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白嘉軒俯下身子，雙手拄著柺杖，盯著鹿子霖的眼睛說：“子霖，我對不住你。我一輩子就做下這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我來生再世給你還債補心。”
在白鹿原上流傳著這樣的故事，白鹿跑過的地方，萬木繁榮，禾苗茁壯，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毒蟲滅絕，萬家安康。白嘉軒在鹿家的地裡發現了長得如同白鹿的植物。他動了心思，用計謀奪了鹿家的那塊地。
這件事只有白嘉軒和朱先生知道，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鹿子霖瘋了之後，白嘉軒覺得是自己奪了鹿家的風水寶地，鹿家才成了這樣。
於是，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已經瘋了的鹿子霖，可鹿子霖已經什麼都聽不懂了。
白嘉軒欠了鹿子霖，而鹿子霖也欠了白嘉軒。
《白鹿原》這本小說裡，鹿子霖是最個性化的一個人。
鹿子霖跟白嘉軒不同，他是非常自私的人。他心中沒有很大的善惡觀念，他眼裡只有自己的利益。
鹿子霖一直把白嘉軒當成了自己的眼中釘，肉中刺。他用自己的方式拉攏鄉里，他一直想要做官，想要發達，想要在白鹿原上，把白嘉軒這個族長壓下去。
可白嘉軒深得人心，始終勝了鹿子霖一成。鹿子霖在白嘉軒這種長期的壓制和比較下，他對白嘉軒的感情是複雜的。
他一面對白嘉軒充滿了佩服，因為他知道白嘉軒是一個真心為族人好的人。而他另一方面，又完全不服氣想要用各種方式把白嘉軒比下去，想看白嘉軒的熱鬧，想要看白家的熱鬧，從而顯出他的厲害，鹿家的厲害。
白嘉軒打了田小娥之後，鹿子霖為了報復白嘉軒，也為了毀掉白家的下一任繼承人，設了一場美人計。
他讓田小娥去找白家的大公子白孝文。而田小娥就真的去找了白孝文。
鹿子霖這出“美人計”就是為了毀了白孝文，徹底撕下了白嘉軒的臉面。
他的計謀也真的實現了。一直到田小娥死，白孝文都是不知道鹿子霖是這一切的幕後策劃。白孝文跟田小娥混在了一起，為了田小娥，他徹底放下了心裡的規矩，他不要臉，也不要皮，傾家蕩產，最後甚至成了沿街乞討的要飯的。而他的父親白嘉軒因為他，成了全族人的笑話。
可鹿子霖的這個美人計，毀的真的是白孝文和白嘉軒嗎？
田小娥的出現，與其說是毀了白孝文，不如說，把他從那一整套的規矩裡，徹底解放了出來。白孝文本來就不是一個像白嘉軒一樣的正人君子。
他本來就自私，就有很強的貪念。而田小娥的出現，不過是讓他挖掘出了最真實的自己。
至於白嘉軒的面子。白嘉軒親自見證了兒子白孝文的醜事後，暈死過去了。
可等他醒了，他就完全鎮定了。他甚至沒有親自動手打這個兒子，他只是叫鹿三去叫白孝武。
他在睜開眼的那一刻，他就徹底放棄了白孝文。白孝文不再是他的兒子。他在祠堂裡打白孝文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徇私。鹿子霖跪下求他，他的老孃白趙氏要跟他拼命，他的媳婦給媳婦都哭喊著求他。
可所有人都沒有攔下白嘉軒的行刑。而這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的第二步，就是分家，他把白孝文徹底從白家分了出去。
白嘉軒以壯士斷腕般的決心，把白孝文的醜事，對白家的影響降到了最低。
鹿子霖一手策劃了這場“美人計”，而他在祠堂裡為了給白孝文說情下的那一跪，更是徹底摘除了自己的嫌疑。他反而因為這樣的“寬厚”，受到了人們的讚譽。
人們都讚譽他有情有義。
鹿子霖一直跪到了行刑結束，然後，他去找人痛快地喝了一場酒。他知道，白嘉軒的腰被黑娃打彎了，而他，活生生撕下了白嘉軒所有的臉皮。
他這是怎樣的勝利。而這一切白嘉軒永遠不會知道，他只會對他感恩戴德。
鹿子霖覺得自己毀了白孝文，也毀了白嘉軒，卻不知道，他真正毀掉的是田小娥。
親翁殺媳。
鹿三殺死了田小娥。鹿三為什麼要殺死田小娥呢？不是因為她帶壞了黑娃，而是因為她毀了白孝文，毀了白嘉軒的臉面。鹿三在得知白孝文跟田小娥的事情後，動手打了白孝文。他對著白嘉軒慨嘆：“嘉軒哇你好苦啊！”
白孝文後來出去要飯，鹿三在土壕裡見到了苟延殘喘的白孝文。當天晚上，他就去殺了田小娥。他看著白孝文出生，看著白孝文長大，看著白孝文穩步走向那個族長的位置。而他又親眼看著他賣房賣地，落魄成乞丐，甚至在土壕裡等著被野狗分屍。
而這一切源於一個女人，田小娥。她就是個禍害，讓最規矩的人，變成了最沒臉的人。
鹿三堅信自己的信條是對的，他不害怕也不後悔，他要殺了田小娥，做成了這件大事。
田小娥就這樣死了，她死後，整個白鹿原上除了詛咒就是唾罵，整個村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娃娃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這個女人的好話。
如果沒有鹿子霖，田小娥只乖乖等著黑娃。如果沒有鹿子霖的這場美人計，鹿三不會那麼恨田小娥。
鹿三殺了田小娥，鹿子霖是這場美人計的策劃者，徹底被掩埋在了地下。
鹿子霖瘋了之後，白嘉軒說自己對不起鹿子霖，搶了他家的風水寶地。可鹿子霖也對不起白嘉軒，其實他從未對得起過白嘉軒。
他一生風流，傷透了妻子的心。等到他老了病了，瘋了傻了，他的妻子也只給他端一碗飯吃。他的妻子不會為他涮洗，更不會把他安置妥當。夜晚他和一條黃狗依偎在一起，常常從狗食盆裡抓剩飯吃。
後來，他的妻子把他鎖在了柴房裡，每天晚上他便耗著哭著唱著，全村裡的人都習以為常了。
入冬後第一次寒潮侵襲白鹿原的那天夜裡，前半夜還聽見鹿子霖的嚎叫聲，後半夜卻屏聲靜氣了。天明時，他的女人賀鹿氏才發現他已經僵硬，剛穿上的棉褲裡屎尿結成黃蠟蠟的冰塊……
他未曾善待過別人，別人也沒有善待他。他害了別人，別人也害了他。
也許這就是世間最大的公平了。
他是被白孝文嚇瘋的。
閱讀更多 公子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