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導語:元代有無邸報,一直是中國古代新聞史中分歧較多的一個問題。有一篇文章,對元代邸報問題提出了新的看法。文中舉出了三例元人文字中直接提到"邸報"二字的史料。其中二例是宋末元初人士的文字,一例是與南宋並無瓜葛的元人文字。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邸報

這三個例證如果確實無誤,則必然成為推翻傳統的"元代無邸報"觀點的有力證據。因此,對於這三例史料,值得認真地對待與辨析。本文即以一管之見,與列舉此三例的作者作一個誠懇的交流。

一、方回:《憶我二首各三十韻》第二首

方回此詩載於其《桐江續集》中。有文章雖然承認"由於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說明這首詩的寫作年代",但根據《四庫全書總目》的說法,認為《桐江續集》是方回在入元之後的作品。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宋代文人

並且根據《憶我二首各三十韻》第一首中"我生逼六十,偶幸全頭顱",以及"六十年間事,歷歷尚可模"等句判斷,這兩首詩是方回的晚年之作,因而"詩中所述的'邸報'屬於元代邸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對於方回《憶我二首各三十韻》的寫作年代,本文同意是方回晚年所作,也即方回在宋亡入元之後所作。

但經考證,文中所舉的詩句並不能全面反映方回原詩的內容主旨,並且忽略了方回詩中較為重要的信息,因而導致該文錯誤地理解了詩中所提及的"邸報"二字所處的歷史環境。

原詩是方回還顧人生的感懷之作,其主要內容是方回對其年青時日、南宋未亡時的追思。

需要對其加以更進一步的分析。

1、對方回詩文的賞析

雖然巴蜀破碎、淮襄擾攘,但在南宋政權的核心地區,朝廷偏安之都,還是比較秩序井然、安居樂業,正如原詩所云"腹心輦轂地,按堵如故常"。也因此,眾多儒生文士在此"雲集升上庠"。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宋代文人

接著方回用較長的篇幅描述了當時南宋臨安風物人情,一派江南氣象。然後感慨自己其時是無錢無勢的小儒,只能做個看客,"冷眼看豪強",旁觀像宛鷺一樣班行有序的官場(竊睨宛鷺行)。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方回以及與他一樣的士子,通過"邸報"瞭解到朝廷中的官員彈劾升黜、政事議論,並對之有不同的看法,因而憤悶不已(臺評或非是,廟論有不臧。相與讀邸報,憤悶填中腸)。

這裡方回是在描述南宋往事,此處出現的邸報二字,自然就是指南宋的邸報。在此四句後面的十二句詩則比較明確地透露出了時代問題的線索:

"僥倖江漢靜,姦凶殛炎荒。禮闈採芻言,始得伸名場。豈謂邊功相,曾不監彼狂。驕淫無比倫,虐毒尤披猖。未聞古天子,買田自置莊。群小附鬼域,國脈內已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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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

這十二句詩前四句旨在說明,當方回年青時南宋尚能偏安一隅,外在威脅並不十分迫切,而他自己也初步踏入了仕途。中間四句則描述賈似道因其早期的邊功而權傾朝野,專權驕奢。後面四句是指涉賈似道所行"公田法",導致"國脈內已戕"。

2、對方回詩文的歸納

方回對於賈似道的評價似有值得爭議之處,但從詩中所述,這段詩的語境是在南宋時期,應是確鑿無疑的。因為若是入元之後的事,忽必烈朝是相當強盛的時代,怎會國脈已戕,而方回一個南宋遺民又如何敢毫不避諱呢?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邸報樣式

另外,這幾句詩中所影射的好臣又是誰呢?並且全詩最後四句"青史孰可□,念此心神傷。焉得陸士衡,復與作辨亡"可以看出方回對於南宋滅亡的感慨。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憶我二首各三十韻》第二首中的語境是南宋往事,並不涉及入元之後的經歷,因而其中提到的"邸報"自然是指南宋的邸報。

二、劉燻:《通問雪澗陳提舉書(並錄來幅)》

劉燻這封與朋友的書信往還載於《水雲村稿》卷十一,其中有"……久而閱邸報,見盛名與菊泉大司馬聯闢……"句提到"邸報"。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邸報樣式

