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美事兒，咋會是個坑呢？”72歲的張山坐在自家院子裡，實在有點想不通，情緒激動時還會挽起袖子，胳膊上青筋暴起，“辛苦了一輩子積攢的錢兒，打了水漂，誰不心疼啊，都想扇自己幾耳光。”
他所在的村莊，地處新鄉市區東北部，與牧野廣場隔河相望。在村裡，出現了一個簡陋的“社保代辦點”，一間小屋子放一套辦公桌椅、電腦及裝有收據賬單的櫃子……這就是“能人”黃麗的辦公室，在坊間被戲稱為“民間社保局”。通過她，沒上過一天班的老人可以辦理“退休”，每月領取“養老金”。
張山和村民們一樣深信不疑，交納了4.8萬元“代辦費”。而黃麗便以辦理人名義在銀行開設相應賬戶，然後每月為眾人發放“養老金”。直到一段時間後“養老金”停發，大家如夢初醒，這出鬧劇才落幕。
經警方調查，這起社保詐騙案的受害人有10餘人，涉案金額100餘萬元。目前，黃麗以詐騙罪被當地檢察院批准逮捕。但這起案件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及其背後的促因，不能不引起社會的關注和思索。
“社保代辦點，挺有能耐”
早春的新鄉，已經有了一絲絲的暖意。在市區東北部的牧野區牧野鎮東牧村及周邊村莊，一些村民們對於發生在身邊的一樁奇聞，依舊記憶猶新，“黃麗開辦的那個‘社保代辦點’，諮詢的人還不少。”
那是在2016年秋，一條“好消息”不脛而走，30多歲的黃麗成為村民們議論的焦點。原來，平時在外打工的她，有了第二職業：代辦退休手續。只要向她交一筆費用，她就可以通過她的關係和運作，讓辦理人“掛靠”在一家鐵路企業名下，從而和城市職工一樣享受國家政策，按月領取“養老金”。
一些村民半信半疑。不過，這並不影響黃麗的“社保代辦點”的開辦。一間簡陋的屋子，一套辦公桌椅、一臺電腦、一臺飲水機及用來存放檔案、票據等的櫃子，就這樣構成了對外的“辦公場所”。
新牧村的陳蓮年僅六旬，為了“老有所養”，她拿出了多年來的積蓄4.8萬元，一次性地交給了黃麗。“其實，交錢那一會兒，我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靠譜，社保能不能辦下來。”陳蓮說。
合同上偽造的社保局公章
沒過多久，陳蓮就收到了黃麗給她的一份“勞動保障事務代理合同書”，上面加蓋有“新鄉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業務專用章”。隨後，在黃麗給她辦理的銀行卡上，她順利地收到了第一筆“養老金”800餘元。
隨後的幾個月裡，她每個月的銀行卡上都會收到“養老金”，讓她喜出望外。以為佔了“很大便宜”的陳蓮就成了這個“社保代辦點”的義務宣傳員，不僅給自己丈夫也辦了一份，還動員親戚朋友參加，“社保代辦點，挺有能耐。一次性交了錢，退休就有保障了，每個月都能領取到工資，你們可別錯過了機會。”
事實上，沒有村民能坐下來認真地和黃麗交流一番，他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幾成把握促成此事，他們只知道，按照黃麗承諾的內容，他們只要把4.8萬一交，填報一下表格，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養老金’一直在漲”
那麼，這個“養老金”到底是不是真的養老金，村民們並不清楚，他們只知道每個月自己的“工資”發了，而且還一直在上漲。“最開始領800多塊錢，後來‘工資’漲了，漲到了1300多塊錢，甚至最高時候還漲到過1800塊錢。”陳蓮說。而她遇到的“美事”，當然對身邊的親朋好友也產生了觸動。
一些村民主動找上門來交錢辦理。“我們和黃麗就是一個村的，她能跑到哪去？”現年72歲的張山表示，黃麗平時交際能力強，為人低調，“也信她”。2016年12月，在張山的兒子張濤、兒媳李梅等親人的見證下，張山將分別跑了幾家銀行取來的4.8萬現金一次性交給了黃麗，隨後黃麗給他開具了一張收據。
