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6 乡村往事:老屋

乡村往事:老屋

武俊岭,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小小说学会副秘书长。在《散文》、《美文》、《散文百家》、《朔方》、《山东文学》、《时代文学》、《中国青年报》、《大众日报》、《江淮晨报》、《辽沈晚报》等报刊发表大量小说、散文。著有长篇历史小说《正德皇帝》。出版散文集《我的上一辈人》。

我八岁时,父母积攒了十几年的木材,要翻盖堂屋。时值春天,榆钱在枝上长得正好。

先是打地基,是在一个月夜里。夯歌响起。一米多高,直径四十公分的石夯在众人的用力上拔下,起来,随即落下。石夯落到地面上,会深深地砸下去一层。他们用力打夯时,会喊出极有旋律的“嗨唉唉嗨哟,嗨哟嗨”。这夯歌,让我听来十分振奋,多少年后仍不忘记。这样,一片一片地砸着。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整个屋基砸好了。

第二天,有四、五个乡亲,又把屋子墙的地基挖出。地基宽有六十公分、深有半米,不好用夯,那就只好用一根木棍,装上一块石头,一下一下地往地面上砸。这样,用了一天的时间,地基也砸实了。

第三天,便来了几个泥水匠,开始垒墙。地面以下的那半米深,用得是青砖。待垒到地面后,才用红砖。砖用石灰抹缝。这几个泥水匠,垒墙的水平很高。灰缝细而匀。父亲在一边看了,十分高兴,就催他们歇一会。泥水匠并不马上休息,而是用心垒了半晌,才停下来。他们一边喝水,一边说话;还有三个吸烟的,深深地把烟雾吞到肚子里,然后又从鼻子里长长喷出。

也就是休息了十几分钟吧,他们又干起来。他们知道,我家请他们盖房子,是按天给他们钱的;并且,中午还管一顿饭。他们不想磨滑,只想把活往好处做,尽快把屋子盖起来。

当红砖垒到十六行时,砖基本上用完了。于是,他们在上面铺一层豆秸。再往后,就是打土墙了。土墙,是用七成湿的湿土打成的。这湿土和得十分讲究,土里均匀地掺和着麦秸。前面,先有一个人用两块夹板,把铁锨送上来的湿土顺得与下面的砖墙一样宽。后面呢,则有两个人用一支长长的大板,从里外两面上击打湿土。表面粗糙的湿土,在大板的啪啪击打下,变得光滑结实。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上上升。直到土墙与砖墙两部分相加起来,高有三米三左右时,停止打墙。等墙干上一两天后,就有一个人用一把“戗子”,把土墙的里外戗得光滑平顺。戗子非常锋利,能把墙里的麦秸整齐地切断。

一个乡亲,站在高高的土墙上,伸手扯下一截榆树枝,问我,小岭,你吃榆钱吗?我说你废话,还用问?他马上扔下来一枝。我很愿意吃,不一会儿吃完,又向那乡亲要。

这之后,盖房子的工作就要停顿一段时间了。目的,是让湿墙风干一些。这样,四面墙壁才能有更大的支撑能力。

等墙壁干得差不多时,便是上梁了。上梁,是盖房子的关键时候。我母亲要做一些好一点的饭菜,让盖房人吃。要鸣放鞭炮。并且,还要在大梁上贴上对联,上联写“夯基符地利”,下联写“上梁合天时”。对联是父亲亲自写的,颜筋柳骨,有点水平。

上好梁后,就是往大梁上搭配檩条了。从前到后,一般要排列上五至六根檩条;我家排了六根。再往后呢,就是铺高粱秸了。高粱秸一层一层,要铺三十多公分。高粱渣突出于墙头之外二十多公分,成为屋檐。之后,还要铺一层麦秸。最后,就是用黄泥封顶了。到这时,一座房子才算是盖成了。

乡村往事:老屋

对了,上面忘记说我们家的这口堂屋,一共三间。最西、最东两间,都开有一个往南的窗户。中间那间,自然是屋门了。与屋门相对着,后墙上有一个稍小一点的窗户。而两边的山墙上,为了采光,各开一个“雀眼”。这“雀眼”圆圆的,用弧形瓦组成精致的三角图案。

经过一段时间的窗户、屋门大开,房子变得干干爽爽的了。于是,我们便搬了进去。

第二年春天,便有燕子在檩条上衔泥垒窝。同时,麻雀也于雀眼那里生育起子女来。我与几个伙伴,搬着梯子,摸出来五个麻雀,分别养在秫秸茎制作的笼子里。小麻雀于笼子里着急地叫着,盼望父亲母亲救他出去。但是,当我往笼里放一些小米,往小酒杯里放一点水后,他叫得就不那么着急了。慢慢地,我把小麻雀养大。但是,对燕子,大人却不让我们捕捉,更不会让我们养在笼子里。他们说燕子是益鸟,吃虫子,你们可不能乱捉他们。我们听大人的,没有捉过一次燕子。

在这间屋子里,我连续住了8年。16岁之后,我基本上就没在这屋子里居住过。以后,我也没有回老家居住的打算。父亲,一直住到83岁。母亲,已是年近90岁的人了;现在还住在这所房子里。这房子,冬暖夏凉,倒是十分适宜居住。

乡村往事:老屋

现在,这口老屋,已有42年的历史了。村子里,很少有这样的房子了。三十年来,都是红砖一垒到顶,屋顶使用楼板的房子。

近年来,我们对这所房子进行了整修。整个后墙、西山头墙壁,全部用红砖砌起。东山头,也用石灰抹了一屋。屋顶,也重新换了秫秸。屋檐,也不再是高粱渣的了。这样的话,这所房子就变得十分坚固了。有人说,再住一百年,这房子也不会有问题。

这样的话,我家的这座老屋,将像是一件文物似的,存在于村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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