有相關文章認為"第一,書信所敘述的是久別的朋友之意,不可能是早年所寫。第二,文中寫到:陳雪澗'壬戌、癸亥間(1262年-1263年),試令南豐',與劉燻相識……到後來發出'四十餘年不見之矣!'的感嘆。"

"可知這封書信當屬晚年憶友之作。從1262或1263年到'四十餘年不見',可知,此處的'邸報'時間,至少應在1300年以後,也就是說這封書信中所閱的'邸報'似乎已經越南宋而進入了元代初年,應該屬於元代的邸報了。"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文人

這段論述的起點,本文甚為贊同,即書信確為劉燻晚年憶友之作。但結論則不敢苟同。本文認為相關文章未能正確地閱讀這兩封書信,以致再次發生了誤讀,錯誤地理解了原書信中所透露出的時間信息。

1、對劉燻文章的分析

劉燻這封信實際上在其文集中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附錄了雪澗陳提舉的來函,第二部分是對這封來函作出的回覆。原信較長,本文也不作全文轉錄,僅概述書信內容,並將相關文章中所忽視和誤讀的信息列塞出來,以說明本文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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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

首先,雪澗陳提舉(陳處久,字德可)寫信給胡石塘,提及南豐郡故人劉燻。說明自己與劉燻四十餘年不見,很想念。其託胡石塘代為尋覓,並推薦其才學人品頗賢,可堪為路學招用:

"……治下南豐郡有儒人劉兄名燻,佳士也。四十餘年不見之矣!今亦不知其人尚無恙否?曾出仕否?處久壬戌、癸亥間試令南豐時,每與文字交……處久以其年推之,恐亦命耳順矣。或此士尚在,乞從路學賜一公檢,下之所屬,招之使來。先生試憑几扣之,恐亦不在籍提之下,特賜提撕振拔之造……"

這封信就由胡石塘轉給了劉燻,而劉便回覆了一封信。在信的開頭寒暄過後,便出現了"邸報"一詞。

在詩文中,劉燻回顧了其與陳處久四十年前交遊的情誼,並說自從陳處久去鹽城任職之後書信往還一次,以後就再未有聯繫。過了很久閱讀"邸報",才發現他的名字和"

菊泉大司馬"同列其上,本打算寄上賀信,終未寄去。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邸報

根據相關文章認為,"久而閱邸報"之"久而"是指長達四十年之後,"可知,此處的'邸報'時間,至少應在1300年以後",這個觀點,本文認為是一個明顯的誤讀。

其中說到了沒能寄賀書的原因,是"天旋極折,矛淅劍炊,出萬死得一生"。這裡顯然是指蒙古人攻滅南宋,因為改朝換代對於文人而言就如天崩地圻,而其間的征戰殺戮,使人真正經歷了"矛頭淅米劍頭炊"這樣的險境,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改朝換代,又何言"天旋極折"呢?

2、對劉燻文章進一步的探討

如果說這仍不足以說明此處提到的是南宋往事,因而其中出現的邸報是南宋邸報,那麼繼續往下讀,就又有許多文章中的話可以證明。

這裡劉燻在感謝陳處久四十年不見,仍關心自己之後,也祝願陳處久並問他一些近況。這幾句祝願寒暄的話中就隱含著重要的信息:"恭惟貞元朝士,既壽且康,鳩杖蒲輪,會有溫詔!弟不審丙子以來,曾為時出否?亦止高臥看兒戲否?"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文人

首先,貞元朝士一語,借甬劉禹錫《聽舊宮中樂人穆氏唱歌》:"休唱當時供奉曲,貞元朝士已無多"句,暗指陳處久作為前朝之臣,即南宋之臣,希望他健康長壽,而又會因年高德劭,得到新王朝元朝的善待(鳩杖蒲輪,會有溫詔)。

接著一句"第不審丙子以來,曾為時出否?亦止高臥看兒戲否?"這句話很緊要,因其明確無誤地透露出時間信息,即丙子(1276)年。這句話用現代漢語來說就是,"但我不知道您在丙子年(1276年)之後是否迫於時勢,而復出為官?還是隻是待在家裡看兒子玩耍?"