張山說，自己的妻子也年過七旬了，由於之前在一個廠裡上班，現在退休後每月可以領取一些“養老金”，這讓他很有感觸。“妻子領取的工資也低，我還想著借錢給她再辦個呢，結果被黃麗拒絕了。她說，已經有了社保的，就不能再重複辦理了。”張山說，他為此還鬱悶過一陣子呢，“心裡覺得挺遺憾”。
公安人員研究案情
而在新鄉市公安局衛東分局案偵大隊中隊長徐磊等民警的調查中得知，其實，黃麗原本就知道自己無法幫人購買社保，但她收了眾人的錢後，為了不讓大家起疑心，避免事情敗露，也為了使騙局更加逼真，她還裝模作樣地以辦理人名義在銀行中開設了相應賬戶。過了兩三個月後，她就會將辦理的銀行卡交給各個想辦社保的人，對他們謊稱社保手續已經辦下來了，每月憑這張銀行卡就可以領取養老金。
而黃麗自己則以個人或朋友名義，每個月向眾人的卡里發放“養老金”。這其中有一個細節，就是黃麗很注意上網搜索社保新聞，關注養老金的變化，也會根據國家制定的養老金標準將錢打到眾人的賬戶中。“她還根據年齡和工齡不同，為每一個人算出每個月應發放多少養老金，”辦案人員稱，在遇到政策要求統一上漲養老金的時候，每人每月領取的養老金也會相應增長。這讓不少辦理人以為“真的辦成事兒了”。
“彆著急，等等，再等等”
“我有時外出打點零工，也沒固定的工作，現在過了70歲，還能領到一份工資，心裡別說多高興了。”張山表示， 2017年4月，在他的期盼中，接到了黃麗的電話，“說是手續辦好了，工資到賬了。”他趕忙到開戶的工行一查，2400多元。這讓他喜出望外，此後，這樣的“養老金”他又連著領了兩個月。
那段時間，是張山最開心的日子，著實揚眉吐氣了一陣子。然而，好景不長，他的“工資”就被停發了，而且一停就是半年。他多次詢問黃麗，得到的答覆就是“系統出點麻煩，彆著急，等等，再等等。”
“你看，這是黃麗給我們出具的相關手續。”和東牧村緊鄰的新牧村，30多歲的村民李梅拿著一份合同書，哭笑不得。在這份“勞動保障事務代理合同書”上，鄭報融媒記者看到，還加蓋有“新鄉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業務專用章”。而在“檔案登記表”上，她的公公張山的單位變成“中國鐵路集團第十四局新鄉分局”，工種也變成了“鐵路維護”。事實上，張山說，自己從來就沒聽說過這個單位，更沒去上過班。
偽造合同封面
“工資”被停發後，張山一度很焦慮，有點茶飯不思，4.8萬元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一筆小開支，也是他和老伴的養老錢，“苦等也不是，退錢也不是，一下子沒了主意。”作為老人，不好意思張口，就讓兒媳婦李梅去黃麗家裡催促，“他們倆年紀相差不大，也好說話。”
在李梅的“狂轟濫炸”之下，黃麗終於承諾會盡快協調發放“養老金”。2018年1月，張山的工行卡收到了5000塊錢“養老錢”。此後就再也沒了下文。“既然退休都辦好了，公家的事情，怎麼會說停就停呢？”等待近乎無望的李梅通過在銀行打印明細發現，這筆所謂的“養老金”是從一個私人賬戶中打過來的。
結果一出，張山和家人都驚呆了——他所收到的養老金並非來自人社部門，而是來自一個私人賬戶。發現不對勁的李梅立即找到幫她公公辦理社保的黃麗詢問，對方支支吾吾沒有正面回答。他們隨後又趕到了新鄉市人社部門查詢，發現人社部門的系統內根本沒有張山的參保信息。這時，他們才如夢初醒。
李梅和黃麗的交流短信
“蒙的，你們把我嚇蒙了”
“其實，我們原來並不打算報警求助的，只是希望黃麗把交的本金給退了就行。”李梅說，包括自己的公公、叔叔、嬸嬸在內已有3個人參與了黃麗的“社保代辦業務”，他們希望對方把錢退了就行。然而，讓他們失望的是，連她的面都見不著，“她一會兒在新鄉，一會兒在鄭州，做出的承諾就像是放個屁一樣。”
