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2 五次“夜訪”看脫貧!扶貧幹部:“已經連續6個星期沒休息了”

2019年下半年以來,記者在貴州四縣蹲點調研脫貧攻堅時,先後開展了五次隨機夜訪。

這四個縣分別是畢節市赫章縣、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望謨縣、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劍河縣、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它們的地理位置大致在貴州西北、西南、東南、東北四個角落,分別坐落於烏蒙山、麻山、苗嶺、武陵山區。

貴州是2014年全國建檔立卡絕對貧困人口最多的省份,四縣同屬於貴州14個深度貧困縣之列,是貴州脫貧攻堅的難中之難、堅中之堅。鄉村晚上“歸巢”的人更多,夜訪可以更真實走近脫貧攻堅。

五次“夜访”看脱贫!扶贫干部:“已经连续6个星期没休息了”

2019年11月15日夜,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後坪鄉斯毛壩村,縣、鄉、村三級幹部召集村民商討產業結構調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段羨菊攝

深度貧困村:“多學點知識才有出路”

暮色蒼茫,有的農婦牽著皮色黃、軀體大的安格斯牛回家,有的農民用揹簍馱著青草回家,村委的大喇叭正在轉播新聞。村委會左側,擴建裝修的幼兒園即將完工,一群孩童在前面小廣場追逐遊戲;村委會右側,新建村衛生室牆體已經砌到一半。這裡是畢節市赫章縣松林坡白族彝族苗族鄉的箐營村,地處烏蒙山區,靠近貴州海拔最高峰韭菜坪,為深度貧困村。

在村裡採訪中得知有兩個大學生回到村裡,記者於是聯繫上他們。他們也很有興趣探討“窮因”和未來,加上駐村扶貧的鄉村幹部,夜談從晚八點延伸到晚上十一點。

白天在箐營村以及周邊村,記者訪問一批40到60歲的村民,有很多沒上過學,有的即使上過小學一、二年級,現在也不會認字。村部牆上的資料顯示,箐營村人口以苗族、彝族居多,佔比83.41%,貧困人口中文盲和半文盲達570人。

今年23歲的羅得文,家住箐營村下寨組,是貴州盛華職業學院大數據專業大學生。高中畢業時,他跟人跑到山東工地打工兩月,賺了一筆開學生活費。2018年,他的父親因病去世,母親遠赴廣東打工。弟弟今年高中畢業,被一所大專院校的舞蹈專業錄取。雖然他在外讀書,但對家裡享受到的扶貧政策很清楚。

“我們家除了享受低保外,還有大伯代養領取的養牛直補、教育資助等。”喜歡唱歌、打籃球的他滿懷感謝,“要不是有國家這麼好的政策,我們可能沒錢繼續上學”。正在準備畢業實習的他預計,待明年參加工作,“三年後”家裡的條件能夠好轉。

“只要我們畢業出來了,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雖然多年輾轉在外求學的過程很辛苦,他堅信,“多學點知識才有出路”。

比較靦腆的羅華也認為,導致村裡貧困的直接原因除了交通不便,還有受教育水平低。家在箐營村上寨組的他,今年高中畢業、考到武漢工商學院學習金融。現在,羅華四兄妹中有三位在上學,父母在外的打工收入是供養他們求學的主要來源。

26歲的羅松是箐營村村主任,大專畢業後,曾在貴陽市從事過房地產銷售、金融公司業務員。響應脫貧攻堅需要,他回鄉當選村主任。

“過去村裡初中畢業出去打工的多,有的家長認為讀書無用,有的學生厭學。”羅松說,少數民族地區早婚早育的習慣,也是引起輟學的一個因素。村主任崗位每月基礎收入為2200元。他在做輟學少年返校思想工作時,說出重話承諾:“只要你返校讀書,我的工資都可以資助你們的生活費。”

教育保障是脫貧攻堅的“三保障”之一。“過去箐營村中專生、大專生屈指可數,近年來基本每年都有學生考上大學,今年在讀的高中生就有15人。”駐村扶貧的鄉黨委書記周燚介紹。

“像松樹一樣成長,像杜鵑一樣綻放”,這是鄉中心小學新建教學樓上懸掛著的校訓。中心小學由原五所小學合併而成,投資上千萬元,食堂、學生宿舍樓、操場等設施一應俱全,離家較遠的孩子可以寄宿。中心小學校長黃輔國介紹,目前全校有1200餘名學生,其中有456人住校。“現在工作環境、辦公條件都不比城裡小學差,教師隊伍基本都能穩定下來。”