丙子年正是南宋都城臨安被伯顏攻破的年份,這一年可以看作南宋亡國。而這句話透露出的信息是,劉燻並不知道陳處久究竟在丙子年之後是否作官,因此可以判斷出,他前面提到的"久而閱邸報,見盛名與菊泉大司馬聯闢"是指在南宋時的事情。因為如果他在元代的邸報上看到了陳處久做官的消息,又何必多問"

第不審丙子以來,曾為時出否"呢?因此,文中所提到的邸報當然是指南宋時的邸報,與元代無關。

三、許有壬:《哈噶斯哀辭》

據相關文章考證,最值得重視的一條元代"邸報"的證據,是許有壬為哈八石(即哈疇斯,或漢名丁文苑)所寫的一篇哀辭。因為許有壬的出生是在1286年,因此從時間上來看,完全可以斷定和南宋沒有關係。也因此他的文章中提到"邸報"是值得認真對待的。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邸報

有關文章對於此條史料所舉的三個例證,其實只是該篇文章在不同文集中的不同版本。因此嚴格說來,僅是同一個史料,即孤例,因此需要特別小心地辨析。

"從這份哀辭中至少可以透出以下幾點信息:其一,文中提到的這份邸報,出現的事件一定是在1323年之後。……許有壬除兩淮轉運使與哈嘻斯(丁文苑)調任北山基本上是同時的,都在'南坡事變'後不久。……可以說是因'南坡事變',兩人才得以工作調動,許有壬對此事件應該是刻骨銘心的,不會有誤。"

"其二,從'邸報同日至'的語氣分析,這份邸報中載有關於'許有壬和哈嘎斯二人調動的內容。'這個消息在'邸報'上同時登出,說明元代邸報的內容至少在官員的'任免升黜'上與前代相似。其三,這份邸報屬於典型的元代邸報不會有人把1323年以後的邸報再說成其他朝代的吧。"下面就針對這段論證略作討論。

1、時間上的推算

首先,文中提到的"邸報",出現時間是在南坡之變(1323年)之後,這是沒有問題的。但說二人工作調動是因"南坡事變",卻是誤讀了文章,也未能對許有壬的從政年份作精確的考證。

"南坡之變,梟獐黨與,列據津要。文苑、康裡子山暨予,實同論列。"這句話是說,南坡之變時,叛黨佔據要位,而哈八石(即丁文苑)與康裡子山及許有壬本人一起彈劾叛臣。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宋朝文人

事實上,許有壬在南坡之變後一直在大都任職,比如泰定元年(1324年)為詹事院中議,泰定二年(1325年),與馬祖常祝祠天寶宮。到了泰定三年(1326年)六月升右司郎中,俄移左司郎中,直到泰定四年(1327年)因其父病逝,才回河南湯陰丁父憂,然後赴湖北。

因此說許、丁二人因南坡事變而調動工作是不確的。而且許有壬除"兩淮鹽運使"是在天曆三年至順元年(1330年)距離南坡事變已有七年時間,似乎不能說是"在'南坡事變'後不久"了。

2、修辭手法的誤判

其次,"邸報同日至"中的邸報,在本文看來並非南宋"邸報"意義上的邸報,而是對官員任命文書的一種委婉的代指,或者說是一種風雅化的修辭。這種修辭手段在古代文人那裡是極為常見的,在各個方面都屢屢出現,很多學者都曾指出過。

比如"沈約論聲韻,言及宮商角徵羽,是用古名,名新說。這是中國古代的通習,不惟沈約一人為然。惟以於時尊重古典,所以提倡新學術者,不能不附古以自重。"

再如"舊時代文人對地名往往喜歡用古名、別名,對行政區劃和地方官也喜歡用古稱,不僅常見於詩文書札,也用之於署籍116貫、題書名。"

"地名用古名,如稱南京為金陵,稱揚州為廣陵,其實金陵是先秦時的名稱,廣陵是唐以前的名稱,宋元以來,這些名稱早已不用了。地名用別名,如稱泉州為溫陵,稱無錫為梁溪,其實泉州、無錫從古以來從未叫過溫陵、梁溪,都不過是文人為了要風雅而取的別名。"

