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3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如果說唐詩是一個男人漂泊異鄉,那宋詞就是一個女郎倚樓凝望。

她讓柳永“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讓蘇東坡“不思量,自難忘”,讓秦少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讓李清照“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如果我能回到南北兩宋,一定要舉起酒杯,和情到深處的那些詞人交遍朋友。

宋詞宋詞,詞在宋朝達到頂峰。但是追根溯源,詞的種子在隋末唐初就埋下了。

李白名下有一首《菩薩蠻》,“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寫一個高樓之上盼望歸程的女子,這首詞被認為是百代詞曲之祖。

中唐白居易的《憶江南》,“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更是膾炙人口的好詞。

南唐李後主的詞名更是響亮,被稱為“千古詞帝”,“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你的愁有多少,東流的江水就有多少。

南唐覆滅,李後主被押到北宋京師,他在兩年後的七夕節死去。

宋初的人以為,那些華美的詞句隨著李煜一起走了,再也不會來了。沒想到,詞的帝國才剛剛拉開帷幕。

五年之內,柳永、范仲淹、張先、晏殊相繼出生,北宋詞壇迎來了第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據說宋太祖趙匡胤曾經在宮裡的石頭上刻下遺訓,說“後世子孫無用南士作相。”

意思是不允許南方人當宰相,也不知道他為啥對南方人這麼大意見。

但很快,晏殊和賞識他的宋真宗就把這條禁令破了。

晏殊是江西臨川人,十四歲進京考試,發下考卷來一看,這題目以前做過啊,主動要求換題目重考,而且重考得也相當棒,一氣呵成。

宋真宗聽說了這事兒,龍顏大悅,賜他同進士出身。

隨後晏殊在朝廷任職,有一次宋真宗誇他,說“最近朝中很多大臣熱衷飲宴郊遊,只有人家晏殊,在家閉門讀書,朕甚感欣慰。”

話還沒說完呢,晏殊奉上一句大實話,說“陛下,其實我也想去玩兒,只是實在是沒錢,只好在家看書!”

宋真宗哈哈大笑,反而更賞識晏殊,讓他做了太子舍人。以後的晏殊平步青雲,軍政要職幹了個遍,一直做到宰相。

富貴之後,晏殊開始享受,出門油壁香車,歸家梨花院落。

當時有人寫詩,說晏殊府上沒有一天不擺宴席、沒有一天不請賓客的。他的《浣溪沙》是名篇: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透著一股滿滿幸福中的小小感傷。

晏殊符合大部分父母對子女的想象,聰慧、有功名、有事業,最重要的是,一生榮華富貴,順遂完美。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晏殊的這首《蝶戀花》寫於北宋盛年,那時候契丹和西夏還不足以讓宋朝傷筋動骨,晏殊能安心做完他的太平宰相。

在北宋詞壇上,他是第一位職業詞人,如果沒有晏殊,宋朝人寫詞的風氣要推後好幾十年。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有一天晏殊府上有人求見,希望晏殊能引薦他入仕,此人名叫柳永

晏殊問他:“聽說你寫過很多歌詞?”

柳永回答:“您不是也寫過嗎?”

晏殊說:“我是寫過,但我從來不寫‘針線閒拈伴伊坐’。”

大意是晏殊覺得柳永寫的東西太俗氣,他看不得如此粗俗的文字,這次引薦自然告吹了。

柳永和晏殊是同齡人,但他們倆哪兒哪兒都不一樣。

柳永身為工部侍郎的公子,東遊西蕩,一生沉淪;晏殊出身平民家庭,卻飛黃騰達,位極人臣。

柳永作長調,晏殊寫小令。

柳永屢屢霸佔金曲排行榜,晏殊的詞王公貴族體會最深。

年少的柳永最喜歡汴河兩岸的勾欄瓦舍,一曲情歌便能抵過金銀珠寶。

他爸爸覺得兒子這麼混下去會耽誤人生,於是強迫他出去行萬里路,沒想到路上的柳永更是放蕩不羈,放蕩不羈的另一個作用是文思泉湧。

這首《雨霖鈴》一問世便紅遍北宋。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柳永的父親、叔叔、哥哥、侄子都是進士,家裡到處掛著進士及第的牌匾,他沒有理由不考進士,可考了幾次,就是考不上。

他寫了首《鶴沖天》,大意是說才華不被賞識,既然如此,何必不去縱情遊樂呢?

