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戲曲經過幾百年時起時伏的發展,到了李漁所生活的時代,已然經歷了“

元雜劇”和“明傳奇”兩次大的戲曲創作高潮。《荊》、《劉》、《拜》、《殺》;關、鄭、白、馬;高則誠的《琵琶記》,王實甫的《西廂記》,湯若士的《還魂記》,還有李開先的《寶劍記》等等,無一不是璀璨無比的豐碑。若想超越他們及其作品而“拔尖”進而躋身於“廟廊”,又談何容易!然而,當時的戲曲理論,一般多采用隨筆體裁,一些真知灼見則淹沒於大量的材料之中。如明代傑出的畫家、戲曲家徐渭的《南詞敘錄》,明代傑出的戲曲家、作家王驥德的《曲律》等均是此種情況。另外,戲曲史上臨川派和吳江派還有激烈的爭論。臨川派的湯顯祖崇尚文采;吳江派的沈詞隱強調音律。派說“寧協律而不工,讀之不成句,而謳之始協,是曲中之工巧”;另一派則稱“餘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他們之間還爭論過重文采還是重本色的問題。其實,現在看來湯沈二人是藝術風格的不同,難分優劣。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琵琶記》

若按呂天成《曲品》中所說“倘能守詞隱先生(即沈)之矩,而動以清遠道人(即湯)之才情,豈非合之雙美者乎”?但就是久久爭論不休。因此說就有關明代戲曲理論方面看來,是明顯的落後於其時的“雜劇”、“傳奇”的創作著述前進步伐的。大約有感於此,李漁就作出了第一部把戲曲傳奇作為綜合藝術進行系統、全面研究的戲曲理論著作《閒情偶寄》當然,這部著作不是“平步登雲”,是繼承諸家:明朱權,之後有徐渭李開先、何良凌、王世貞、王驥德、淩濛初……也包括了李漁的演劇活動、創作經驗,並且是聯繫當時的戲曲傳奇的實際而成的。可算是集諸家精華於一書,溶百家見解於一爐,標新立異,繼往開來。正因如此,李漁在戲曲理論方面佔有毋庸諱言的重要位置,深受當今戲曲工作人員的普遍重視,這是其得以稱之為戲曲理論家而著稱於世的原因。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閒情偶寄》

《閒情偶寄》的主要精華是《詞曲部》和《演習部》。前者論述戲曲傳奇的創作,後者則是論述舞臺藝術,也就是李漁所說的“登場之道”者也。李漁說:“填詞非末技,乃於史、傳、詩、文,同源而異派者也。”他把傳奇創作與漢史、唐詩、宋文、元曲等而列之的觀點是很進步的,對提高戲曲的社會地位有積極的意義是對視戲曲為“文人之末技”的傳統觀念的有力挑戰。發揚光大戲曲傳奇的創作,是李漁主要的目的之一。他認為“詞曲一道,但有前書堪讀,並無成法可宗”,“文章者,天下之公器”,“不若出我所有公之於人”,“亦不愧為攻玉之他山”,“使人知所從違而不為誦讀所誤”。他還謙遜地說“勝我者我師之”,“

類我者我友之”,要“悉聽世人”,“知我,罪我,憐我,殺我”,但“恐其所言者,自以為是而未必果是”。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戲曲舞臺表演

這是李漁撰寫《閒情偶寄》的初衷,也為後人在這方面的探討、商留有餘地。李漁用自己的表達方式把編劇工作比作蓋房子。他說:

“工師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間架未立,先籌何處建廳,何處開戶,棟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瞭然,始可揮斤運斧。……故作傳奇者不宜卒急拈毫,袖手於前始能疾書於後。……嘗讀時髦所撰,惜其慘淡經營,用心良苦,而不得被管絃、付優盂者,非審音協律之難,而結構全部規模之未善也。”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編劇猶如蓋房子

這種形象的比喻是李漁多年藝術實踐的結晶,不是用來嚇人的。他既編劇,又導演,還率班演出,因此深得戲曲傳奇創作的箇中三味。我們新型的戲劇工作人員學習這些理論,無疑是很有神益的。在具體的戲曲結構之方式方法上如前文所寫,明人論曲,或重詞采,或重音律,臨川派和吳江派論爭得不可開交。而李漁在《結構第一》的第二款中就高屋建瓴、明瞭確切的提出編寫傳奇要“