"政區和地方官用古稱,如宋以後根本沒有郡,但宋元明人筆下經常出現郡和太守,實際上所謂郡就是指當時的一州或一府,所謂太守指的就是當時的知州或知府。因為當時的一州一府之地,大致相當於兩漢六朝的一郡,而知府知州也大致相當於古代的郡太守。"

"又如明清人稱道員為觀察,稱知縣為縣令,實際上觀察.縣令都是唐代的舊稱,宋以後早已不用了。"這些例子都雄辯地說明,不能在古人的文字中看到某一名稱就遽下判斷,認為該名稱所指的某物就真的名實相符。

其實,在許有壬這篇《八石哀辭》中就有兩個明顯的例子可以證明。第一個出現在開頭"哈八石取父字,姓丁,字文苑,於圍人。"這裡的於闌一詞,就是古名今用的顯例。於聞其地在元代稱為"斡端",《元史》中涉及此地多以"斡端"稱謂,如《蒙古秘業中以"兀丹"稱謂,耶律楚才的個遊錄》則稱以"五端"。

很顯然,我們不能因為看到於圍二字就認為是漢唐時的於聞古國。另一個例子就緊鄰文中"邸報"一詞:"未〈及〉[幾],予除兩淮轉運使,文苑移山北,邸報同日至。

"這裡的"轉運使",也是採用古名。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文人

事實上元代並無"轉運使"這一官職,這裡許有壬借用宋代的官職"轉運使"來指稱其所擢拔的官職"都轉運鹽司使

"。我們不能因為見到許有壬使用了"轉運使"就據此判斷他是宋代的官員。

我們不能因該句中出現"邸報"而不加置疑地斷定為元代的邸報,其更合理的解釋應是許有壬這裡使用的"邸報"是借用了古代對官員任命文書所作的雅稱。

3、語氣詞的分析

其三,"從'邸報同日至'的語氣分析",本文認為這裡的"同日至"指的是兩人的"調令"同時抵達,而非二人調動的消息"在'邸報'上同時登出"。因為,如果消息在"邸報"上同時登出,那麼許有壬則不必強調"同日至",而應像上文劉燻所寫"久而閱邸報,見盛名與菊泉大司馬聯闢"一樣,強調"

聯闢",即強調二人名字同時出現在"邸報"上。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文人

另外,如果文中出現的"邸報"是類似於宋代的"邸報",那麼由於"邸報雖都抄自中央發佈的官方文牘,卻不能起法律效應

"。換言之,邸報的性質是不具有任命權的公告性新聞,只有任命文書才具有調動官員的權力。

因此,強調"邸報"同日至,並沒有太多意義,除非這個邸報是借指任命文書。因此,這裡的"邸報同日至",應當是指兩人的任命文書在同一天到達,而不是寫著兩人調動信息的宋代式的"邸報"同時到達二人手中。

元代邸報的有無:通過元代官員詩文進行解讀

古代地方邸報

此外邸報不可能"到達其閱讀對象的時間與政府任命文書到達的時間,幾乎同時。"因為,邸報轉抄官方文牘,也必然存在一定的時間差,而委任文書則在第一時間送達當事人。因此不可能是"幾乎同時"抵達當事人手中。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許有壬文中出現的"邸報"並不能確鑿無疑說明元代存在邸報。

結語:在探索元代是否有無邸報的過程中,參考了《四庫全書》中的史料,以求獲得一定的結果。但由於其他原因,並沒有重大發現。在閱讀相關文章中,看到了較為重要的三則材料,並對三則材料又進行了深究,發現其無法有效的證明元代是否真的有邸報。

由此,對於元代官方邸報的探索,還有待大眾對其進行進一步探索,來進行有力的證明。希望本文可以提高對其探索的興趣,以起到"拋磚引玉"的效果。

參考文獻:

柯劭文《新元史》

宋漁《元史》

歹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

譚其耽《中國曆代政區概述》、《長水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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