“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宋仁宗看到了這首詞,氣得把紙撕碎了餵魚,親自批示:“這個人既然好淺斟低唱,還要什麼浮名?只管填詞去吧。”

柳永這次是徹底落榜了,他倒也想得開,請人做了個“奉旨填詞”的旗子,到處給人看,表明自己寫詞是奉了皇帝的旨意。

據說只要有井水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唱柳詞。這是說柳永的詞接地氣,和群眾打成一片。比如這首《蝶戀花》: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論事業論仕途,柳永和晏殊自然沒法比,但在寫詞上,他是一位開疆拓土的功臣。

以前的詞多是小令,柳永寫了很多優美的慢詞長調,大大增添了宋詞的活力。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前面說晏殊府上天天宴請賓客,有兩位從不遲到早退,那就是晏殊的門生故吏范仲淹和歐陽修。

范仲淹一輩子剛正不阿,用現在的話說,渾身充滿正能量。

他的《岳陽樓記》裡有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范仲淹不是標榜自己,他真是這麼做的,每到一個地方都勤政愛民,屬於連政敵都挑不出錯的那種人。

他還從過軍,上過前線,《漁家傲》就是這時候寫的。

唐朝的邊塞詩佳作眾多,一首好過一首,可論邊塞詞,可以和《漁家傲》匹敵的少之又少。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歐陽修同樣是晏殊的門生,但他的人生似乎比范仲淹多了不少色彩。

二十三歲,歐陽修中進士,隨後在洛陽為官,他經常和朋友飲酒作對,談論哪戶人家的小姐更漂亮。

這首《蝶戀花》寫的就是那時候的快活日子。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回京之後,歐陽修的仕途浮浮沉沉,最後在穎州終老。

據說歐陽修第一次來穎州的時候認識了一位歌妓,這位歌妓向來喜歡歐陽修,見到真人,更是把他的每一首詩詞都背了個遍。

兩人一見傾心,約定三年之後再見,三年之後歐陽修如期赴約,那位歌妓卻在前一天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封書信。

原來她害怕歐陽修會負心失約,不來見她,到時候她會傷心一輩子。

與其這樣,不如提前離開,提前拒絕歐陽修,這樣好過被歐陽修拒絕,也給自己留下一個夢,即使是自欺欺人的夢。

歐陽修寫了一首《訴衷情》,很明白,就是訴訴衷情。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在晏殊之後,同樣來自江西臨川的王安石也當上了宰相。

不過他這個宰相遠沒有晏殊當得愜意,外有邊境之患,內有朝堂之爭。

擁護者說他的改革把北宋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反對者則說王安石變法動搖了大宋的根基。

朝堂上的紛爭咱們就不說了,論文才,王安石也是宋朝頂尖的人物,詩詞散文都有建樹。

你肯定知道他年輕時候寫的“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思念家鄉時寫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這兩句都是千古傳頌的詩句,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不輸給唐人。

在詞上,王安石有《桂枝香·金陵懷古》,據說只此一篇便奠定了他在詞壇上的地位。

這首詞的下闋說,“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門外樓頭”是個典故,說的是當年隋朝大將韓擒虎率領大軍攻打南朝陳國,韓擒虎都到南京朱雀門了,陳朝後主陳叔寶和他的愛妃張麗華,還在結綺閣上歌舞昇平呢!

城破後韓擒虎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倆抓住。所以門外的韓擒虎,樓頭的張麗華,講的是南朝陳國的悲劇。

“六朝往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王安石感慨六朝往事如流水,短命王朝的悲劇輪番上演,但人們似乎沒從中吸取什麼教訓,至今還唱當年留下來的曲子。

蘇東坡看見這首詞後非常羨慕嫉妒,酸溜溜地說“此老真乃野狐精也”,這不是罵人的話,是夸人的。

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我們都熟悉,“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論筆力之雄健,感慨之深沉,很多人認為還是這首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更勝一籌。

王安石晚年在金陵歸隱,蘇東坡順道來拜見他,兩個人談天說地,聊了一個月。

蘇東坡離開的時候,只有一人一驢,在起伏的山道上出沒,王安石對身邊的後生說:

“不知再過幾百年,方能得見如此人物!”