立主腦”,把佈局結構放在首要的、至高無上的位置。然而,究竟什麼是“立主腦”呢?目前的說法有幾種。有人引證“主腦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認為“立主腦”就是“主題思想”;有人著眼“此一人一事,即作傳奇之主腦也”,則認為是指“主要人物”或“主要事件”;還有人認為李漁在“立主腦”問題上某些地方言此,某些地方言彼,是詞彙不豐富而沒把道理講清楚。真所謂眾說紛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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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表演

筆者學習此款之後,初步分析李漁所講的“立主腦”不能簡單的用斯坦尼氏的現代術語來解釋,同樣“主題思想”和“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也顯然包括不了“立主腦”的全部概念。不能用現代的戲劇語彙想當然的取貌遺神地斷章取義,加以發揮。“立主腦”,只能代表李漁的自成系統的戲曲理論之內涵李漁在“立主腦”一款的後部分曾作了比較,他解釋說:“後人作傳奇,但知為一人而作,不知為一事而作,盡知一人所作之事,逐節鋪陳,有如散金碎玉,以作零出則可,謂之全本,則為斷線之珠,無樑之屋,作者茫然無緒,觀者寂然無聲,無怪乎有識梨園望之卻步也!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梨園花旦

因此,筆者理解李漁所說的“立主腦”是:不僅要為“一人”而作,而且要為“一事”而作。為此“一人一事”而派生出來的“無數人名”和“無窮關目”,亦即“陪賓”和“衍文”在總體結構的設計上,不能為“奇特”而“奇特”,產生過多的枝蔓。如果“逐節鋪陳”,必然就會形成“散金碎玉”的局面。因此,一部傳奇要始終如一的緊扣在一個“主腦”上,勁往一處使,以突出作者之本意。如若為了“機趣”或傳奇性而過多的增添人物和不該出現、離題十萬八千里的“

關目”,其結果就必然會出現在重點場次演出時還能看出眉目(因為是“主腦”的重點場子);全劇合演時就不倫不類成了大雜燴,觀眾無所適從(不知作傳奇者重點要說什麼,表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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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表演

而作者也不知取捨,舉棋不定(認為每一個腳色都是有靈性的,每一折戲都是精彩的並富有傳奇性);然頭腦清醒的戲班之“

掌班”者會認為此劇是一盤散沙,演員無用武之地,而拒絕排演。據此,筆者以為李漁所說的“主腦”是指一劇之中的“戲核”,其中既包括“立言”,也包括“一人一事”。作傳奇者須依據“戲核”自始至終地把握準確,不得隨意鋪陳,離題千里,漫散發揮而違背了初衷。那樣就必然會使所作傳奇成為“斷線之珠,無樑之屋”。因此筆者以為注意到這些才能“”好“主腦”。除了“立主腦”是目前仍受到普遍重視的論點外,在創作藝術的其他方面如人物性格、情節結構、曲韻音律、戲曲語言、科動作等,李漁也同樣有獨到、精湛的見解,是一整套完整的理論概念。歸納起來不外乎如下幾種方面: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戲曲人物

1.情節結構方面他主張“脫窠臼”、“密針線”、“減頭緒”、“審虛實”等等。

尤其是認為“窠白不脫”“難語填詞”,反對“徒作效顰之婦”、“老僧碎補之衲衣”。也就是說他反對抄襲模擬的作品,反對“似曾相識”,強調戲曲取材的創新。這不是說他主張怪誕,而是他從常事中求新,從人情物理中求奇,追求的是“既出尋常視聽之外,又在人情物理之中”。與我們目前在要求創新時強調生活基礎,要源於生活,如出一轍。李漁還要求不可滿足於作品外表的新、奇,“新奇,在中藏不在外貌”,片面的求新,滿足於形式上的奇巧是不會有長久的生命力的。在“密針線”中他說“

編戲有如縫衣”, “湊成之工,全在針線緊密”,需要“前顧數折,後顧數折”,使戲曲作品天衣無縫,儼然一體。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編戲有如縫衣

2.戲曲語言方面他主張“貴顯淺”、“重機趣”、“戒浮泛”、“忌填塞”等等。

他認為曲文與詩文“判然相反”,要源於“街談巷議”,取其“直說明言”,“以其深而出之以淺”。他認為傳奇作者:無論經、傳、子、史以及詩、賦、古文,無一不當熟讀,即道家、佛氏、九流、百工之書,下至孩提所習《千字文》、《百家姓》,無一不在所用之中……至於形之筆端,落於紙上,則宜洗濯殆盡。只有如此才能達到“信手拈來,無心巧合,似古人尋我,並非我覓古人”的境界。誠然,他所講的“貴顯淺”不是不要語言的文學性,而是要在觀眾聽得懂的基礎上再去尋求創作傳奇者的才能,他認為“能於淺處見才,方是文章高手”。他還根據戲曲語言的特性談到了與前人不同的見解,他要求傳奇作者在創作中首先要想到演員和觀眾,要適合舞臺演出,不僅僅是“上分明”,還需要悅耳動聽,不要讓“

