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4 奶 奶(散文)

奶 奶(散文)

(本文國畫配圖由青年畫家王希寧根據散文內容構思創作)

奶奶若在世,早是百歲老人了。

奶奶姓程,沒人能說出她老人家的名字。

知道奶奶的故事,是我參軍入伍前,母親說出來的。

我問奶奶長的啥個樣。

母親說,她也沒見過。

夢裡奶奶,胖胖的圓臉,黑髮滿頭,眼晴特別的亮,望人親的不得了,不願主動開口說話,只是遠遠的看幾眼,又手不停歇地幹這幹那。

院子總是被奶奶,料理得井然有序。豬圈雞舍,掃得清清爽爽,豬呀鴨呀雞呀鵝呀,平時愛在院子裡角落中,在大門外的空地上,在柴垛邊上自行其樂。只要奶奶一走過,動物們"嘩啦"一片追在身邊,有的在前有的隨後,"哼唧"豬聲,"咯咯"雞叫,"嘎嘎"鴨嗚,"哦哦"鵝喊,歡騰熱鬧地叫醒了柴門內外。

奶奶不急不慌,從手挎的筐裡,給豬個生南瓜,給雞鴨鵝們撒把青豆子,再丟下幾串活螞蚱,往牆角扔兩梱青嫩鮮草。動物們佔住了嘴,也都安靜了。

用袖口擦把汗,奶奶不言不語地紡起線來。"嗡嗡"紡車飛轉,奶奶右手緊握木把手,熟練自如地一圈一圈搖著,左手的棉花條,神話般長出長長的白線,像水流不斷線地繞在紗錠上,很快線穗胖乎乎的,白生生地,一個接一個地堆在線筐裡。

忙完棉線,又手起線飛納鞋底。白底黑麵的底子料,用針用錐用頂針用麻線,紮成密密麻麻的"千層底",一雙又一雙,掛在院子曬衣繩上,像是皮影戲的道具,在風中上下搖動漫舞。飛針走線的奶奶,針線活一頂一的好,不聲不響中,暖腳的棉鞋,緊口的單鞋,獅子虎頭小孩鞋,變戲法似一樣一樣,擺滿在涼蓆上……

母親每次說起奶奶,總是情誼綿綿,神情凝重。總在我聽得津津有味時,眼睛紅紅的不說了,拍拍手中的菜葉子土,洗手做飯去了;或者默默地搖起紡車,或者坐上織布機"哐哐哐"織起布來。

少年時不懂母親的心。從來就沒見過面的婆媳倆,奶奶總在母親的夢境相會,虛寒問暖,傳授技藝,分憂排愁,指點迷津。是母親承擔了與年齡不相稱的重負,生髮出了期盼有婆母依靠的心靈之慰?還是親人間冥冥中血緣家風精神的傳承?當年還以為我惹母親生氣了,現在想來是母親思親的緣故,也未可知也。

大人們偶爾說家史,我朦朦朧朧聽說:奶奶在我父親9歲時,就因病因貧去世了,爺爺在我父親將近12歲時,外出謀生再未歸故里。母親是父親的爺爺奶奶做主,娶進我們李家門的,那年她才18歲。

母親聽長輩們說,奶奶長得細高秧子(高挑個頭),人很隨和,樂善好施。與人相處不愛說話,見人先是微微一笑,靜聽對方說完後才輕聲接話。對人對事,不喜歡多言多語,對待長輩和聲細語,對待平輩以心換心。就是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會怒氣沖天地發火,只是言語更少了而已。

奶奶的孃家,在東邊十多里的程莊或段莊,小時候父親帶我到過舅爺家。奶奶近親沒有了,族家舅爺比我父親還年輕,對我父親很好,親切地叫我父親"天佑",我父親開口說話,恭敬地叫對方"小舅"或"舅母",拜年時總要住上一晚上,吃過幾家舅爺的飯後才可以回家,可見父親與奶奶的孃家人很有感情。

與我家隔個田衝的小梨園,也有父親的兩個小舅,是一家分開的親兄弟。舅爺們名字最後一個字,是他們這代人的輩份,叫的都是"真"。記得對我很親的舅爺們,有全真,廣真,武真,有真等等,奶奶的真名,叫啥"真"呢?我至今沒弄清楚。舊社會男尊女卑,窮人家出身的奶奶,也許沒有大名,就是有名也會千篇一律地,被叫做了"李程氏"。

奶奶30來歲,就走完了她平凡的青春年華,生卒不詳,相貌不清。奶奶走後,父親由他的外婆,從9歲帶到11歲多,直到老人家駕鶴仙去,父親才回到自己的爺爺奶奶身邊。

父親從沒說過奶奶的模樣,母親從未見過她的婆婆。我們這輩人,小時候羨慕別人有爺有奶的親情,在惆悵中幻想著自已爺奶的形象。心想要是有爺爺奶奶,該是多麼美好幸福的事啊!

今日成為孫輩們三爺的我,遠在他鄉,思親念母,憑母之夢,長輩口述,為奶畫像,是為紀念。

(2018年7月21晨於西城棗林前街70號)

(特別鳴謝本文專用配圖國畫作者:王希寧,才女晨靜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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