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 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兩篇)

今日推送之《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兩篇)》錄自《戲劇旬刊》1936年第9期、11期,作者病鶴、任慕雲。言菊朋(1890-1942),晚清至民國時期京劇老生名角,北京人,蒙古族。曾在清廷蒙藏院任職。因酷愛京劇,業餘參加清音雅集、春陽友會等票房。演老生。早年經常觀摩譚鑫培演出,並從陳彥衡學“譚派”戲,又向紅豆館主、錢金福、王長林等請益,唱、做、念、打均有基礎。1923年,在梅蘭芳、陳彥衡等鼓勵下,正式下海。

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

病鶴

 言菊朋、胡菊琴、楊瑞亭等於四月十八日出演蘇州開明大戲院,菊朋三天打泡,第一天全本《捉放曹》,第二天日戲《法門寺》,夜戲《空城計》,第三天《珠簾寨》,我看的是《捉放曹》,從過關起至宿店止演全,觀後欲為文記是日所得之影像,不過戲劇經驗不富豐的我,不敢言「評」所以說「感」。

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兩篇)

言菊朋之《捉放曹》 

 以劇本論《捉放曹》可說是平劇中佼佼者,劇中主角三人均見吃重,劇情平均發展,無專注主角一人之弊,而且劇本描寫陳宮、曹操、呂伯奢三人之個性尤為分明,寫曹之奸詐,呂之忠厚,陳之仁慈,給予觀眾極深刻之印像,致若場子處置之緊湊,音調分配之適當,尤其小者,通常演《捉放曹》大都從行路起,其實從公堂起方符《捉放曹》之名,一方面觀眾也對於劇情比較明瞭,菊朋能從公堂起甚可佳也。 

 我一向看戲評伶人「做」的好壞,先以其在劇中能否體貼所扮演者的身份,與能否將所扮演的個性描慕出來為決定,若已上二者不能做到,就是他做得如何幹淨漂亮我也否認他好,我評伶人「唱」的好壞,先以其所唱的音調能否加入劇情,與其所唱的字眼是否清晰正確為決定,若已上二者不能唱出,就是他唱天花亂墜我也否認他妙,是日菊朋所做均能使我滿意,雖有幾個倒字,然瑕不掩瑜無礙大局。 

 是日菊朋上場上引「身受皇恩,與黎民,判斷寃情」,順字念去韻味自出,尤以「情」字吐出尤見渾厚有力,公堂上一段二六盡腔調變化之能字,怡心悅耳令人神往,與曹對快板亦頓錯有致,騰挪相宜,平平唱去卻似對話口唿,常伶演戲於找頭搖板等大都偷賴,藉以省力,至大段唱詞處方肯聚會精神,繃足調門唱上一段,菊朋能去此惡習,自始至終絲毫不苟,雖有處力不從心,吾人亦能諒之,以一半百弱翁能有此成績已非易事,行路聽他言一段慢板前,一聲叫板「哦」高吭淒厲,將陳宮恍然大悟曹操之奸,及滿腹海恨之意表現無遺,故佳調不必多,即一音一字便能使聽者體神會意,聽他言一段慢板尺寸嫌稍快,唱「背轉身自埋怨」六字,低徊寄慨發為心聲,及至「自己作差」四字復轉高然後以噴口音出一「差」字,將心中悔恨之情寄於音調中,於是感情出焉,唱「馬行在夾道內……」之「夾」字作「四」字低音,餘叔巖則作「工」字唱成「加」字聲音,言佳於餘矣,唱「這時候我只得暫且忍耐在心下」句,言將「暫且」二字略去,是真譚調,有暫且二字雖較緊密,然終不及無是二字唱時之從容大方,言於此處減去二字,與喝「背轉身來自參詳……卻原來賊是個人面獸心腸」一段快板,於獸心腸前加「一個」二字同樣可喜可嘉,宿店,一場大段二黃三眼甚見精警,將陳宮滿腹躊躇悔恨心情曲曲於音調中傳出,非功深唱久曷克至此,後段原板愈唱愈緊情緒逐步緊張,由忿恨而生殺曹之心,演來於理甚合。 

 人皆謂言之臺容不佳身段太壞,餘是日觀其身段臺步等雖不能說好,然亦不能謂壞,總之言唱勝於做,言口勁足,唱出字音清晰有力,至嗓音則纖巧有餘醇厚不足,唱二黃無西皮之中聽,此亦天賦所恨,唱有時要好過甚,行腔使調輕重太大,尤喜將末一字用力噴出以博彩聲,終覺其火氣未脫,宿店慢板「殺獵沽酒……句」之「沽」字唱作「工」,此其中偽譚者遺毒,沽字雖為陽平,唱時不宜太低,即老譚亦作「尺」字(唱片為證),此其一例,其他唱成若此似倒非倒之字眼甚多,餘亦不一一舉之。 

 是日去曹操者為李克昌,唱做均有是處,全劇演來平穩無瑕,去呂伯奢者媽糊了事,為全劇減色不少,是引為遺憾者,楊瑞亭唱中軸獨木關,胡菊琴唱壓軸《得意緣》,楊胡二人均未見佳妙,票價大洋一元,楊胡二人只能各值一角,李克昌可值一角半,菊朋可獨佔七角半,行路一場已值五角,宿店一場尚不值二角半,票價賣一元真不貴,不過蘇州人有點不識貨,上座只售七八成,餘為言叫屈不止,順筆拉雜寫來,已是不少,就此收住。

