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8 諾獎得主:無須過於擔憂增速放緩 這是中國經濟成熟的標誌

“中國已經是世界的重要部分,是世界經濟增長故事的主角。雖然當下經濟增速有所放緩,但這並不是一個問題,恰恰是經濟成熟的一個標誌。”

12月5日,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201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紐約大學經濟學教授托馬斯·薩金特(Thomas J. Sargent)談到,在全球經濟放緩背景下,部分國家為提振經濟祭出“負利率”政策等熱門話題,同時剖析了一些國家政治經濟現象背後的深層次原因。

對於中國的前景,薩金特持有相當樂觀的預期。他認為,中國增速放緩無須過於擔憂。就像韓國、新加坡等國家走過的道路一樣,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慢下來。一些觀點認為,經濟增速降至5%就是“災難”,薩金特完全不贊同。

他認為,中國仍有保持較快增速的空間,因為中國不僅有北上廣深這樣的世界富裕城市,還有很多人口規模不小卻相對落後的地區,若越來越多地區取得一樣的發展,將是充滿希望的前景。

從歷史經驗來看,薩金特相信,中美貿易摩擦最終會得到解決。

諾獎得主:無須過於擔憂增速放緩 這是中國經濟成熟的標誌

托馬斯·薩金特


中國增速放緩是經濟成熟的標誌

問:今年中國經濟下行較明顯,有人說已到新低,預計增速在6%左右。你是否認為還會下行?

答:確實有所下行,但6%左右仍是非常高的增長率。我認為還會下行一點。長遠來看,走勢可能比較像韓國新加坡,最終趨向美國這種比較穩定的走勢。大家都知道,一直維持6%速度是很難的。看看歷史數據和模型,這種情況遲早會出現。

但這不是一個問題,恰恰是經濟成熟的標誌。美國甚至從來沒有過這樣持續高速的增長紀錄。要用長遠的目光來看待這個問題。

問:但很多中國人擔心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問題。對一個大國來說,經濟轉型升級並不容易。你認為對中國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麼?

答:這個話題已被討論很久。中國不需要建議,已經做得很好。

看看所取得的成就,從1970年代以來,中國領導人一直非常務實。我從他們的講話中反覆看到“務實”這個關鍵詞。他們是腳踏實地的,不是理想主義的。他們總說,會嘗試實踐自己看到的其他國家的成功經驗,如果看到一些經驗在其他國家不成功,他們就會停止嘗試,繼續嘗試新事物。就是這種態度,只要中國保持這樣,我對中國的發展是非常樂觀的。

我看到了在中國發生的一切。在我還是三四十歲時,中國還是一個非常貧窮的國家。1983年我到香港時,對面的深圳什麼都沒有。現在,到深圳走走,你會看到一個漂亮的現代化城市,那裡的人們眼界開闊,這就是一個奇蹟。

央行對經濟的影響並沒有那麼大

問:今年以來,各國央行普遍放鬆貨幣政策,美聯儲也不例外,已完成三次降息,目的是防止經濟下行,歐洲甚至進入負利率時代,你如何看待負利率?

答: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嚴格上來講,負利率還是個比較新的事物。歐洲利率為何如此之低,讓很多聰明人感到困惑。事實上,它與很多東西是緊密聯繫的。一般來講,如果經濟生產力較高,利率會比較高,有很多好東西可投資,投資它們也可促進生產效率。當利率水平變得很低,就好像經濟體系在告訴我們,無法找到真正高回報的投資了,那就有點麻煩。

美國西北大學教授羅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和哈佛大學教授拉里·薩默斯(Larry Summers)也認為,這樣低的利率背後可能是陷入了西方常說的長期停滯狀態,擺在面前的不再是高生產率,我們將要面對長時間的低增長。我希望不是這樣。如果這樣的話,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對老年人來說,用儲蓄來獲得某種回報將非常困難。

問:負利率往往被視為刺激經濟的最後手段。我的問題是,在全球增長乏力的背景下,決策者在貨幣政策或財政政策上還能做些什麼?