我們可以把這理解為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互相知道對方的偉大之處。

但要知道,蘇東坡並不支持王安石的變法主張,還為此吃過苦頭,他倆的政見是不同的。

想想看,兩個政敵能朝夕相處一個月,一般人可沒有這樣的胸襟。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宋詞的全盛時期,才子蘇東坡自然是不得不談的。

二十一歲的蘇軾和父親、弟弟一起參加進士考試,蘇軾自負才學,在文章中杜撰了一個典故交了上去。

考官歐陽修和梅堯臣捉摸不透這個典故,見文章寫得實在漂亮,還是高分錄取。

後來事情大白天下,歐陽修哈哈大笑,蘇軾敢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忽悠考官,這小子很自信而且不走尋常路啊。

嗯,是個好苗子,幾年之後成為一代宗師也說不定!

蘇軾十九歲結婚,二十二歲金榜題名,二十六歲通過史上最難的制科考試,被稱為北宋“百年第一”,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母親、愛妻、父親,幾年內相繼病逝。

仕途也不順利,宋神宗支持王安石變法,蘇軾覺得變法有點操之過急,漸漸被排擠,說不上話,他索性請求外放,離開京城。

此後他做過杭州通判,任過密州知州,不知不覺已經四十歲了,人生已過一大半。

四十歲那年,他夢見早逝的妻子王弗,寫下悼亡詞《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蘇氏兄弟曾經拜家鄉一位鄉貢進士為師,少年蘇軾一邊上學,一邊對先生的女兒漸生情愫,對,先生的女兒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王弗,他們倆算是青梅竹馬。

年紀大了回首過去,看來當年的傷痛不僅沒有消解,還更加難以抑制了。

蘇軾曾經很不謙虛地誇過自己的文才,大意是說他寫文章就像地底湧出泉水,隨物賦形。

無論地表是山石、是花草、是峭壁,他這股泉水總能流出合適的形狀。

什麼意思呢?其實是說他寫文章隨心所欲,總能找到最好的表達方式。

對蘇軾來說,這可不是自吹自擂,這首《江城子》就是絕佳的例子,表面的文字,背後的情感,都看不出一絲刻意。

這年冬天,他和一夥軍士出城狩獵,又填了一首《江城子》。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兩首《江城子》,一首悼念亡妻,惆悵;一首飲酒打獵,激昂。共同成為流傳至今的佳作,可見東坡通古達今的才氣。

次年,他調任徐州刺史,這一年中秋節,他喝得大醉,作了一首詞,寫給自己,也寫給弟弟。

“明月幾時有,白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首詞真像月宮中來的一樣,不沾一點兒塵垢。

南宋文人評價說,蘇軾的《水調歌頭》一出,其他寫中秋的詞,都廢掉了。

後人再寫中秋詞,最好先和蘇學士比比,如果覺得拿得出手,再沾沾自喜。

司馬光、歐陽修相繼去世,新黨沒了攻擊目標,於是他們便瞄上了聲名在外的蘇軾,攛掇出了“烏臺詩案”,說蘇軾對皇帝不敬,誹謗新政。

蘇東坡就這樣受審下了大獄。總算有人求情,王安石也替他說話,性命保住了,不過被一貶到底,得拖家帶口去偏僻的黃州。

按說受了這麼大挫折,總該鬱悶一陣子吧。他在黃州倒挺樂觀的,品武昌魚,吃東坡肉,東遊西逛,順帶完成名作前後《赤壁賦》。

夜裡睡不著,索性去找朋友聊聊天,隨便寫一篇小文章《記承天寺夜遊》,也好得讓人嫉妒,我們看看他是怎麼寫“月光如水”的:

“庭下如積水空明 ,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

這時候寫的《定風波》,許多人認為是蘇軾一生的註腳。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這首詞可以幫我們理解什麼叫“文章本天成”,類似的體會我想每個人都曾有過,管它世事多艱難,我做好我自己便罷。

可東坡把它寫了出來,那麼自然,那麼妥帖,好像它本來就在那兒,本來就是那個樣子。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有才子就有才女,北宋的末尾,女詞人李清照的才華悄然綻放。

無數女子盼望成為李清照,只因李清照倒映出了她們的幻想。

李清照出身書香門第,情竇初開的年紀,文采就飛揚起來,她寫《點絳唇》:

“見有人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好一個害羞的少女。

真正讓詞壇記住李清照的是一首《如夢令》,寫她家鄉濟南的明水湖: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四個字形容:乾淨空靈。如果你知道這樣的句子是女子寫的,一定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十八歲,李清照嫁給了趙明誠,兩人都喜歡琢磨金石字畫,婚後生活逍遙快樂。