(《戲劇旬刊》1936年第9期)

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兩篇)

言菊朋仿譚鑫培便裝造像

言菊朋《捉放曹》之寫真

任慕雲

按本刊第九期已有病鶴先生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一文,拙作接踵而至,未免狗尾續貂,理宜顧而之他;雖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人心不同,觀感各異,爰就當時情形,寫真以實本刊,籍供研譚言伶者之參考云爾。

作者敬識

 言菊朋於五月五日來無錫,獻藝於中南大戲院,第一日打泡戲亦為全部《捉放曹》,吾國學專門學院適以革命政府成立紀念放假,予因機會難再,戲癮又起,遂往觀焉。 

 菊朋扮相清癯,具大家風格,公堂出場之引子,即清脆異常人,當曹操既被擒,差官報功時,道白中有小人不願領賞,願太爺升官,菊朋聞此言,則連甩須浪,縱之以冷笑,推其意,蓋深嫉董卓之專權,不願為官,而思有以為國鋤奸也,表情可謂周到,一段二六,多凡廿餘句,逐節唱來,緩急有度,行路中「行人路上馬蹄忙」「見一老丈站道旁」二句搖板,餘韻悠揚,與富英相較,蓋稍跌宕矣,「老丈不必美言講……」及「休流淚免悲傷……」等快板,均不落平庸,「他一家大小要遭禍殃」「嚇得我三魂七魄忙」二句搖板,與富英不同,「他一家」三字,「大小」二字,均略頓,「遭」字略楊,「殃」字則以全力出之,即常人所謂腔音也,「嚇得我三魂七魄忙」句一氣唱出,「三魂七魄」四字,若斷若續,打鼓者並逐字點眼,餘覺疏落有致,「忙」字行低音,略似富英,道白中「你將他一家殺錯了」,神情似含責問,而聲調高激,曹操忽作冷笑,彼亦接以一笑,有無窮深味寓諸其中,「你將老丈一家殺死……何顏答對」一段道白,普通伶人言至此,均袖手旁觀,以為自鳴得意,菊朋則惶急之狀,溢於言表,頻作想計姿勢,惟曹操言「走啊」以下,菊朋則接以無數走字,似不若富英三走字之乾淨,「背轉身來自參詳」之快板,及別呂時之反西皮,情韻相成,聲淚俱下,而表情尤足副之,在未唱「休怨我陳宮你要怨他」一句前,頻回首後顧,比唱出,則頻唱頻退,狀至恐遽,蓋恐曹操復來,而疑己告呂以秘密也,殺呂后,白中有「你將老丈一家殺死……是何理也」數句,字字峭拔,「豈不被天下人咒罵於你」之「你」字,音高而長,慢板前之「啊」字,悽楚幽怨,聞之淚下,「聽他言」一段,好腔極多,「心驚膽怕」之「怕」字,「自己做差」之「差」字,均以重音出之,「夾道內」之「夾」字用高音,似較叔巖善,「回馬」二字,紆迴繚繞,寫盡幽怨,此句胡琴過門並未收住,走時亦不用鑼經,繼續唱下,「這時候我只得暫且忍耐在心下」一句,將「暫且」二字略去不唱,益覺沈重,「休道我」一段二六,字字勁拔清晰,神氣亦足,宿店中之「陳宮我好悔也」一句道白,令人毛髮悚然,二黃慢三眼及大段原板,無特長處,略病其疾,惟唱至「漢室後來賊是個惹禍的根芽」一句,屢以足頓地,蓋自怨所識非人,徒貽國家之大害也,憤恨愼膺,殺機遂起,層層演來,毫不孟浪,向案上取劍時,渾身戰慄 惶駭不可名狀,置劍時亦如之,入情人理,深味無窮,唱片中有「殺死此賊……」一段道白,並略去,下場搖板與片中相似,惟第三句「水」字作低音,知已盡脫火氣也。

1936年言菊朋《捉放曹》觀後感(兩篇)

言菊朋便裝照片 

 大抵演戲之旨,所謂現身說法也,演一戲能肖其情節,扮一人能合其體裁,唱白能隨境變化,引人入勝,喜笑怒罵而不自覺,斯上乘也。 

 此劇曹操之奸,陳宮之仁,伯奢之義,三人均為重角,菊朋之陳宮,能體會入微,無暇可指,而唱白往往堅如鉄,軟如棉,爐火純靑,自關功候,人有贈其匾額者,上書「汪譚之間,有君一席」,可謂知言矣,去曹操者為李克昌,唱白不苟,堪稱珠聯璧合,惜去呂伯奢者乃班底拉湊,俗不可耐,未免為是劇減色,實令人有美中不足之憾耳,未卜言伶知後,可否即以病鶴先生及鄙人之意見為依撩,而另物色相當配角,躋其聞名之《捉放曹》於十全十美乎? 

 予尤有感者,以菊朋成就之大,實當代之魯殿靈光,而最高坐價僅八角,較其在蘇時及又賤兩角,較上月李萬春在錫時之價(一元)相去尚遠,豈社會之日趨不景氣,而有以影響之歟?

(《戲劇旬刊》193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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