答:

米爾頓·弗裡德曼(milton friedman)是20世紀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之一。作為貨幣政策專家的他曾寫過一篇論文,論述貨幣政策在影響經濟的能力上其實是非常有限的。他認為驅動經濟增長的動力並不在貨幣政策當局手中。

在建立穩定的政策框架上,貨幣當局有很多事情可做,但他們不是決定經濟增速的人。弗裡德曼認為,決定性因素是技術、教育、競爭等等一些常識性的東西。無論美聯儲還是中國央行,他們都不在外面,不在工廠裡工作,不再冒創造新事物的風險。而弗裡德曼認為,這才是市場經濟活動的真正所在,是市場在起決定性作用。央行有一定的影響力,但遠不及人們所預期的那樣重大。

至於財政政策,看法也不盡相同。它與稅率結構關係很大,包括對什麼徵稅,徵稅方式是否明智,還有稅率多少的問題。稅收往往對經濟活動有負影響,因為它降低了激勵作用。但政府又不得不徵稅,因此,精明的政府會花大量時間來搞清楚,應該怎麼增稅來增加收入,並儘可能減少對激勵機制的影響。在這一點上,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我們國家就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相對而言,歐洲國家擁有一套比美國扭曲程度更小的稅收體系。

美國債務上限拉鋸是場鬧劇

問:具體看看美國,目前處於史上最長經濟擴張週期,有人說擴張週期不因“年齡增長”而消逝,但也有人看到背後令人擔憂的原因,你是否認為本輪擴張週期即將結束?史上最長牛市週期是否存在泡沫?

答:預測商業週期、衰退轉折點是很難的。雖然繁榮和衰退有些可統計特性,但即使最頂級的統計學家也難準確預測轉折點。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有人曾預言經濟會陷入衰退,但事實一再證明,他們錯了。當然了,他們最終還是會對的,畢竟所有擴張都有盡頭。

至於美股牛市,答案是一樣的。央行裡有很多比我聰明的人,他們一直在試圖弄清楚,是否存在泡沫。我的中國朋友裡,也有很優秀的經濟學家,在央行或政府機構工作,他們也一樣。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弄清楚某個事物是否為泡沫,如果是泡沫,又會在何時破裂,都非常困難。

迄今為止,經濟學家和金融界人士在診斷泡沫方面並沒有很好的歷史記錄。像美聯儲前主席伯南克這樣聰明的經濟學家也說自己無法提前預知。

問:截至今年9月,美國聯邦債務規模已超過22.6萬億美元。聯邦赤字或債務高企的問題是否值得擔心,為何會如此高?

答:當然擔心。一方面政府支出超過稅收,另一方面政府借款開支的方式,導致了債務持續膨脹。對任何國家來說,在這個問題上都是有上限的。有趣的是,不能提前預知上限在哪。但每個長期揹負高額債務的國家,都難免陷入困境,像阿根廷、巴西。

長遠來看,政府支出需要公眾買單,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當下債務堆積,意味著未來揹負更多償債義務。要償付債務,你不得不承擔更高稅賦。未來某個時間,必須這麼做。至於什麼時候,誰知道呢?眼下累積瞭如此龐大的債務,其實已經走在了這樣一條道路上了。哈佛大學的學者專門為此做過研究,他們對此很憂心,我也一樣。

問:美國政府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開始爭論債務上限的問題。

答:這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和我的朋友專門研究過美國債務問題。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我們都知道有個債務上限,但又都知道它不是個上限,因為最終總會得到提高。在很久以前,它曾經是有意義的,但現在它已經毫無意義很多年了。用一個法語詞彙來形容,就是一場farce(鬧劇)。這是一場政治鬧劇,每個人都知道。

徵收“富人稅”是為吸引眼球

問:談到稅收,今年美國有很多關於“富人稅”的討論,你怎麼看提高富豪稅率的口號?

答:這是個與實際經濟數據“脫節”的口號。像其他任何國家一樣,美國這樣的國家,政府要在某件事上開支,也要人民來“買單”。過去10-15年左右,美國出現的情況是,政府支出大於稅收收入。

民主黨、共和黨人都承諾,通過某些政府開支,為人們帶來好處,如果有其他人(比如富豪)付錢,普通人就不必付出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你可以算算數,沒那麼多有錢人讓你大幅提高稅收收入,即便可以提高一點。如果政府要繼續這樣的支出,就要對像我這樣的普通人,而不只是特別富有的人加稅。熟悉數據的明智的經濟學家都知道這一點。

現在的情況是,兩黨候選人都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最終他們也不得不說出來,因為這是現實的算術問題、會計問題。對富豪徵稅的口號頗為吸引眼球,但對我來說,是不合理的,根本不可能由此獲得足夠收入。況且,從歷史來看,每當政府試圖對富人徵稅,他們總能想出逃稅方法,最終只是讓律師和會計師更有錢了。

問:雖然你願意承擔更高稅收,但很多普通美國人可能並不願意。數字顯示,美國貧富差距已擴大至數年來的高位。貧富差距是不是個大問題?