但李清照偶爾也有晏殊式的那種憂愁,太過幸福的憂愁,那是另一首《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如此細膩又幹淨的詞,似乎只能出自女詞人之手。兩首《如夢令》相繼登上北宋金曲排行榜。

趙明誠赴萊州上任,李清照獨居在青州,那時候金兵已經開始和宋軍摩擦,李清照終於終於有了實質性的憂傷。

寫在重陽節的《醉花陰》,是她最好的詞之一。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如果說以前北宋詞人還對李清照女詞人的身份有微詞,那麼《醉花陰》收尾的三句十四個字,足以讓九成九填詞的男人汗顏——“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不久之後,傳唱度更高的《一剪梅》問世。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清朝人說這首詞精秀絕倫,字字句句不食人間煙火。如果用“不食人間煙火”來形容詩人或者詞人,也許只有李清照才擔得起吧。

大宋的命運和李清照的憂愁一樣,飄忽不定。

靖康二年,徽宗欽宗被金人擄走,趙構在商丘匆忙稱帝,隨即難逃。

風雨飄搖之中,李清照一個人逃難,一條大江橫在前路,當地人說這就是烏江。

李清照寫一首短詩懷念楚霸王,順便諷刺北宋男人窩囊。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晚年李清照並不幸福,再嫁後發現,答應對她好的男人,在意的只是她的金石收藏而已。

李清照是欣賞項羽的烈女,當然不答應,一定要離婚。宋朝的奇葩法律規定,妻子告丈夫要判三年徒刑!那也要告!

出獄後李清照住在弟弟家,唯一寄託是整理趙明誠留給她的《金石錄》,除此之外只剩愁苦。

《聲聲慢》,讀了就讓人發愁,讀罷還愁。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沒人留意李清照是什麼時候離開人世的,或許這樣也好,千古第一才女香消玉殞,總是悲劇。

就讓她燦爛地來,悄悄地走吧。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當年李清照一路逃難的時候,嶽武穆岳飛正奮力精忠報國。

靖康元年,岳飛帶領三百鐵騎大敗金兵,這是宋軍為數不多的漂亮仗。

此後十年,他連年征戰,從普通士兵一路升到最高統帥。

《滿江紅》足以讓每一箇中華男兒熱血沸騰。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闋。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如果評選中國歷史上十大悲劇人物,岳飛一定名列前茅。

忠肝義膽報效國家,國家卻對他不怎麼仗義,一句“莫須有”斬斷了英雄的脖子,也斬斷了南宋兒女北歸的夢想。

不,有一個人還在堅持,梗著脖子堅持了一輩子,宋朝不只岳飛一個鐵漢英雄,還有

辛棄疾

辛棄疾是李清照的濟南老鄉,他出生的時候,金國已經統治了北方。

南宋紹興三十一年,二十出頭的辛棄疾散盡家財,招來兩千兵馬,參加起義軍隊,從此開始戎馬生涯。

辛棄疾是天生的殺敵好手,往那兒一站就讓人心底發寒,一個叛徒臨死前說辛棄疾是青兕神牛轉世,萬夫莫敵。

金兵在長江一線吃了敗仗,義軍首領覺得這是前後夾擊金兵的大好時機,派辛棄疾南下聯絡宋軍,約定一起攻打金兵,南北夾擊,狠狠打它一下子。

辛棄疾順利得到皇帝詔書,往回走的路上,突然聽說義軍首領被一個叫張安國的殺了,張安國率領一部分人投降金國,起義兵潰散。

這還了得!

辛棄疾快馬加鞭趕到張安國營帳外面,這傢伙正在和金兵將領大吃大喝呢!

他二話不說,率領僅有的五十幾個人衝進去,生生把張安國捉住,撂上馬背,邊殺邊走。

據說,圍困辛棄疾小分隊的有五萬人,可就是擋不住視死如歸的辛棄疾。

辛棄疾日夜兼程,過關斬將,把叛徒張安國帶回建康,交給南宋朝廷受審。

一路上收容散兵遊勇,竟也湊成了上萬兵馬,金兵眼睜睜看著他渡過長江。

這故事,足可以拍成一部蕩氣迴腸的電影,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有史可查的,只有項羽和辛棄疾二人!