事情終會有敗露的一天。2018年11月，受害老人在家屬陪伴下，帶著疑惑和氣憤，趕到了新鄉市公安局衛東分局案偵大隊諮詢。民警發現為村民辦理“社保”手續的過程漏洞百出，使真相逐漸浮出了水面。
接到報案後，民警徐磊、鄭富元立即對案發地東牧村及周邊村莊進行排查，發現受騙的群眾有10餘人，他們都是被村民黃麗所騙。原來，黃麗自稱能給村民辦理養老金手續，但到了一年後，黃麗看到受騙群眾辦社保的高峰期已過，“工資”再發下去不合算，就不再給村民卡里打錢，由此東窗事發。
受害人向警方報警
黃麗假借中鐵集團十四局新鄉分局騙取村民的錢財被立案後，辦案民警立即奔赴山東調查，該單位稱沒有新鄉分局這個單位。經查證，黃麗出具的委派合同、社保局公章、社保手續等都是偽造的。今年1月初，民警隨即將嫌疑人黃麗抓獲。其中在抓捕黃麗時的一個細節也叫人哭笑不得。這是民警與黃麗的對話：
“別亂動！”“誰啊？”“知道找你幹嘛不知道？”“目前我是蒙的，半蒙的狀態。”“喝蒙了？”“不是喝蒙的，是你們把我嚇蒙了。”“嚇蒙了你？說實話，你都幹了啥好事？”
據警方調查，目前查清的是涉及到社保的十餘人，案值在100萬元以上。經深入調查，民警發現黃麗還涉嫌假借鄭州某開發公司副總的名義詐騙“購房款”，其稱能拿到便宜的房源，與受騙的群眾合資購買，再高價賣出，賺取的差價平分，其實是個騙局。目前，黃麗已被批捕，案件正在進一步深入調查中。
“人抓住了，但錢也飛了”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黃麗在被抓到案後，自稱“揮霍光了”。目前，詐騙得來的錢財去向成了一個謎。“人抓住了，但錢飛了。”多位受害者接受採訪時群情激憤，“坑害老人，她咋那麼狠心呢？”
現年62歲的陳蓮和老伴在積蓄被掏空後，不得不繼續上街打掃衛生。“我的身體弱些，每個月起早貪黑地幹，每個月的工資也就1800多塊錢，想起我們老兩口被騙的錢，心疼啊，氣得睡不著覺。”她說。目前，在新牧村裡還有好幾名受害的老人，但很少有村民再提這事兒，“吃一塹長一智，說多了老人受不了”。
其實，像這樣的社保詐騙案例，在吉林、四川等全國各地都出現過，手段也是五花八門，令人防不勝防。“花幾萬塊錢補交養老保險，馬上就能月月領錢，老了不能動了能有保障，不用給子女增加太多負擔。一些騙子正是抓住群眾這樣的心理，通過偽造檔案、虛假掛靠企業，聲稱幫一天班都沒上過的人辦國企‘退休’手續，成功實施詐騙。”辦案民警徐磊表示，今後如果遇到類似的情況，一定注意及時報警。
黃麗的借款條
對此，鄭州輕工業大學政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張威表示，詐騙犯罪是侵財犯罪的主要類型之一。雖然具體的詐騙形式和詐騙手段會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翻新，但是此類案件往往具有一些較為典型的特徵。從犯罪人角度看，詐騙犯罪的犯罪人大多具有較強的貪慾，同時又自私自利、缺乏罪惡感。
比如本案中的嫌疑人黃麗為一己貪慾，不惜對鄉里鄉親實施詐騙行為。犯罪人通常又具備一定的智力條件和知識水平，知道如何騙取被害人的信任。其次，從被害人角度看，詐騙犯罪的被害人大多存在貪利、僥倖心理，同時又輕信無知、疏於防範。比如本案中的被害人也都具有貪利心理，但是又缺乏一定的防範意識和知識。
針對詐騙犯罪，張威建議，加強預防是成本最低且最有效的對策。一方面，要加大宣傳，提高群眾的防範意識，使其瞭解一些常見的詐騙方式；另一方面，要教育廣大群眾“潔身自好”，不要貪圖小利，不要妄圖通過所謂的“捷徑”不勞而獲。
鄭報融媒·鄭州晚報記者 石闖 文/圖 發自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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