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9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羅隱的人生悲劇,魯迅卻說是泥潭裡的光彩

一、

晚唐有個詩人叫羅隱。

宰相鄭畋的小女兒特別喜歡羅隱的詩,每天都恨不得委身下嫁,終於有一天,羅隱前來拜謁鄭畋,希望得到提攜。

鄭畋讓女兒躲在紗簾後邊,看看是否中意羅隱。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羅隱年紀也不算老,長相卻很著急,鄭姑娘隔著紗簾都倒胃口,從此以後再也不讀羅隱的詩。

長得醜就算了,羅隱還不會哄人。

他來回長安參加十幾次科舉,每次都落榜,連進士的尾巴也沒抓住,估計是受打擊太嚴重,心情不好。

羅隱走出長安,沿著原路返回浙江老家,路過鍾陵的時候,恰好遇見12年前見過的營妓雲英。

老相好見面,兩眼淚汪汪。

可能“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雲英說了一句:“羅秀才尚未脫白矣。”那意思大概是,你怎麼還沒考上啊,哎。

羅隱經過十幾次落榜,心情太敏感,雲英只是說了一句感嘆語,他偏偏理解成諷刺,馬上寫了一首詩懟回去:

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類似的情景,白居易和琵琶女也遇到過,他們都從長安出來,又在江州相逢,共同的閱歷,讓他們可以理解對方的遭遇。

人家白居易說的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琵琶女回報以技藝精湛的音樂,感動的“江州司馬青衫溼。”

是不是有一種異鄉遇故知的感覺?

雖然白居易和琵琶女的心情都不好,卻互相流露出一種別樣的溫情。

但羅隱對雲英的態度,不見任何感同身受的體諒,詩中只有針尖對麥芒的激憤和尖銳。

可見人生閱歷對心境的影響。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羅隱的人生悲劇,魯迅卻說是泥潭裡的光彩


二、

任何事情,只要有過成功的經歷,人會變得特別自信。

他們為過往的成就而驕傲,哪怕當下的遭遇不太好,也相信憑藉自己的能力,終究可以時來運轉。

而自信來源,最主要的途徑是不斷地勝利。唯有勝利,才能讓人堅信選擇是正確的,能力是足夠的,做事的方法是沒問題的。

而另一種自信的人,往往是人生順遂的。

他們沒有經歷過艱難困苦,也沒有經受過打擊,可以保持純真、天真和自信,這種被保護的很好的人生,學不來的。

羅隱的人生很悲催。

他到長安十幾次,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反而每次都遭受打擊,讓羅隱對人生產生懷疑。

順遂和勝利都沒有,這樣的閱歷談自信,那是用羅隱開涮。

失敗的次數多了,要麼看開要麼闖過去,一旦看不開也闖不過去的話,人很容易變得敏感且戾氣深重。

從字裡行間來看,羅隱有沒有這種傾向?

正是閱歷養成的性格,讓羅隱有點偏執,彷彿什麼事情都要噴一噴。

長安下雪,別人都在慶祝瑞雪兆豐年,他卻大手一揮寫詩:

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

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是,沒錯,羅隱說的都對,但是讀出來總有一股難掩的憤青味。

其他的詩還有“時來天地皆同力,運氣英雄不自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字裡行間又有消極的頹氣。

這其實是一種典型的失敗者氣質。

想糾正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他只要在任何事情上成功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就可以走向一種正循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羅隱的人生悲劇,魯迅卻說是泥潭裡的光彩


三、

公元880年,黃巢攻入長安。

唐僖宗帶著文武百官奔往成都,把唐玄宗走過的路重走一遍,4年後黃巢兵敗,唐僖宗於885年重返長安。

在黃巢佔領長安期間,很多人為了活命,被迫做了“大齊”的官,甚至官宦女眷也不得不進入起義軍將領的營帳。

唐僖宗回到長安後展開清算。

2、30名女子有從賊經歷,被官府判處死刑,為了減輕她們的痛苦,監斬官同意她們在行刑前飲酒。

姑娘們邊哭邊喝,紛紛醉倒在刑臺之上,只有領頭的女子特別倔強,一口酒都不喝,反而厲聲斥責監斬官:

“大丈夫不能保國,倒頭來卻責怪女子從賊,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然後,清醒的喝醉的一起被斬。

不知道羅隱有沒有聽說過此事,反正他寫了一首詩諷刺唐僖宗:

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

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阿蠻是楊玉環的小名,這首詩說的是130年前的安史之亂,唐玄宗和朝廷把責任推給楊玉環,那黃巢進京又能怪誰呢?

這次真的和楊玉環沒什麼關係嘍。

詩是好詩,人也是好人,只是羅隱的做法實在不適合官場,這種動不動就噴人懟人的性格,不僅沒人敢和他共事,也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玩。

說到底,羅隱的悲劇一半是人生閱歷造成的,一半是自己造成的。

誰都有難堪和不如意,把自己的悲憤撒向世界,雖然說了真話寫出好詩,別人看的很過癮,但對於自己的命運來說,真的不是好事。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羅隱的人生悲劇,魯迅卻說是泥潭裡的光彩


四、

除了寫流傳千年的金句,羅隱的小品文也不錯。

公元867年,羅隱把小品文做成合集取名《讒書》,書中的文章議論犀利,頗有獨到的見解,但是《讒書》比諷刺詩更招人恨。

魯迅在《小品文的危機》中評價:

“唐末詩風衰落,而小品放了光輝,羅隱的《讒書》幾乎全是抗爭和憤激之談......正是一塌糊塗的泥塘裡的光彩和鋒芒。”

憤激了、爽了,代價就是一輩子不得志。

其實人生在世,總會遇到溝溝坎坎,一生順遂的人畢竟是少數,當實在求不得的時候,少一點執念真的不是一件壞事。

羅隱曾經寫過一首《西施》: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冤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他自己都說“家國興亡自有時”,又飽讀史書,更應該知道史書裡全是帝王將相,身邊都是柴米油鹽的道理。

這種關於理想和身份的落差,時刻折磨著每一個有抱負的人,但不是人人都能實現自己的理想,也不是人人都能過上想要的生活,可人生還要繼續啊。

與自己和解,就成為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謂成長,就是接受自己的一切。

不在執拗地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也不再強迫自己完成什麼目標,而是接受自己遭遇的現實,努力活下去。

然後在不完美的生命中,不忘曾經的意氣風發。

嗯,文章聊的是羅隱,其實說的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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