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我去過太多次。湖北的十幾個地市，我差不多到過一半。對我來說，那裡最有魅力的，絕不是武大的櫻花，也不是空有其名的黃鶴樓。（武大我去做過講座，喜歡校園裡的民國建築，但對那麼多人擠去看櫻花感到不解。黃鶴樓去過兩次，都是集體活動，第二次到了停車場，我就找藉口溜到旁邊的巷子裡閒逛了。）讓我震撼的，是湖北省博物館裡的曾侯乙編鐘，是武當山氣勢恢弘的古建築群，是荊州荒草叢生的城牆，是宜昌三峽滾滾東流的長江水。
更讓我迷戀的，是湖北的美食，每座城市深處的人間煙火。
武漢，就不用多說了。在《吃吃武漢》中，我寫了許多自己嘗試過的街頭巷尾的美食。中國所有的城市裡，小吃之豐富，大概也只有成都和廣州能與其比肩，西安或稍遜一籌。但論口味之複雜，形態之差異，食材之豐富，擁有大江大湖且九省通衢的武漢，在吃上，可能還真是得天獨厚。雖然到今天為止，還有許多外地人以為武漢只有熱乾麵，就像認定了山東只有煎餅卷大蔥一樣，純屬誤會。
而且，除了武漢，別的地方的熱乾麵，和武漢的熱乾麵都反差很大。所以，吃熱乾麵，必須去武漢，但在湖北，不光武漢有熱乾麵，還有幾種面也非常好吃。
比如，荊州的早堂面。
一提荊州，難免會想到三國。事實上，三國時的荊州面積很大，相當於今天的兩個省，甚至還要多，今天的荊州，地域範圍經過數次變遷，分分合合，市政府駐地在沙市。沙市曾是一個大碼頭，《馬關條約》簽訂後開埠，到20世紀初期，發展成湖北省第二大良港。大批在碼頭上幹活的工人，因為要出力氣，得吃油水重的食物，於是，就有了油厚碼肥、湯鮮味美的麵條，工人們通常要在凌晨時分吃完，就去趕著上工，故稱其為早堂面。
早堂面外形粗獷，製作卻很講究。早晨賣，半夜就要熬湯，用老母雞、豬大骨、五花肉，加上活鱔魚，把湯熬得奶白。準備的碼子有滷肉、雞肉和酥脆鱔魚，麵條出鍋盛好，再淋上香濃的炸油，撒上青翠的蔥花，吃起來香鮮而不膩，十分過癮。
我去荊州時，專門找到一家叫做福壽麵館的老字號，據說是從1978年開始乾的，和我同齡。麵館名氣雖大，卻著實不太好尋，按網上搜到的定位打車，到了目的地，發現路邊根本沒有門臉，只是在一條衚衕口，掛著一個麵館的指示，走進去十幾米，才看到居民樓下面的一片空地上，擺著一張張桌子，圍坐滿了人，透過一碗碗麵冒出的熱氣，麵館的招牌浮現在了眼前。
和荊州早堂面相比，襄陽牛肉麵更熱鬧。同樣是歷史悠久的古城，同樣是面，襄陽的牛肉麵則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和馳名全國的蘭州牛肉麵相比，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美食。
就像每個蘭州人都有自己愛去的牛肉麵館一樣，襄陽人也都有自己心儀的吃牛肉麵的地方。襄陽到處都是牛肉麵館，我在襄陽呆了兩三天，就吃了四五家。作為一名外地食客，我感覺，其味道的差別並不大，但不管是牛肉還是牛雜，份量都很足，每碗麵上都蓋著厚厚一層。
和熱乾麵同理，襄陽牛肉麵要把麵條提前下好，放在香油裡涼拌，吃的時候，沸水燙熱，加牛肉牛雜，澆上浮著一層紅油的湯。襄陽人吃牛肉麵，還會搭著喝一碗本地的黃酒，解膩，又解渴，那種酒沒什麼度數，純佐餐用，我感覺如果是放開量，我差不多能喝十八碗。
在襄陽吃牛肉麵，最好是早晨，許多店上午十點就關了，中午營業的店就少了很多。有一天，我在襄陽博物館看完三國文物展出來，已是下午兩點，打車去了幾個地方，都關門了。後來，只好買了只郭靖烤豬蹄啃啃。
要是有黃蓉叫花雞，更好。楊過的大雕千萬不能吃，是野生動物。
湖北各地的美食都有不同的特色，要說一個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就只能是恩施了。恩施的土家菜不光是味道迥異，吃的方式也不同。我一開始不懂，找到一家據說非常有名的張關合渣。
看菜單，有牛肉鍋、排骨鍋等，五六十元一個，覺得不貴，點完才弄明白，一個人只要點一個鍋，其餘店裡給搭配，有小菜，有主食，有臘肉，而且，不管是小菜，還是主食，甚至是鍋裡的牛肉，只要不夠吃，都可以隨便加。
可以想象，我在恩施發生了什麼。
恩施人實在。臨走前，我買了些茶葉和臘肉，賣臘肉的特意告訴我，現在的臘肉是他在豬肉漲價前做的，所以價格便宜，豬肉漲價後，他沒敢再做，怕賣不動。
聽朋友介紹說，恩施還有許多美味，比如去到縣市的話，利川的菌子，巴東的茶店子牛肉和羊肉面也有特色，我心裡留下了念想。
在宜昌，則有另外一種吃法。比如秭歸的屈原家宴。
雖然屈原生活的戰國年代，沒有這麼多食材，但做的還是挺有特色的。
屈原大概是中國最早的美食家，《招魂》能當菜譜看：稻粢穱麥，挐黃粱些。大苦鹹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陳吳羹些。胹鱉炮羔，有柘漿些。鵠酸臇鳧，煎鴻鶬些……楚辭雖難懂，但我一看到裡面這些肥牛、炮羔，就忍不住嚥唾沫。
興山縣是王昭君的故里，所謂的四大美女，仔細想想，也只有王昭君真正讓人愛憐中又有幾分敬重。昭君宴雖然只是文化包裝，但味道著實不錯，我去那次，酒喝得開心，現場還給很多菜起了名字，什麼昭君眉、大漠落日、沉魚落雁等，後來他們是否採用，我不得而知。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種豆豉、土豆的燜飯，口感獨特，我一口氣吃了三碗，回來還專門請教這種飯的做法，自己試了一次，未成功。可能是未得昭君真傳吧。
我在湖北吃過這麼多難忘的美食，一是因為我去的次數多，二是有很多湖北的朋友，其中幾位也特別喜歡尋味，所以，不管到哪裡，只要是在荊楚大地，問他們，準能有驚喜。武漢的朋友更是親力親為，常帶著我直奔大隱於市的龍蝦館，或夜半三更的燒烤攤。如今，我想起湖北的美食，總能想起他們，不免有些難過。
等疫情過了，我一定還會去湖北，去找你們，和你們一起吃飯，喝酒。更希望你們到山東來。病毒暫時困住了我們的熱情，但困不住我們舌尖上的熱愛。不管是湖北，還是山東，我每天都盼著再次和你們一醉方休。
病毒散去，煙火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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