“小學、初中對貧困戶免費提供教科書、免除雜費,並給寄宿生補助一定生活費——教育資助政策對減少輟學的效果很明顯。”多年來一直在此工作的黃輔國說,2008年以前小學輟學現象較多,近年來已逐步減少,但仍不能放鬆警惕。今年就有一名六年級的學生早戀,一度想輟學,經過多次做工作勸返。他欣慰地說:“今年下半年開學,六年級學生已整班移交給初中學校,一個不少。”

五次“夜访”看脱贫!扶贫干部:“已经连续6个星期没休息了”

8月5日,兩名兒童在赫章縣松林坡鄉箐營村觀看文藝下鄉演出。新華社發(曾茂 攝)

移民安置點:“進城最大的好處,是對下一代”

晚上7點30分,在路燈照耀下,記者從劍河縣城出發,跨過清水江,於正在開發的劍河新城一帶找到了江北岸易地扶貧搬遷移民安置點,名為“思源社區”。

劍河山密,山多地少,當年因修建水電站搬遷縣城時,全縣境內難以找到合適的平坦之地,向鄰居臺江縣“借”地,新縣城沿著清水江兩岸的山谷延伸。儘管縣城土地金貴,當地不吝黃金地帶,建設了城西、城東、江北岸多個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

思源社區矗立多棟高樓,樓間距較寬,還配套有籃球場,緊靠著一所對口新建的小學。社區服務中心樓上懸掛著紅色條幅:“易地搬遷實惠多,從此過上好生活”。一條大道從小區中間穿過,路旁是寬闊的草坪,安裝了座椅以及運動設施。不少移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閒談,十來名上了年紀的婦女在跳廣場舞。

入夜後,社區大多數燈都亮著,側面說明入住率較高。

一輛新摩托車駛來停靠路邊,下來一個頭發略稀疏,身著短袖、牛仔褲的中年男子,大方健談。他名叫劉光文,老家在柳川鎮,在這裡分到了100平方米房子。說及搬遷後的生活,他略帶焦慮地脫口而出:“什麼都要錢買,像水、菜、米等,不像農村很多東西可以自己供應。有的老農在社區旁種點菜,也被拔了。”

“如果不出去打工,拿什麼來吃?”劉光文過去在浙江做過10多年電焊工,因此眼睛出了點問題。“我現在騎摩托只能慢,否則流淚。”為保護眼睛,他另外找了個行當,在浙江一家電器廠組裝電器。這次回來,是為了領取拆除老房的補償款,辦理程序要求他趕回來。

社區宣傳櫥窗裡貼著簡介:新建安置房1138套,安置移民5028人;配套建設幼兒園、社區服務用房、體育休閒活動場所、休閒商業街等;集居住、休閒旅遊為一體的民族文化體驗區和搬遷群眾嚮往的城市新區;確保搬遷群眾搬得放心、住得舒心,能發展,有保障。

聊起是否能適應城市生活時,他說家人都還好,難在過去一輩子在農村居住的母親。“進城最大的好處,是對下一代。”劉光文坦承這一點。山裡上學路遠,條件也不如城區,進城居住為孩子上學提供了最大便利。他指著旁邊新建小學說,這所小學容納移民子女後,才向外招生。他有兩個孩子,大的一個在縣城三中讀書,經常考全班第一,這讓他感到驕傲、充滿期望。

燈光下,“劍河食用菌產業園思源社區家門口就業站”牌子顯眼。把扶貧車間引進社區,這是貴州倡導解決移民就業問題的舉措之一。當地政府除引導勞動力外出務工外,還設置了保潔、保安、樓棟長等扶貧公益性崗位。實現“有勞動能力易地搬遷家庭一戶一人以上就業”的工作目標。

從2016年起至今年年底,為徹底改變深山貧民生存發展條件,貴州將完成易地扶貧搬遷188萬人目標,為全國最多省份,總量超過長江三峽移民。如何讓農民儘快適應城市生活,住得下、穩得住,貴州的很多安置點都在千方百計探索。在黔西南州興義市慄坪社區,為讓不識字、找不到樓棟單元的搬遷老人和孩子方便回家,社區在居民樓上貼了不同動物圖案。每當夜幕降臨,動物圖案就會發光“導航”。