答:在財富測量問題上分歧也不少。隨著時間推進,各種事物的價格和價值會發生變化。比如現在的手機,就是臺小型計算機,不用很富也可以擁有,但這很難在統計上得以體現。有些東西會越來越便宜,有些東西則越來越貴,比如住房,這就讓擁有房產的人生活看起來相對富裕,卻讓年輕人情況變得更糟。在這個問題前,必須深入瞭解價格變化在背後的作用。

如果人們認為貧富差距是個問題,那它就是個問題。關鍵是要看到真實的數據。就我自己以及周邊人的看法,美國政治制度有時候就是這樣,出於各種原因,每到這個時候(選舉),候選人會努力“挑事”,嘗試創造一些話題,創造一些問題,同時創造一些解決方案。基本上,他們的說法就是,這是一個大問題,我會以某種方式解決它,不需要你任何投入,還會給你帶來好處。

如果我們想要獲得政府支付的全面醫療保健,可以參考其他這樣做的國家,比如英國法國是如何支付的。我們可以借鑑同樣的支付方式,但這意味著中產階級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人生就是這樣,你需要付出才會有收穫。在市場經濟中,你要為得到的東西付費。

相信中美貿易摩擦終會解決

問:你如何看待中美貿易摩擦這個全球不確定性因素?

答:確實製造了很多不確定性。但回顧過去七八十年世界歷史,以美國為例,特朗普上任前,一直存在降低關稅、降低貿易壁壘的長期趨勢。它始於二戰前,二戰後得到強化。美國一向支持自由貿易,為此做過很多事情。如果美國威脅對其他國家加徵關稅,比如日本、韓國和其他歐洲國家,是為了讓對方降低關稅。美國玩過這樣的遊戲。結果是,貿易壁壘被打破。這是長期趨勢。後來,隨著中國向世界打開大門,一個更大的貿易障礙也消失了,這也是長期趨勢。

為什麼會這樣?是神的旨意嗎?是偶然事件嗎?還是有什麼人存在這種需求?事實上,美國有一群人想要自由貿易,相信自己的競爭能力,其他國家也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看到自由貿易的好處。於是,他們逐漸推動減少貿易壁壘。

現在的問題是,什麼發生了變化?是有什麼導致美國或中國出現了一群不想要貿易的人嗎?其實美國很多人不喜歡貿易戰,甚至受到很大傷害。從媒體報道上不難看到他們有大量抱怨,而且很多人來自共和黨,特朗普實際上是聽得到這些聲音的。當然,也有人想要貿易戰。

不想要貿易的人,很典型,就是不想參與競爭的人,他們希望保護國內的壟斷。這群人的影響力在美國加強了嗎?看看其他國家,也可以說一定程度上也存在類似情況。二戰後,美國人站出來了,認為可以參與公平競爭,希望進行貿易。如果現在還是這種態度,那麼,貿易戰會得到解決。對雙邊來說,其實都是如此。

問:你看起來對此很樂觀。

答:我希望保持樂觀。有很多理由讓你這麼想,貿易讓很多人生活變得更好。這是我想要的結果。我有很多中國朋友,我是中國產品的消費者,我還是一位“出口商”。在美國,我有很多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可以說,是他們在為我的大學貢獻,支付我的薪酬。從個人角度來講,我在自由貿易中獲益良多。我相信和我一樣的人很多。

問:很多人對美國的行為不解,因為是美國在二戰後主導建立了支持自由貿易的規則和多邊體系,現在卻在親手破壞它。

答:我不支持這樣做。對美國來說,這不是好兆頭,如果我們不再想競爭,變成保護主義。我們希望問題最終會得到解決。

問:你認為是短期現象嗎?

答:我希望是短期的。如果你活到我這樣的年紀,會看到事情的來來往往。曾經,我們和韓國、日本都有過類似情況,最終都解決了。

現在也有這樣期待的理由。但是,在美國確實有人不希望參與競爭了,他們想要關稅,但他們為自己謀求利益的同時,卻傷害了大部分自己的美國同胞。我希望這只是少數人。

問:有數據顯示,由於工廠大量遷出美國,不少藍領工人確實丟掉了工作。

答:有人做過專門研究,事實上,他們失去工作,是因為技術變革。一個例子是鋼鐵工廠,特朗普總統表示,他將會把這些製造業崗位從中國帶回美國,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對此非常清楚。很多工作機會流失,是因為技術改變了。如果鋼鐵工廠搬回美國,它現在需要的工人也少得多了。

當然,如果你丟失了賴以謀生的工作,因為技術變革而被迫出局,你肯定會損失很多。問題是,你可以做什麼?政府可以做什麼?阻斷貿易是無法把工作帶回來的。如果你這麼告訴人們,你就是在欺騙人們。

如果真心要幫助他們,就建立政府項目為他們轉移資源。進步往往會產生成功者和失敗者。就像我的父親,他為之工作了一生的工作,已經徹底消失了。對此,我們可以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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