聽者耳中生棘”,以取得最佳的舞臺效果。他針對明代的戲曲傳奇語言上的弊病提出了反應措施,響亮地提出“戲文做與詩書人與不讀書人同看,又與不讀書之婦人小兒同看,故貴淺不貴深”!提倡“入耳消融”,反對一味賣弄。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戲曲演員

3.科動作方面他主張“貴自然”、“忌俗惡”、“戒淫褻”等等。

他把科諢比作“人參湯”,是“雅俗同樂,愚共賞”,並非“小道”他辯證的解釋“科諢之妙,在於近俗,而所忌者又在於太俗”。反對戲場插科談欲事,是“惟恐惡聲之汙耳”也。

4.人物性格方面他主張“求肖似”,“說張三要象張三,難通融於李四”等等。

他認為賓白與曲文同樣重要,既要有“最得意之曲文,即當有最得意之賓白”。他把人物性格化和語言個性化的問題聯成一體,要求在為人物腳色“立心”和“立言”時,均須力戒浮泛,反對一般。他指出:言者,心之聲也……務使心曲隱微,隨口唾出,說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由此可見李漁的戲劇觀是進步的。他反對的是陳陳相因、相互蹈襲的不良傾向,他深惡痛絕的是“

作傳奇者……為殘毒之事”,要作傳奇者不能以“”殺人。因此說他的一些劇論是慧眼獨具,有批評家之見識,並有一定的辯證性,戰鬥性。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人物性格特色

例如他認為《琵琶記》是元曲中“針線”最疏者,“無論大關節目,背謬甚多

”即是一例。這種敢於直截了當的批評元曲大家的膽識也是可敬的。在李漁的戲曲理論中也有不少陳言陋語,例如他將戲曲傳奇當作“藥人壽世之方”,是為了使“愚夫愚婦”以傳奇作鏡子,是告訴他們“善者如此收場,不善者如此結果”的“救苦弭災之具”。他最終的目的是“為聖天子粉飾太平”,這顯然是不足取的。他的這種“借三寸枯管,為聖天子粉飾太平”的創作思想顯然是很落後的,是從根本上把戲曲傳奇當作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幫閒手段。可以設想,如果以這種思想作指導,就只能創作出一些佑觴助興、低級庸俗的作品。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琵琶記》

魯迅先生說李漁“有幫閒之志,又有幫閒之才”。何者也?我們先不妨分析一下李漁的出身及世界觀前文已經談到,李漁的父親李如松、伯父李如椿都是在浙江雉皋經營醫業的,而且李如椿還是“冠帶醫生”。李漁的同時代人黃鶴山農也在《玉搔頭序》中說李漁“家素饒,其園亭羅綺甲邑內,久之中落,始挾策走吳越間……”,這話應大體符合李漁家境的實際,他就是出身於這樣一個富裕的家庭裡。李漁雖說是沒有功名的布衣之士,然而他的一生所為也足以說明是封建主義的衛道士。他幫閒的志向、目的是間接地維護了封建統治階級的階級利益。他的才能愛好又反過來加強了這方面的功能。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主要論點及其不足

戲曲表演

關於“階級”烙印問題,前文也已談到,他並不是“階級異己”,但是也可以說由於李漁的“階級烙印”,其作品就必然“”上了“烙印”之痕跡。總之,李漁的《閒情偶寄》是我國戲曲史上較系統、較深刻的理論批評著作之一。他的一些觀點雖然在某些問題上是有一定的侷限性的,但在接觸具體的創作理論的時候,他的由親身實踐而得出來的經驗,是很值得我們學習的。然而,從李漁《閒情偶寄》的誕生到目前算來,已有三百餘年了,完全用我們現代人的思維去考察他,未免苛求了些。我們如果結合目前的文壇和劇壇的某些現實,作一番認真的思考,就能知道其中的價值。以上就是本人學習《閒情偶寄》的一些隻言片語的心得體會,為避免“狗尾續貂”之嫌,剛剛“出腳色”,急忙“小收煞

”,留等日後再逐一詳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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