,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

‘哥,你怎么来了?’

她向我走来,神情中毫不掩饰惊讶。

‘我,,,’

我望着她的脸,微微上扬的眼角,柳叶般的细眉,美的让我心颤。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她将门打开,让我进屋。

我的心已经沸腾了,这是她三个月以来,跟说说话最多的一天。这段时间,她其实一直在躲避我。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已经醉了。

‘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荒无人烟,没有世俗眼光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闻到来自她身上的芳香,气血上涌,我热血沸腾,终于开口讲出了这句不可挽回的话。

‘哥!’

我听到她这么喊着我,那音调,和我们人生的前十几年一样。

‘你不要说了,我觉得恶心。’

她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的心就像被万千根钢针扎了一样,我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颓然望着地面,只觉得所有的信仰全部崩塌。我想过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竟然觉得恶心。

恶心。这就是她给我的回答。

我不顾一切的冲向她,想要把她抱住,就像儿时那样。

她却狠狠将我挣开,一脚踢在我的小腹,剧痛使我清醒,我像一只死狗一样坐在地面。

我看见她拿起桌上的一张红纸,红纸上有两个大字——聘书。

‘我已经答应了掌门,做他的儿媳妇。’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听见这些。

当你深爱一个人,这种感情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很容易就变成了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房间的,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夜。

我当然知道,这种感情是可耻的。我也知道,我是自私的。她本是如花般的年龄,她本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她可以像一个普通女子一般,拥有自己的家庭,幸福的活过下半生。

只因为我的存在,让她陷入了深渊。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才明白,身陷情爱中的人,怎可能保持一颗冷静是心?

我讲这种羞耻的爱转化成了仇恨,我不可能恨她,仇恨无处发泄,我便恨上了那一纸聘书,还有那聘书的源头。

我提起掌门送给我的龙渊剑,后半夜,我来到了掌门的家。

我本以为以我的剑术修为,天下已经没有对手。

可是我错了,当我向掌门拔剑,并将心中的爱与恨全盘托出,掌门的的口中只说出了两个字。

‘混账!’

我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啊,可能我说出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

掌门手中没有剑,我却拿着龙渊刺向了他。

他没有剑,却胜过有剑。

我竟然杀不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房内的打斗声惊动了百越剑派的所有人。所有的弟子都像潮水般涌来,我越来越觉得吃力。我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我知道,我不是掌门的对手。

带着龙渊,身负重伤的我挟持了一个门下弟子,丧家之犬般逃离了。

我一剑杀了那个弟子,深深回头望了一眼她的屋舍。

灯亮着,我仿佛看到了她婆娑的泪眼。

耳畔传来了脚步声,整个门派倾巢而出,想要追杀我这个忤逆的弟子、丧德的禽兽。

我是一个恶心的人。

那夜之后,百越剑客这四个字已经变得臭气熏天,我成了天下的笑柄。

我并没有放弃,也没有从那虐恋中走出。

我得到了黑鲨,黑鲨比龙渊强得多。黑鲨的元神将龙渊挤了出去,我的剑变成了黑鲨。

我依旧心心念念着她,我的心就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无论如何都绕不出来。她的一颦一笑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画面无孔不入,让我痛不欲生。

黑鲨的确是一把好剑,他能给人力量。

我需要力量。

我提着黑鲨再次杀回百越剑派,门下弟子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怒吼着,砍杀着。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生命,而是一副副该死的皮囊。

我觉得黑鲨能够感受到我的心情,它同情我。

我一路杀到掌门的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剑术宗师,仿佛比此前老了很多。

‘百川,你已经坠入魔道,回头是岸!’

我听见掌门这样说道。

‘我坠入魔道?哈哈,那又如何?我只不过是想要取回心中所爱,我只想和她长相厮守。是你们这些庸俗不堪的人,将我的爱情贬低的一文不值。’

我狂笑,人剑合一,我进入了黑鲨的身体。

掌门的脸上分明是一种苦涩。

他痛苦的伸出手指,指向飞驰而至的我。我看到了两把剑,一黑一白。

那是传说中的阴阳剑。

掌门竟然已经参透阴阳,达到了无剑境界!

阴阳剑显然有些生疏,在黑鲨的帮助下,我并没有感到太吃力。

我胜利了,这种越级的胜利,全凭黑鲨相助。我感激的望着手中的黑鲨,它仿佛也向我点了点头,这把剑在鼓励我。

内心强烈又肮脏的欲望驱使着我,仿佛就在一瞬间,我突破了瓶颈,也达到了无剑境界。

我踏过掌门的尸身,找到了她。

当我看到她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我心痛极了。泪水仿佛会传染,她的泪眼望着我的泪眼。

‘跟我走吧,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像小时候那样,永远保护你。’

我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的另一只手握着黑鲨。

别人都说我是千年难遇的剑术奇才,黑鲨也为我感到骄傲。

‘不要过来!你这个恶魔!’

我听到她的口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滚烫的心一下子冷却了下来,甚至还跌至冰点。

‘为什么?’

我问。

‘我死都不会跟你走!’

她的话像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我杀了掌门,杀了所有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

我疯狂的解释,试图挽回。

‘婚约是假的!掌门想要断了你的念想,将你拉回正轨,才想出了这个计策。你杀的人,全都是对你好的人!你终究还是入了魔,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恶魔!’

我听完了这句话。

就在不久前,我还在为除掉路上的荆棘而沾沾自喜。

我更心痛的是,她完全不能理解我。

我做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努力,毫无意义。我心中的爱,是扭曲的。我不配为人!

羞耻、内疚、自责,我低下了头。日光下,我的影子看起来都是那么卑鄙。

一点寒芒飞过,一个人影落在了她的身旁。

当我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用剑尖指向了她的咽喉。

是掌门的儿子,他叫仲离。他是那份假婚约的男主人。

‘你们这两个祸害,狗男女,毫无廉耻的禽兽!是你们兄妹两个害死了我爹,还有整个百越剑派上下千人!我要你们全都去陪葬!’

仲离激动的说着,我看到她的咽喉上已经渗出了血。

‘不要伤害她!’

我惊慌失措。

‘哼!不要脸的东西,你想让她活命?那就用你的命来换!’

仲离凄然道。

我毫不犹豫。

我用黑鲨杀了那么多的人,终于也体验到了黑鲨刺入胸膛的感觉。我能感受到那一股冰寒,冲破了我的皮肤,冲破了我的心脏。

黑鲨试图阻止我,可毕竟我才是主人,我用黑鲨杀了自己。

在我倒下了一瞬间,我看到仲离的剑刺穿了她的咽喉。

鲜血喷出,她美丽的脸上竟没有痛苦,而是解脱。或许,她才是最累的那个人,她的痛苦,全都是来自于我。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我终于开悟。

黑鲨带我逃走,我拒绝了黑鲨给我重塑的肉身。

我的魂魄成了旱魃,我将黑鲨葬在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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