“老家還有不少親戚,但不屬搬遷範圍,他們家有紅白喜事,打電話或者捎信來,我們都要回去。”劉光文拍了拍摩托說,雖然進了城了,移民和家鄉的聯繫還是千絲萬縷。

五次“夜访”看脱贫!扶贫干部:“已经连续6个星期没休息了”

貴州省劍河縣城江北岸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的搬遷戶在小區裡的扶貧車間分揀食用菌(4月17日攝)。新華社發(方鵬 攝)

扶貧幹部:“已經連續6個星期沒休息了”

山高、谷深、坡陡、地貧,位於望謨縣東北角的郊納鎮,是全省20個極貧鄉鎮之一。2014年,全鎮21500人中,貧困發生率超過40%。經過五年脫貧攻堅,目前還剩733戶3057人未脫貧,貧困發生率為14.2%。記者到來時,這裡正提出“鄉鎮停火,吃住在村”的要求,倒逼幹部下村,只最低限度提供留守股室幹部伙食,食堂為此解僱裁減了2名廚師。

晚上九點,四周的山嶺沉浸在淡黑的夜色中。在鎮扶貧工作站,記者見到正在加班的站長陳萬雄,今年30歲、孩子才出生兩個月,家住黔西南州首府興義市,“已經連續6個星期沒休息了”。在談到怎麼兼顧家庭和工作的關係時,他說:“老人能理解,但是媳婦有時候會生氣。”

晚上11點,記者來到二樓,三間辦公室還透著燈光。鎮民政專幹李永波正在思考起草“關於兜底保障工作的建議”。他說,脫貧攻堅已經到了衝刺階段,在實際工作中可能存在一種動向,即把一些脫貧比較困難的貧困戶,放到兜底戶當中,這樣不但增加了財政負擔、降低脫貧攻堅的質量,也會損害群眾滿意度。“兜底扶貧既要兜住底線,又不能養懶漢、助長不勞而獲的風氣。”

劍河縣,晚十點半,當記者從偏遠村子回到南哨鎮辦公樓時,一樓一塊電子屏上跳動著“南哨戰區”脫貧攻堅倒計時。走入旁邊掛著“脫貧攻堅前沿指揮部”牌子的辦公室,裡面座無虛席。當天晚上,一輛卡車把一袋袋15公斤的“救助糧”運抵,把一間辦公室塞得滿滿當當。“在大家印象中,似乎吃、穿這‘兩不愁’都不存在問題了,但我們為了力爭萬無一失,在上級民政部門的支持下,為全鎮467戶可能會出現季節性缺糧的貧困戶和邊緣戶發放救濟米。”鎮黨委書記潘盛平介紹。

後坪鄉是沿河縣最偏遠的一個鄉鎮,前往路上需要過烏江,穿重慶的酉陽縣、彭水縣,再翻越幾重大山。晚上7點的後坪鄉斯毛壩村,漆黑的夜中,風寒刺骨,一間農房內擠滿了一個村民小組六十多位村民,由於年輕人外出打工,他們幾乎都是中老年人。在旁邊牛棚不時傳來的牛叫聲中,一場主題為“2000畝蜂糖李推進工作群眾會”開始了。

這個村目前主要種植烤煙,很難作為脫貧的長久產業。從氣候、海拔等自然條件優勢,到如何種植、管護和施肥,再到市場對接,縣、鄉駐村和村幹部們詳細地分析這次蜂糖李產業調整行動。換產業是大事,部分村民顧慮不少,石界坡組的村民餘良華表示:“產業考慮比較周到,還規劃有冷庫,解決保鮮問題,應該能夠成功。”

在貴州各地扶貧一線,無數下沉的基層幹部正不分白天、黑夜,週六、週日,為脫貧攻堅奮力拼搏。貴州很多縣衝刺脫貧攻堅,仿照作戰體系,在縣、鄉、村分設指揮部、戰區、前沿指揮所。不少駐村扶貧隊員們都喜歡穿迷彩服,他們對記者說,一是耐髒,可以節約洗衣時間用來工作;二是穿著提神,營造“作戰”氛圍。

從2014年到2018年,貴州全省貧困人口從923萬減少到155萬,為減貧人數全國第一省份。“相約2020,貴州將徹底撕掉絕對貧困標籤!”這是貴州大地正為之奮鬥的目標、圖景。

五次“夜访”看脱贫!扶贫干部:“已经连续6个星期没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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