辛棄疾一戰成名,天下傳頌,他信心滿滿,時刻準備揮師北上,收復失地。

意想不到的是,朝廷讓他做了江陰籤判,一個低級文官,絕口不提上陣打仗的事兒。

辛棄疾一邊兒等著朝廷回心轉意,一邊兒寫詞抒發胸臆,比如這首《破陣子》: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辛棄疾天生是打仗的料,也是寫詞的天才。

沒上過戰場的人,寫不出這樣的好詞,上過戰場的人,也只有辛棄疾能寫出這樣的詞。再比如《南鄉子》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李清照品評各家詞人,她曾不客氣地說蘇軾的豪放,是想象的豪放,是山水的豪放,蘇學士畢竟沒上過戰場,沒經過大場面。

如果李清照讀了辛棄疾的詞,她大概會閉嘴,由衷佩服這個山東老鄉。

辛棄疾在南方漸漸老去,卻始終沒忘北伐的夢。朝廷一有北伐的徵兆,他就跑過去給同僚提建議。

這首《永遇樂》寫在軍隊開拔之前。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杜甫寫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蘇軾也寫過“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雖然都是豪氣干雲,但他們多是站在旁邊描述眼前,頂多再加一點想象。

而辛棄疾一拿起筆,金戈鐵馬霎時奔騰而來。他是頂級的武人和絕佳的文人,這一點誰也比不上。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辛棄疾去世,南宋終究也沒有北伐成功。最終把南宋送進歷史的也不是金國的女真人,而是蒙古人。

辛棄疾一戰成名那年,一個叫鐵木真的蒙古孩子在漠北草原出生了,幾十年後,蒙古鐵騎橫掃歐亞大陸。在那之前,南宋還有一段太平日子。

姜夔比辛棄疾小十四歲,出生在鄱陽湖畔,他和辛棄疾是完全不同的兩類詞人。

姜夔詩詞書畫無一不精,是蘇軾之後少有的全才。

年輕時,姜夔自比唐朝英俊瀟灑的杜牧,自創詞牌《揚州慢》,這是他的成名之作,其中有名句: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姜夔和范成大是好友,經常去范成大的莊園做客,有個叫小紅的歌妓仰慕姜夔的才華,經常故意唱錯姜夔的詞曲,引得意中人注意。

一年冬天,姜夔作了兩首新詞,交給小紅等歌妓演唱,其中就有著名的《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小紅後來做了姜夔的妾,姜夔窮困潦倒之後,逼小紅改嫁,小紅傷心不已,留下首飾和聘禮,大哭了一場才走。

南宋詞人兩極分化。辛棄疾和他的追隨者把詞寫成戰鬥檄文,壯懷激烈,動不動就金戈鐵馬。

吳文英等人主張雕琢,像蓋一座七寶琉璃塔一樣去寫詞,處處耀眼,卻不知道該看那裡。姜夔哪兒都不站,他渾然天成。

《回到宋詞現場》:說不盡世代繁華更迭,道不完詞人美麗清愁

蒙古鐵騎南下,文天祥和當年的辛棄疾一樣,散盡家財招募義軍,起兵勤王。

可蒙古軍隊比金兵不知強了幾個檔次,文天祥也不似辛棄疾那樣勇武有力。

南宋一路潰敗,直到退無可退。幾次突圍抗擊之後,文天祥徹底被俘。

蒙古人勸他投降,他拒絕,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震古爍今!

《過零丁洋》名氣太大了,完全蓋過了他幾天後寫的一首詞,那首詞叫《酹江月》:

“南浦閒雲連草樹,回首旌旗明滅。三十年來,十年一過,空有星星發。夜深愁聽,胡茄吹徹寒月。”

這首詞寫的是文天祥被俘之後的心境,他也感慨戰場失利,感覺胡人的樂器吹得月亮都寒了。

三年之後,文天祥走上元大都的斷頭臺,朝著南方故國三叩九拜。

一刀過去,宋朝最後一位文人走了,帶著汴京和建康的繁華,帶著那些或婉轉或激昂的詞曲,一起走了。

宋朝已經過去了七八百年,可是兩宋登峰造極的藝術美學,書法、繪畫、瓷器、雕版,有許多現在也望塵莫及。

別的可以交給專業人士,但日常讀一讀宋詞,誰都可以辦到。

等到有一天回憶年少的戀愛,可以感慨“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春遊踏青,可以講“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八百年前繁華的大宋,離我們並不遙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